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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爱恨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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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逐生眼睛眯开一条缝,瞳孔发着亮。
眼皮一次次沉重地落下,他用力掀起,只看到谢小慈的侧脸,莹白的下巴,还有那永远孤独的,望着前方的双眼。
谢小慈愣了一下,手里的动作顿住,耳边不断回响着这句熟悉的话。
寒风刮在手背上如刀割一般泛着撕裂的痛楚,瘦马艰难前行,喘息阵阵。
“草来闲人,你又救了我一次。”
温逐生细弱的声音在风中飘散,谢小慈下意识偏过头,脸颊却蹭在了温逐生冰凉的额头上。
“你怎么......”她刚想问出,却想起在山穷水尽时闻人语对自己说的那番话,心渐渐冷了下来。
“五年前,在春山,你救了一个瞎子,那个瞎子偷偷藏起来了你的袖箭。”温逐生的下巴抵在谢小慈瘦弱的肩膀上,语气轻轻,带着些回忆的温柔,“我找了你五年,这五年说长也不长,说短也不短,在遇到你的那一刻,好像结束了,又好像一切都重新开始。”
他轻轻闭上眼,感到谢小慈的肩头颤抖了一下。
“是你。”谢小慈垂眸道,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情绪在滋生,她不知道如何作答,原来她与温逐生竟有这样的渊源。谢小慈不受控制地想到,那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报恩吗?
棠州的相托,春山的烟火,一次次意味不明的话语,都只为了报恩?
她一扬马鞭,逼得瘦马飞速向前。
“方才,那些话我都听见了。”谢小慈淡淡地声音响起,“终风山庄也在找匪风三章对吗?你是为了不让他们得手才......才毁了君子卷轴。”
温逐生眼睛睁开一条线,浓密的睫毛在视野中投下一片阴影。
“我是为了你。”
风在竹林中不断穿过,竹叶交错,发出细碎的声响。耳畔风声猎猎,将那些杂音尽数遮去,这句音量不大不小的话却落在谢小慈心底。
她眼睛发怔,马缰在手心一松,马头即向旁边歪去,差点撞进竹林。
谢小慈霎时间回过神,提起手,迅速将马匹的方向调整过来。
“为了我?你是为了报那个救命之恩,”她清冷的声音搅和在寒风之中,落在温逐生的耳侧,“犯不上,若是有恩必报,那旁人欠下我的恩情也太多了些,山里一只兔子都要感谢我的不杀之恩,冬天的一只野鹿还......”
“因为喜欢。”
温逐生平静的声音响起,打断了谢小慈的话。谢小慈的大脑突然一片空白,连接下来要说什么也不知道,一切字眼在这句话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零落。
温逐生能感受到谢小慈颈侧的脉搏在他耳边轻轻跳动,眼前的人是那么真实。
半晌,她轻轻开口,“你先别说话了,省点力气。”
“谢小慈,可是我坚持不住,”温逐生突然开口,“我坚持不住冷待于你,我只坚持了一夜,在此之后,我一直都想见到你。”
他声音越来越小,如同呓语。温逐生好像知道自己已经是强弩之末,生命的白线在眼前逐渐清晰,所指向的终点仿佛就在下个拐角。他要将自己的所感所想,全部倾囊托出。
谢小慈感觉到温逐生的气息越来越微弱,身上逐渐失去温度,她摸了摸捆在腰间将两人系在一起的绳子,生怕他下一秒就会消散。
她紧了紧马鞭,不受控制地在心里一遍一遍念着,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谢小慈,你恨我吗?”
谢小慈一愣,身旁的声音依旧不停,如同断了线的珍珠颗颗滚过。
爱和喜欢这样褒义美好的字眼从未在她生命中有过,唯有恨意滔天,遮蔽得眼前一片血红。
“当你为了一个人而牵肠挂肚,喜怒无常,这就是喜欢;当你能为了他而牺牲所有,这就是爱;而这一切的反面,叫做恨。”
温逐生不再说话,他静静地闭上眼,下巴从谢小慈的肩头慢慢滑落。
谢小慈急促地呼吸起来,双手不断地颤抖着,好像有人伸出双手掐住了她的脖子,让她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有一道冰凉的湿意自她脸上滑过,身下的瘦马颤颤巍巍抖了两步,前腿一弯倒在地上,腰间的系绳顺势而断,二人分开从瘦马的背上摔落。
手臂被一块利石狠狠硌了一下,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谢小慈顾不上自己,一下子爬起来,跑到温逐生身边。
“温逐生,温逐生。”
她不断地唤着,看着地上静静合着双眼的人,后者已经没有了回音。
手在半空停顿,不知该落到何处,谢小慈害怕,害怕温逐生就这么没了气息,就这么停止脉搏,就这么死在自己面前。
明明杀了他,是自己十年以来的目的之一,为什么她的心会这么痛,那些如利剑般的寒风穿过衣物,穿透肌理,直接刺入心房。
连谢小慈自己都没感觉到的眼泪落在手背上,像初春晚来的雪。
当你为了一个人而牵肠挂肚,喜怒无常,这就是喜欢。
她眼里逐渐失去神采,苍白的双手上被冻得红白分明。
谢小慈俯身一把拥住温逐生,若他还醒着,那双温和淡漠的双眼里该起怎样的波澜,迸出和样的光彩。
他冰凉的身子渗出的寒意透过衣物逐渐侵染了谢小慈的周身。
“我不会让你死的。”谢小慈抱住他的双臂紧了紧。
我不会让你死的。
“这是怎么了?需要帮忙吗?”一声诧异的声响自身后响起。
谢小慈转过身,看见来人后,暗淡的双眼亮起了光。
......
温逐生平静的睡颜映在谢小慈瞳孔中,原本苍白的唇瓣此时回了些血色,冰凉的双手也有了温度。
谢小慈在这里注视了许久,也不困,就这么托着腮看着。温逐生在烛火下的面容安静祥和,五官如精心雕琢的一般,眉目间却缠绕着一股病气,让人心觉可惜。
她就这么看着,逐渐失了神。
片刻后,她起身熄了一盏灯,轻轻走出去,没注意到身后躺在床上的那个人睁开了眼睛。
燕辞茗正捡着几日在山上找来的草药,看到谢小慈来了,他放下手中的活计,朝谢小慈招了招手。
谢小慈朝他点了点头,看门见山道:“他生了什么病?”
燕辞茗摇了摇头,思考了片刻,回道:“他没有生病。”
谢小慈蹙了蹙眉,刚想发问,却见燕辞茗一副话还未说完的模样,便等了等。
“他中的是毒,且是一种蛊毒。”
蛊毒,谢小慈的手慢慢攥起,“小燕郎中,你能不能解他的毒?”
燕辞茗看着谢小慈变了的面色,不忍地抿唇摇了摇头,“此毒,无药可解。只会发作得越来越厉害,直到,直到死。”
“那有没有什么办法?”
“沉香宿虽为江湖中有名的衣经门派,但也无法根治温楼主所中的毒。”燕辞茗敛眉,眼睛看向谢小慈,“若想解毒,必得追根溯源,亲自去那西南之境探寻。”
谢小慈长舒了一口气,眼睛看向温逐生沉睡着的房间,静得仿佛凝住了。
燕辞茗想伸手去安慰她,谢小慈却突然开了口。
“小燕郎中谢谢你。”
他讷讷收回手,叹了一口气。
夜色渐深,谢小慈在小方桌上摊开一张纸,在上面写下沉香宿的位置,将其卷起后系在窗框上停着的那只白鸽的腿上。
她摸了摸白鸽的头,白鸽在谢小慈手下晃了晃脑袋,发出两声愉快的啼鸣。
“有鸟吗?”
一声清淡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谢小慈放飞信鸽,转身走到床榻旁。
温逐生正睁着双眼,视线一直粘在谢小慈身上不放。
窗子被她合上,所有夜色月色被隔绝在外,只有寂静,不受任何桎梏地淹没了屋外屋内。
“你醒了,”谢小慈开口,“我方才在写信。”
她走至侧身的一架灯盏,点燃了上头的烛灯,烛灯燃起,同时照亮了她的脸孔。
温逐生觉得心里一亮,看着谢小慈露出温和的笑容。
“我有要事在身,不会在这里长留。”谢小慈清晰的声音在暗夜里响起,她顿了一下,继而道,“樛木呢?”
“他也有很重要的事。”
温逐生面色一变,又掩饰起内心的异样,正过脸不再说话。
“我只是觉得他比我能更好地照顾你。”谢小慈说道,见眼前的人不再说话,她以为他睡了,便收起了声音。
她小步出了门,过了一会又抱着个枕头轻声靠近床榻。
温逐生只觉得身旁被放了一个软软的东西,发出很轻的一个声响,下一刻。一阵浓烈的暖意欺近过来,他侧目看去,瞳孔一下子变大,眼前是谢小慈静静躺在他身边的背影。
他还未来得及说话,谢小慈有些尴尬的声音响起。
“我怕你晚上再发病,还以为你睡着了。”她解释道,身子不自然地动了动。
“放心,我不会越界的。”
谢小慈申明道。
温逐生没忍住轻笑一声,见谢小慈没了声响,他也背过身,心如擂鼓,沉重的心跳传至周身每一处,甚至于掌心都在灼热地蹦跳。
一席薄被浅浅地盖住两个人,中间凹陷处仿佛是一条长河,上有一叶扁舟在风急浪涌中摇摆,想要渡到对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