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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无边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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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沉沉地压过,谢小慈感到浑身顿时漫上了一层寒意,她双手环抱着自己瑟瑟地发颤了几下。夜凉如水,徒留一颗孤星坠在天上。
她也不知晓现在几时几刻,只知晓自己等了很久,等到夜里的温度骤降下来,就像掉进了冰窟一般。
谢小慈直直盯着那黑处等了许久,也没等到一个人。几只黑鸦在林中扑腾几下,树叶“簌簌”发响,接着如剑般刺入黑夜。她的目光随着黑鸦投向天际,停顿几秒后,她垂下眼睛。
温逐生没有来,想是他突然有了什么事。谢小慈在原地踱步许久,被拉长的影子在树枝的阴翳间交错拉扯,腰间的铃铛叮铃作响,声音敲击着空寂的夜色。
再等一会儿,她在等待的过程中在心里无数次告诉自己,再等一会儿,以致于双手的指尖被她搓得通红。温逐生双目含水、面色微红地在烟火下拉住她的手,向她求一个礼物的诚挚模样在她心头一幕幕闪过,拉住她每每想要离开的步子。
山脚下忽地升起一阵喧嚷之声,谢小慈注目看向吵闹之处,几刻后喧嚷声停住,风声骤起,她下意识转过身,身后的断崖边几缕枯草随风摇曳着,青苔上生起的露珠在夜色下越发闪耀,风愈发大起来,几乎是推着她向前去。
一盏孔明灯从山脚下慢慢升起,谢小慈的目光随着灯的向上移去,她的眼睛突然刺痛了一下,连着四肢百骸通入心房。那一只孔明灯连接着身后无数的孔明灯,转眼间,如洗的夜空皆是冉冉升起的孔明灯,火光密集而杂乱,像打乱的星辰,又像是有人伸出手在空中晃了一下手中的火把,火星四溅。
霎时间,满天星落如雨,谢小慈的眼睛亮亮的,心里头泛起欣喜,欣喜之余却填满了浓重的失落。
如果,能和他一起看。
谢小慈侧目看向自己的手,五指轻轻地收拢回手心。
温逐生此时正行至春山脚下,身后的浓重夜色布上了一层漫天灯火,他侧过身抬起头,目光沉沉投上天际,漆黑沉静的瞳孔倒映了漫天的孔明灯,被添了几分亮色。
他眼底水色荧荧发光。只堪堪瞧了一眼,温逐生便转过脸来,不做一丝留恋,面无表情走回院子。
院子的门吱呀一声打开,樛木正在门口守着,看着温逐生从门口进来,他先是诧异,下一秒他走上前去,挨到温逐生身边焦急道:“公子,您回来了,您怎么没穿氅衣,没带披风,若是着凉了......”
看到温逐生的脸色铁青,眼神阴沉,面色极为不好,他的声音慢慢低了下来,说话逐渐变得小心翼翼。
温逐生没有理睬他,绕开他直接走向屋子里,他顿住,只飞快地丢下一句,
“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许进来。”
门砰的一声被合上,樛木的神志慢慢回位,他呆呆地点头,抬起头担忧地看了温逐生屋子的窗子一眼。
雪,逐渐在院子里堆起薄薄的一层,地面上回转着流银,点缀了枯燥的冬夜,角落里摆放着几只破旧的暖炉,上面覆盖了一层新白。
今日,千门万户曈曈日,本该是万象更新的日子。
温逐生合上门的那一刻,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尽,他步履蹒跚,跌坐在床榻之上,黑夜如茧一般将他包裹住。他嘴唇发白,浑身颤抖,眼前一片模糊。他的手掌在眼前晃了晃,只有绰绰的残影。
他的眼睛,好像看不见了。
温逐生摸索着床榻边的一盏烛灯,从怀里掏出火折子将它点燃,双手交叠着将烛火拢住,他的眼前很快亮起一片微黄。
只是一片模糊的黄影,掺杂着胡乱的线条。
烛火烘的他手心发烫,他后知后觉地将手收回,在胸前停顿了一会。下一刻这双手伸进了床榻里的木箱,从木箱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匣子。
就着微黄的烛光,温逐生摸索着打开匣子,在他眼前的是一个紧紧捆住的锦帛,他将君子卷轴从匣子里取出在手里握了握。
是高长风要的君子卷轴,这世间唯一能找到君子卷轴的媒介,可是,谢小慈要的也是匪风三章,他不能让高长风得到君子卷轴。
他的心狠狠地攥起,连带着紧握着君子卷轴的手也如铁般收紧。
温逐生不是神仙,也明白不会有两全的法子,得道多助,若是让高长风得到君子卷轴,日后还不知道要在江湖上搅起怎样的渲染大波。
他心里一阵翻江倒海,手扶在桌上咳了许久,一段时间后,他慢慢抬起头来,平静的双眸里泛起一阵波澜,望向地上的炭盆,樛木怕自己冬日被冻着,每天早早地燃起炭盆,此时,里面火星正旺。
与其给他人做嫁衣,不如——
温逐生的脸一半浸没在烛光里,一半隐在黑暗中,半明半暗,泾渭分明。
随着他手臂一挥,那只握着君子卷轴的手悬在了炭盆上方,他愣住,眼里本是模糊一片的景象忽地变得清晰,所有杂乱的色彩像水一样流动,汇聚成谢小慈的模样。
耳边有声音在同时响起。
“我愿为你,上九天揽月,下五洋捉鳖。”
“不,我要三章”
“我会给你。”
......
这些声音在他耳边回想,温逐生的眼底盈上一片水色,连带着五脏六腑闪烁着麻麻的痛楚,他抬起头看向窗外黑漆漆的夜色,大朵大朵的雪花自窗棂上落下,被隔绝在外。
这一切的一切,他都做不到了。高长风说得对,他是个死人,从出生那一刻就是,根本就不应该许下任何承诺。
温逐生轻轻合上眼,手也随之松开。
手心的君子卷轴离开手的束缚,径直落向炭盆,不过一瞬就没入烧得滚烫的炭火。
随着跌落的那一刻,火星四溅,几颗火星落到炭盆之外,在地上留下深深的黑色印记。
温逐生耳朵动了动,随即睁开眼,火舌很快缠绕上君子卷轴,炙热的火色逐渐将其吞没。
尽管直面扑来的热气几乎让温逐生眩晕,但是他浑身依旧寒意料峭。
他从来没有这么冷过,好像有千堆万堆的雪压在他的肩头,有千层万层的冰踩在他脚下,要他尝尽这世间最冷的寒冬。
“谢姑娘,我们公子说没有他的命令不能进去......”
樛木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温逐生刚才抬起头,门就被砰的一声打开,登时涌进一阵裹挟着风雪的寒风。
他模糊的眼睛里闯入了一抹不同的色彩。
他看不清,但他知道是谁。
谢小慈看见温逐生半倚在床榻之上的模样,一时失了言,半晌才想起来要说什么。
她定定地站在原处,樛木在她身后手足无措着,不知道该干什么,踌躇一会才将门合起来半扇。
“你没事吧......”谢小慈看着温逐生虚弱的模样,不免话音软了些许。她吞了一口唾沫,方才急匆匆赶回来,她出了一身汗,额上还有汗珠闪闪发光,“你为什么......”
她想问他为什么失约,可是话到嘴边怎么也说不出口。
谢小慈的鞋面沾了些雪花,一进屋便被屋子里的温暖给融化了,留下了深色的水渍。
心觉着这屋子里头怎的这样人,她的目光看向地上的炭盆,里面正燃烧着火苗。
下一瞬,她的眉头皱起,按理说,炭是不会烧起来,这炭盆里是在烧什么?
“这里面烧的是什么?”她看向温逐生。
温逐生平静地看向她,慢慢地开口。
“君子卷轴。”
“什么?”谢小慈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这炭盆里烧的竟然是君子卷轴!
她不可思议地注视着温逐生,立马飞扑到炭盆边,伸手就要去触碰那堆火焰。
温逐生虽然眼睛看不清,但是他也知道谢小慈在干什么,他强撑着站起来,在谢小慈的手将要触及到火焰的那一刻一脚将炭盆踢向一旁。里面的炭火七零八碎地滚了一地,还有的便是一些灰烬,哪里还有君子卷轴的影子。
他声如寒冰,“你疯了?”
谢小慈呆呆地站在原地,她抬起头,脸上的表情逐渐僵硬,连脸颊上的肌肉都在抖动。
她慢慢张开手,里面只有些许黑色的碳灰。
“你烧了君子卷轴?”
谢小慈怔怔地凝视着温逐生,眉头不断的抖动着,她周身仿佛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攥住,让她喘不过气来。她小心翼翼地开口,只希望得到温逐生一个否定的答复。
可是她得到的只有温逐生面无表情的默认。
温逐生慢慢走回床榻,仿佛一身轻松般坐下,他的双眼,那样冷而暗,浸透了冰泉一般注视着谢小慈。
“我是烧了君子卷轴,因为我不想找匪风三章了。”他摆弄着自己的手指,轻蔑道,“要是找到了匪风三章,这江湖上还不一定要如何风云变化,只怕,到时候我这不秋盟的盟主之位也坐不安稳。”
谢小慈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温逐生的声音如惊雷在耳边炸响。她眼睛一酸,道:“那我......”
她愣住,这与她有什么关系呢?她现在的身份就是终风山庄派来协助温逐生的一个无名小卒,温逐生想怎么找,想不想找,都不是她能够决定,能够干涉的。
况且她也不能说出自己的真实目的与身份,可是就让她眼看着,君子卷轴被烧,自己再也无法找到匪风三章报仇吗?
谢小慈定定地站住,手抚在腰间的不让尘上,轻轻颤抖。
“你怎么呢?”温逐生问,他从始至终不再望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