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匪风》真真来也

41、顺风行

　　温逐生顿步，从地上累放层层的草药向上看，四周弥漫着深不见边界的浓雾，不似清晨的雾气带着清冽，反而有一种厚重的沉闷感。他们三人不过相隔几步距离，便已经几乎要看不清互相的面容。

　　“我们要不要等扶风寨的人出来取药，再偷偷跟上他们？”乌苏灵环顾四周，小心翼翼地建议着。

　　温逐生则摇了摇头，“虽不说他们会不会让我们跟着，眼下就连他们什么时候来我们都不清楚。”

　　一瞬间陷入沉默。

　　山脉纵横之处往往多风，从山顶倾斜而下的风无孔不入地在林间穿行，很快三人的耳畔充斥着猎猎风声。温逐生眼睛一亮，提醒大家噤声。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火折子，吹熄后从中冒出的一缕轻烟在山风中微微倾斜，摇晃几下后竟然直直朝向一个方向。

　　山中林木繁多，道路交错纵横，宛若一个天然迷宫，连扶风寨的人也难免要受在这山中迷路之苦。扶风寨依山势而建立，倚风向而栖存，风的尽头就是扶风寨。

　　温逐生抬起头，一脸沉静地盯着那一缕轻烟所飘向的地方，虽然仍旧是一片白茫茫的雾气，但他好像已经能看到光。

　　樛木息声看向温逐生，温逐生回望她一眼，示意他看向自己手中的火折子。

　　樛木将眼睛移了下去，瞥见温逐生手中斜斜飘去的烟，心觉疑惑但又不敢说话，只堪堪轻捂着嘴。

　　周围的雾气似乎要愈发浓重，乌苏灵向四周眺望，周边的树木树干连带着树冠都浸没在层层如云雾般缭绕的雾气中，已经在三人之间建立了明显的屏障。她赶紧摸索着往樛木和温逐生身旁凑了凑。

　　“扶风寨依风势而建，我们跟着风的方向走。”温逐生举着火折子轻声道。

　　乌苏灵和樛木闻言茅塞顿开，瞬间了解了温逐生的意图，两人跟上温逐生，在浓雾中顺着风向而行。

　　扶风寨里的每一个炉子都腾腾地冒着烟，丫头伙计来来往往跑，一会有一只手揭开煎药壶上盖子看看里面煎的药有没有好。一边在吭哧吭哧磨着草药，一边将已经煎好热气腾腾的药送到房中。

　　左鱼寄接过谢小慈手中的药碗，下一秒就被苦地整张小脸紧皱在一起，张口就要吐出来。

　　谢小慈直接一只手面无表情地掐住左鱼寄的脸蛋，防止她将药吐出来。

　　左寄鱼实在没办法，只好硬生生咽了下去。

　　她一脸绝望地望着眼前排成一排端着冒着热气的药碗的伙计，抬起头一脸可怜巴巴地看着谢小慈，“还有多少啊？”

　　谢小慈忽略她的目光，垂眸从身后等待的人手中接过药碗，在嘴边吹了吹，递到左寄鱼眼前，她淡淡说了句：“在治疗开始之前你需要多喝一些活血的草药，主要看左叔为你准备了多少，不在于我。”

　　左鱼寄接过药碗，看了一眼面前的漫漫长队，忍不住仰头长叹。

　　“但，”谢小慈顿了一下，并没有接身后一个丫鬟递到手边的药碗，“到这里就可以了。”

　　左寄鱼先是愣了一下，继而笑起来，“早知如此，最后一碗我就细细地品了。”

　　谢小慈没说话，起身将身后排起长队的人清了清，并嘱咐他们等会就要准备起凝血的药材。

　　她转过身对还在沾沾自喜的左鱼寄道：“先别高兴得太早，等会还有。”

　　左寄鱼的笑容凝结在脸上，脸上咧起的嘴角还没来得及放下她就仰面倒下去。过一会她直起身子，理了理头上的乱发，莫名说了句：“谢姐姐，我会死吗？”

　　谢小慈正在准备等会要用的东西，将那把匕首磨了又磨，听到左寄鱼那句话后，她转过身，阳光穿透过窗棂闪耀在她的发丝上，让她浑身被一层金色笼罩着，显得不那么真实。

　　她将匕首在阳光下翻了翻，刀刃在她瞳孔上折射出银色的光辉。

　　“你不会死。”谢小慈颔首轻轻吐了句。

　　“只当睡了一觉。”

　　她将匕首的刀刃在自己的小臂上靠了靠，印出了几道红痕。

　　治疗心疾怎么会没有风险，不过是她已经下好了拿自己的命去赌的决心，即便失败，也会用自己去保全左鱼寄的命。

　　原先说自己能够救左鱼寄只是权宜之计，现下是真的为了左叔去做的。

　　谢小慈回过神来，用匕首在自己手腕上划下一刀，很快就有涓涓血流如注。

　　这一幕被刚刚进来的左云书看见，吓了一跳。他下意识就要冲过来帮谢小慈止住血，却被后者躲了开。谢小慈清凌凌的目光看着自己手上的伤口，转身走到桌旁。

　　桌子上还放着一碗药，谢小慈俯身过去，将手臂伸出横在药碗上方，让手腕上的伤口流出的血顺着碗壁流到药汤里。

　　血珠如红豆般落到黑色的药汁中，很快模糊成一团消散开。

　　谢小慈攥紧了手，想让血流得更快些，手腕上的伤口被她挣开，泛出皮肉。

　　她忍不住“嘶”了一声，然后收回了手臂，随意从桌上取下一块方巾，简简单单包扎了下。

　　谢小慈转过身看到左云书趴在桌子上登时被吓了一大跳，继而看向左鱼寄一脸疑惑。

　　左鱼寄捂着脸不好意思地开口道：“那个，我哥哥有些怕血，他小时候一见到血就会晕倒的。”

　　谢小慈闻言忍不住笑，她走到左云书旁边轻轻点了一下他身上的穴位。左云书一阵痉挛，然后迷迷糊糊苏醒过来。

　　他先是懵了一下，在看到谢小慈手臂上的简要包扎时回想起来禁不住脸一红，半天说不上话来。

　　“你，你没事吧。”他挤出一句话。

　　谢小慈摇摇头，过一会风轻云淡地说了句：“晕血的话以后最好离我远点，我身上经常带血。”

　　左云书愣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谢小慈的意思，一脸不好意思的低下头，脸上又白又红。

　　左鱼寄接过谢小慈递给她的药碗，不禁感叹竟然还有一碗，刚靠近鼻尖就萦绕着一股淡淡的血腥气。药碗停在她嘴边，左鱼寄抬起头来看着谢小慈。

　　她不确定道：“这——”

　　谢小慈漫不经心地卷着手臂上的方巾，淡淡道：“用我的血给你做药引。”

　　左鱼寄得到了她的回复，抿了抿唇狠下心将眼前的药一饮而尽，她心绪复杂地用袖子擦了擦自己嘴边的药渍。

　　“你的手臂，要不要我找寨中的医师来帮你看看？”左云书站起身来，看着谢小慈手臂上的伤。

　　谢小慈没事地挥了挥手臂，语调平缓道：“没事。”

　　“还请告诉左叔，可以开始了。”

　　左云书还是看着谢小慈的伤，不放心地叹了口气，点头离开。

　　谢小慈看他的背影跨出了房门槛，慢慢将门合上。

　　“谢姐姐，”左鱼寄盘着腿坐在床上，看着谢小慈，总有一个问题像一块石头一样压在她的心头，“你会死吗？”

　　谢小慈愣了一下，继而走到她身边，拍了拍左鱼寄的肩膀，她目光坚定道：“我不会让你死，只当睡了一觉，醒来你就会和常人一样，不再用忍受心悸之痛。”

　　左鱼寄抬了抬眼，还想问些什么，谢小慈已经离开她身边，将四周的帘子拉上，隔绝出一个四方天地。

　　她看见谢小慈点燃了了一个香炉，香炉上的四个孔洞徐徐飘出如丝如缕的白烟，这些香味倒让她安心了些许。接着她又听见父亲在门外的声音，他大声说着让周围的人不要靠近这里。

　　左寄鱼刚想喊一声父亲，还没说出话来就迷迷糊糊闭上了眼睛。

　　谢小慈坐在左寄鱼的身后，先是慢慢调动了自己体内的至阳之气，真气在体内流转，不出一会，她就感到自己的掌心灼灼发烫。

　　她将掌心贴到左寄鱼的背上，让真气从自己身上慢慢灌输道左寄鱼体内，左寄鱼的额上慢慢渗出汗珠。

　　谢小慈收掌，她微微喘了一口气，扶额抹去自己头上的汗水。再次重新汇聚真气，她的双手慢慢叠放在一起，抬到与胸口齐平，下一秒她眼睛一睁，目光森然。

　　掌心又一次贴合上左鱼寄的背，左鱼寄整个人忍不住颤抖了一下，被谢小慈稳稳扶住。

　　谢小慈将掌心在面前转过一圈，将体内体内至阳之气转换，霎时间她浑身感到一阵寒意。

　　火折子上的烟越来越淡，樛木一边跟着走一边心中徒生一股不安，“这样下去不知这缕烟能不能撑到我们找到扶风寨。”

　　温逐生注视着四周白茫茫的雾气，随着他们走出山林深处，这些白雾越积越厚，已经黑压压一片如乌云一般。

　　他应声道：“应该能撑到，不过我们恐怕要小心迷路。”

　　乌苏灵闻言，立刻抬眼回道：“这不是什么难事！”

　　她俯身从腰间掏出一枚袖箭在就近的树干上划了一道，转身对二人说道：“这样不就行了？”

　　“好法子，这样也不怕我们找不到回来的路了！”樛木惊喜道。

　　温逐生的目光却被乌苏灵手里那枚袖箭所吸引，他顿了一下继而小心翼翼道：“小魔女，能否给我看看你手里那枚袖箭？”

　　“这不是我的......”话音刚落，乌苏灵像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赶紧捂上了嘴，又在原地踌躇半天不愿意把袖箭递给温逐生。

　　她抬了抬眼，看到温逐生一直注视着的目光，还是败下阵来，将这枚袖箭带给了温逐生，无奈道：“这是谢小慈的，您可千万别跟她说是我说的，不然她会杀了我的！”

　　温逐生沉默地点点头，接过袖箭，放在自己手心。

　　他摩挲着掌心的袖箭，上面赫然刻下了四个字——草来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