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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寒夜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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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人的话语?大约是夸赞了。谢小慈心想道,可是她从没夸过人,最多夸夸山间的花草长得好,大户人家门口的猫吃的肥。
她想着,在心里组织着语言,手里的灯不经意间晃了一下。
“公子是想让我夸您?”
谢小慈试探地开口。
温逐生笑开,无奈道:“你这样明晃晃地指出,我倒无从回答了。”
谢小慈低头看着自己的鞋面,眼睛向前一移,又看到温逐生的鞋,他步子走得不慢不快,很是稳健,每一步都实实地落到青石板上。
她清了清嗓音,小声道:“楼主天神之资,通晓万物,聪明绝顶,又屡次救我于险境,谢小慈十分佩服......”
谢小慈学着以前不知道在哪本闲书上看到的句子胡乱拼凑着,说着说着自己都不太自信起来,声音越来越小。
温逐生闻言也忍不住发笑。
她顿了一下,似在思索,继而说:“我观公子如明月,如松柏,明月高不可攀,无法触及,松柏坚韧不屈,清高正直——”
温逐生慢慢停住步子,灯光下的竹柏影子宛若交颈而卧的人影,他转过头,朝谢小慈凑过去,温润迷离的声音自二人中间响起。
“现在,还觉得无法触及了吗?”
谢小慈脸一红,呼吸瞬间混乱起来,她后退了几步,手中的提灯也被她一不小心脱手落在地上。
温逐生弯唇一笑,风轻云淡地慢慢走开,弯腰捡起地上的提灯。
他一侧身,灯下的影子正好贴近谢小慈的影子。
“说得很好,”温逐生淡淡说,“我听得很高兴。”
他兀自转身离去,留谢小慈一人在角落。
谢小慈看着他步履款款的背影,“何故要耍弄我——”,她轻声说。
紧握在手里的不让尘刀尖亮了一下,下一秒急速地被收了回去。她赶忙跟上去,走进了温逐生的灯光里。
樛木在客栈里等了许久,才盼得他的公子回来,他赶忙上去往温逐生手里塞了个暖炉,顺便将门关上,将外面的冷风封锁在外面。
他又将炭烧起来,炭炉猛地冒起一股烟,呛得他直咳嗽。
樛木一边捂着鼻子,一边用钳子翻着里面的炭火。
“公子这家客栈的炭也太不好了,您将就点吧。”
温逐生望着这一片烟熏雾绕,脱去身披的大氅,慢慢走到床榻边坐下,樛木早早为他点好了一旁的烛灯,他顺势捧起一旁的书册。
“才不过龙潜之时,就已经烧上炭了。看来我这身子越发不行了。”
温逐生低着头喃喃道。
“公子不要胡说,”樛木站起来,他的脸上因为刚才烧炭留下了好几抹黑色的痕迹。他走到温逐生的身边,见他低头看着书,声音放小道,“今年比往常越发冷些,所以我才早早地备上,其实公子的身子已经比以前好很多了——”
“冬天难熬,”
温逐生声音喑哑,
“每次我都害怕活不到明年春天。”
樛木关切地看着自家公子,在灯影的衬托下越发消瘦落寞,他声音微颤道:“公子不要这么说,您同常人一样,能活过冬天,活过春天,活过四季。”
温逐生见他一副要哭的样子,缓和气氛道:“好了,樛木,我不过开玩笑。”,他温和地笑着。
“哪有这么开玩笑的......”
樛木低头用袖子擦擦眼泪,弯着腰挪着步子想去给公子打点热水。
温逐生慢慢合上书,深深吐了一口气,眼前立刻出现了一片朦胧的白雾。
看来今年的确要比往昔冷些。
他定睛看向前方的烛火,火焰在他眼里慢慢融成一个暖黄的小点,他想起谢小慈说的话。什么明月,什么松柏,他在心里腹诽道,不过是一截将枯未枯的枯木罢了。
要想了解这个所谓的千蚁穴,就得亲入虎穴,擒贼擒王。
要想混入千蚁穴自然要入乡随俗化作乞丐。
乌苏灵不知道从找来一些乞丐的衣服,破破烂烂的,还散发着一股恶臭,堆放在一边不仔细看跟垃圾没任何分别。
“我的天哪?”
樛木用手指捏起衣服的衣角,另一只手立马捂住了鼻子,他忍不住皱起眉毛。
“你是人穿的?”
乌苏灵脸色一变走过来把他的手打了一下,正色道:“当然是人穿的,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装的像一点怎么能行?”
她绕过一脸嫌弃的樛木,蹲在地上翻找着。
樛木给她让开一条路,面露难色道:“这衣服我家公子可不能穿......”
乌苏灵没有回头,一边翻着一边没好气地嘟嘟囔囔道:“不能穿就不穿,有我和小慈穿就行,你比楼主事多,不知道谁是楼主呢——”
她回头看向谢小慈,一脸乞求的目光,眼睛亮晶晶的。
谢小慈不忍,轻声说:“我也可以穿。”
她走到乌苏灵身边,面无表情地蹲下来和她一起翻找着合身的衣服,就像闻不到那些难闻的气味一样。
“乌苏姑娘说得对,不逼真如何能掩人耳目?”
温逐生温言道,移动了步子走到两人的身边。
樛木一脸不解地看着他的背影,也无奈地跟了过去。
“还是楼主大气,不像某些人......”乌苏灵冷笑道。
樛木没理他,轻轻拧起眉头凑到温逐生耳边说:“公子,这身衣服能穿吗?我倒是没什么问题,可是您——”
温逐生看了他一眼以示他不要再继续说了,“她们两个姑娘都能不顾及洁净与否而去穿这些衣服,我为何故作清高,端着不去穿这些衣服呢?”
“你也去找一身。”
他命令道。
樛木领命,不敢多言,也赶紧扎入几人一起找衣服。
几人找了半天,才找出几件勉强合身的衣服,但穿上身跟披着一块烂布没什么区别,外衫和内衬缠在一起,裤子又和袖子系在一起,活像个四不像。
乌苏灵和谢小慈互相把头发揉乱,又在脸上抹了些灰,谢小慈人又瘦又小,的确像个饿久了,发育不良的乞丐小孩。
乌苏灵偏头看向一旁的樛木和温逐生,温逐生发冠微斜,头上散落了些许须发,即便也学着他们在脸上抹了些灰,但难掩清俊的面容。
“不像,不像。”她喃喃道,“太不像了!”
谢小慈闻声转过头来,看向温逐生。
他脸上虽被抹了些灰尘,但是难掩其矜贵俊逸的风采,就像一块被奉于高台之上,因长久无人供奉而蒙尘的玉器,在暗沉的背景下发着淡淡的光。
她回过神来,一旁的乌苏灵托着下巴念念有词道:“楼主怎么打扮也不像。”
“不如多抹些灰试试?”谢小慈一边说着,一边走向温逐生,伸手在坛子里摸了一把灰。
她屏住呼吸,手在靠近温逐生的面颊时却愣了一下。
她看见温逐生的睫毛微微颤动着,睫毛下的瞳孔倒映出她不知所措的神情。
“怎么了?”温逐生温言道,“你抹吧。”
谢小慈偏过头,避开他的目光,用手指轻轻靠近,在触及他面颊的那一刻,如触电一般的感觉流至全身。
她的手僵硬地动着,随意在温逐生脸上抹了几下,留下几条黑杠杠。
谢小慈如蒙大赦,赶紧放下手转身走开。
温逐生望向她落荒而逃的背影,不禁笑道:“这下可以了吗?”
乌苏灵迟疑地点了点头,“差不多吧,但还是差一点,算了就这样吧。”
她一句话说得百转千回,让众人摸不着头脑。
一番过后,四人皆着装完成。
温逐生弓着腰,拄着一根棍子,几根须发落下来挡住了他的面容,他颤颤巍巍地走在大街上,并未引起人侧目。
这些破衣服到处都是洞,不同的衣服胡乱地缝在一起,倒是给谢小慈提供了一个藏刀的好地方。
她紧紧地跟在温逐生身后。
此次四人兵分二路,谢小慈和温逐生在东市这里,樛木和乌苏灵在西市。
这里的人明显对乞丐有很大的敌意,温逐生和谢小慈走到哪里,哪里的人就立刻散开,甚至有摊主直接带着摊子离开,众人不敢直视他们只敢偏着头偷偷看几眼,然后轻声说几句话就远离他们。
他们很好奇,虽都弯着腰尽量不暴露出真容,但还是从发间查看了周围。
“许是我们身上的味道太重了?”
谢小慈轻声猜测道。
“不是。”
温逐生顿住步子,谢小慈顺着他的方向看去,看见几个同样衣着破烂的乞丐从远处走来,浑身散发的恶臭蔓延到远处的他们都可以闻到。
他们横冲直撞走来,虽是落魄的模样,却格外嚣张,他们上前直接掀翻了一个摊子,逼得摊主连连向他们磕头,他们却哈哈大笑,视人群如无物。
他们乱糟糟的发间飞出几只不知名的虫蚁,逼得周围的百姓捂着鼻子离得远远的。
虽然他们的衣物与寻常乞丐并无分别,但温逐生还是发现他们的袖间皆绑着一根黑色绣着白色千蚁穴字体的布条。
怕这就是他们用来分辨彼此的。
为首的一个乞丐,狠狠瞪了一眼周围的人群,继而像发疯了一般到处窜着,肮脏的衣着和奇异的怪味让所到之处尖叫四起。
他如疯子一般狂笑着,随手从旁边的摊子上拿了一个包子就往嘴里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