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匪风》真真来也

2、鹤鸣楼

　　终于到了，谢小慈定定地注视着鹤鸣楼高大的牌匾，紧了紧身上背着的长刀。

　　谢小慈刚向前一步走，迎面走来两个大汉挡在她身前，几乎将她眼前的光挡了个遍。

　　“何人来访鹤鸣楼？报上门派，姓名。”

　　两把交叠的刀竖在她脖子前。

　　谢小慈顿住，望向眼前刀上反射的自己的脸，不禁向后退了一步。

　　不过，她不是害怕而后退，而是两脚岔开，双手慢慢抬起，摆出迎战的姿势。

　　“自然是来见楼主的。”

　　她没有报上自己的姓名、门派，而是答非所问地回复了这一句话。

　　“楼主岂是你想见到就能见到的。不肯报上自己的名讳，怕不是什么想偷偷潜入鹤鸣楼的贼子！”

　　两个大汉面面相觑，点了点头，两把砍刀飞速地移动着，在半空中擦出火花，发出刺耳的响声。

　　他们举着刀分别从两个方向向谢小慈冲来。

　　谢小慈转过身，掏出两枚飞镖向前一扔，正巧不巧扎在两个大汉的面前，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大汉顿住，谢小慈趁机从背后抽出那柄长刀，几乎在半空中划了一个巨大的弧线，呈现在眼前。

　　她两只手叠起，面向人的那只手握着刀向前一抵。

　　一瞬间，风沙四起，气流在长刀周身流转，接着缠着的白布碎成无数布片，在狂风中散去，露出锃亮的刀刃。

　　谢小慈额上的碎发尽数往后吹起，她的双脚更加有力地踩在地上，几乎要将地踩出两个坑。

　　这两个大汉明显被吓到了，不知是进还是退，在狂风中手足无措着，庞大的身躯似乎要被这阵妖风吹跑。

　　手上的刀开始无故地晃动，似乎要挣脱掉谢小慈的束缚。

　　谢小慈手肘一转，将刀横过来，再往里转，整个刀背便乖乖贴在她右手臂下，向后露出长长的一截，直接越过她的身子，刺碎身后的光景。

　　谢小慈斜睨过去，看向那把刀。

　　还真是小看了它，她想。

　　此时，风波刚刚平息，地上新的就像刚刚翻过，几人的鞋面也全是灰尘。

　　“楼主。”

　　谢小慈闻声抬头，先瞥见的是一双月牙白的厚靴子，正踏着地上的新灰，再然后是一色蟹壳青的圆领袍，上绣着仙鹤，一点红很是扎眼。

　　这个人才刚刚初秋就早早披上了鹅毛大氅，却依旧显得消瘦，长身玉立。

　　他缓缓向谢小慈移来，每一步在谢小慈心里都掷地有声。

　　谢小慈眼神向上望去。

　　须发如墨，玉冠下是如雕刻般的清俊面容，眉似远山，目如朗星，睫宇深深，结合起来却温和淡然，刀削般的薄唇给这张脸增添了一丝冷漠却丝毫不让人有避之不及之感。

　　就像庙堂之上，天生是用来被供奉的玉器。

　　温逐生，江湖之上赫赫有名的长鹤公子，鹤鸣楼的楼主，不秋盟的盟主。

　　谢小慈顿顿地看着他。

　　那些痛苦的，该记起的，不该记起的皆如浪涛般涌入她的心口，谢小慈禁不住向后退了一步，再抬头时，眼眶已全然红了。

　　她回过神，将手里的刀双手奉上在温逐生面前。

　　温逐生接过刀，眼睛却在谢小慈身上停留了会。

　　他的手，苍白消瘦，骨节分明，在刀上慢慢抚过，温逐生的眼睛定在刀面上的一处，眼底浮上一层难以揣测的情绪。

　　“不周刀？”

　　温逐生抬眼望向她，似乎要将她望穿。

　　“你是终风山庄派来的人？”

　　谢小慈恍惚听得耳边风声绰绰，她就着风声点了点头。

　　“高庄主派我来协助公子您寻找匪风三章，文书在此，白纸黑字不可作假，况且还有这不周刀，公子若不信，大可派人去终风山庄查验。”

　　谢小慈这话说的滴水不漏，她挺直了脊背，望向居高临下端坐着的温逐生。

　　温逐生将刀放下，又草草看了一遍呈上来的文书。

　　他扬起一边眉头望向谢小慈，盯得她心里发毛。

　　早知道终风山庄派人来横插一脚是为了在找寻三章时继续监视掌控他，所以他根本没以鹤鸣楼的名讳给他们寄去度过万重山的索令，想要来鹤鸣楼只有，过了七日迷魂阵这一个法子。

　　这个人，竟然能过了七日迷魂阵？

　　他望向谢小慈，单薄瘦小的身材在宽阔的正堂里几乎要脆弱得不行，衣衫破旧还有好几条血痕，只勉强穿得上身，乱糟糟的碎发下是一双明亮、敢于视人的眼睛。

　　谢小慈见温逐生仍旧摆出这幅样子，估摸着他还是不信，便开口，

　　“我既然是从终风山庄而来，公子不信我也是自然，我既是被送来，是留下来还是送回去，全凭公子决断。只是找寻三章此等大事，公子将我送回，意为不让终风山庄的人插手。不管公子是否有这个意思，怕不是都在驳高庄主的面子。”

　　温逐生闻言变了脸色，眉头微皱，淡淡道：“你的意思是我有异心于高庄主，还是我有异心于不秋盟？你不过是一个被引来送往的杂吏，何故在我面前高谈阔论。”

　　他声音很轻，却像一颗石头稳稳落进一潭死水。

　　谢小慈明白，自己如今的身份，若被送回终风山庄就是死路一条，她赶紧行拜礼，

　　“小人不敢随意猜忌公子，高庄主将诚心奉上，公子应以诚相待，如果不是别的原因，难道公子是怕小人在您府上多吃了一口饭吗？”

　　她抬起一只眼，试探地说出口。

　　温逐生说不出话来，只堪堪看着她，

　　“自然不缺你这口饭。”他直直地盯着谢小慈，一字一顿说，“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谢小慈。”

　　温逐生漆黑的目光穿透力极强，好在谢小慈这些年练就一身铜皮铁骨，难以被他看穿。

　　他还准备开口，一个侍从模样的人匆匆走进来，向着温逐生小声道，

　　“公子，来了。”

　　温逐生变了脸色，从刚才的淡然颇有些好奇，到在脸上慢慢展开一副谨慎之色，眉宇间思绪万千。

　　他向门口的侍从点头，

　　“让他们进来。”

　　谢小慈的目光顺着温逐生的目光移到门外，接着就看见一群人浩浩荡荡如浪般袭来。人虽然多，但是一个门派的服装统一，一堆人里分门别类，还算错落有致。

　　其中不乏谢小慈今天在茶肆看到几位大汉。

　　这身着暗黄色海青，一色的光头，应该来自佛手，白色长袍，蓝色腰带，每个人都持着一把长剑，乍一眼看上去像是一个人的不同分身，是出自泰山穷阳门。

　　谢小慈随着人流退到角落，一个一个悉心辨认着。

　　她闯荡江湖许久，一直是孤身一人，这一次一下看到这么多人还有些不适应。

　　不秋盟这次算是做足了准备。

　　她转身看向正位上端坐着的温逐生，脸上是一如平常的温和之色，手指有意无意地叩着海棠纹红木圈椅的扶手边，指尖下一只栩栩如生的虎头安详地垂着脑袋。

　　谢小慈忽然意识到，他是不秋盟的盟主，在这么多无论是年龄或是资历高于他的人面前，他都有这个资格坐于高台之上，俯瞰所有人。

　　但与此同时，他所有的情绪也只能藏在心底。

　　侍从为每一个人安排了座位，奉上了茶，场面逐渐安静下来。

　　这场由匪风三章为主题的会盟，就在谢小慈的眼中开始了。

　　这里在座的每个人明面上是过来商讨，实则各怀鬼胎。

　　温逐生找准时机开口，

　　“今日相见，想必大家都知道原因吧。”

　　“匪风三章，相传由武林届最高强的三位元老合力而制，蕴含了整个武林自初始以来所有诡谲珍奇的武学至宝。”温逐生说着嘴角挂起一抹笑，“虽然，此言尚存疑。”

　　堂下哗然。

　　谢小慈在一旁想要窥探他的神色，可他的眼底始终没有任何颜色。

　　“可是物极必反，无极长老走火入魔，早已避世，听说他去了仙岛蓬莱？倒也无迹可寻。”，他笑道，扭过头去吹手上的茶杯，眼神却斜斜地凝视着下方，一字一句都是警示，“终风长老建立了终风山庄，如今一代传一代，传到高庄主头上，可是高庄主这个亲族孙也要自己来寻。”

　　“至于相止大师，”温逐生顿了一顿，继而摇摇头，“实在不知，江湖上已经没有他的踪迹了。”

　　谢小慈紧握的拳头松了松。

　　自江湖上蕉鹿之变后，不仅三位大师销声匿迹，连带着匪风三章也散落在三州六川当中，有关三章的秘密也就此尘封了近十年。几个门派自发组建不秋盟，以与他们相隔万重山，遥遥相望的鹤鸣楼为首。

　　鹤鸣楼的老楼主一年前身故，由当时不过十七岁的温逐生接任。

　　温逐生于在场最为年轻，却端坐在正位上，他这个人对人对事，向来是温和从容，宠辱不惊。

　　不知是真的天生愚钝，还是城府极深。

　　像他这样能安坐在不秋盟的盟主之位上，要不是天赋极高，能力极强，就是背后有人在支持。

　　谢小慈想着，一时失神，回过头来发现温逐生已然对上她投向他的眼光。

　　她赶忙心虚地低下头来。

　　“身为不秋盟的盟主，既在其职，必承其位，若大家寄希望于鹤鸣楼，那我必当起盟主之职，替大家找到三章。”

　　温逐生开口，同时观察起在座人的神色。

　　几个门派的代表开始暗自交流，声音小但是却悉悉邃邃，让谢小慈感觉耳朵里有一万只蚂蚁在爬，她浑身不自在。

　　这些个虚名在外的门派，派出几个风烛残年估计连自己三招都接不了的老头来会盟，又在这装模作样的讨论。

　　好歹他们还有个位子坐，要不让他们站几个时辰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