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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瘴气林 ...

  •   终风山庄东边的樟木林一直延伸到远处的一条长河叫做不周河,长河紧密地围着整个终风山庄,日夜不息地奔涌着。

      有人说这个树林生着瘴气,所以平日里也没有人敢进这片樟树林,加上不周河的防护,终风山庄自觉防护严密地连一只蚊子都放不进来,能够偏安一隅。

      月光细细密密洒在不周河上,白浪卷起,溅出许多星星。

      谢小慈的鞋印在被雨淋湿的泥地里划出长长一道痕迹,油绿的樟木叶在夏夜里泛着沉沉黑气,叶尖凝就的水珠重重落在沟壑之中。

      前方的终风山庄之中灯影重重,在刹那间熄灭。

      有风,冲破薄如蝉翼的窗纸,掀起床周的薄纱,薄纱在月光下飞舞,笼住了几只萤火虫。

      绿莹莹的光点在粉尘间起落。

      微弱的光点将人重新拖入那场短梦里,梦中一片火海滔天,连绵的黑影如同鬼魅一般,灰沉沉的天空下起猩红的血雨,在地上留下斑斓的痕迹。

      残垣断壁,烽烟滚滚,空气中弥漫着腐朽的气息。

      远方天际慢慢抹开一道亮线,似乎要让他看清这里是什么地方。

      画面随着亮线崩裂开,撕扯地血肉粘连,霞光之下是一截断崖。

      断崖尽头一匹瘦马饥肠辘辘地徘徊在沾着鲜血的绿草地,一根细绳攥在另一只手里,血痕爬过细长的手指骨节,薄雾一般的迷障掀开,谢小慈站在崖边,身披着一道血红的残阳。

      她脸上挂着早已干涸的血痕,那双琥珀色的瞳孔此刻满是悲凉。

      屋外传来沉重的开锁声,躺在床上的人眼睛一亮。

      洛引川打开翘楚阁的门时,温逐生已经站在门口了,他仅仅穿着白色的中衣,风钻进他衣服里,吹的鼓起来,依稀见得凸起的骨节。

      “楼主。”洛引川轻声唤了一声。

      温逐生看了一眼他,点了点头,转过身从一边的架子上取下一件外衫,披在身上。

      “公子在休息?”他试探地问道。

      “不,”温逐生淡淡开口,他走到桌边点起一盏小小的灯盏,用手拢了拢火光,“我在等你。”

      他掌心汇了些暖意,蔓延向苍白的指尖,染上了些许活气。

      洛引川向屋外看了看,确定没有人偷听后,他靠近温逐生小声道:“楼主,你让我假意向高长风投诚,供出我为您做的一切,并把您抓来着,究竟为了什么?会不会做的太真了些——”

      温逐生抬起眼看他,继而道:“你是在意白日里樛木跟你说的话吧,你放心,等他知道了一切就会明白的。”

      洛引川腰间的长剑靠到了桌子,他直了直腰,如水的夜色漫进来,夹杂着几声聒噪的蝉鸣,夏夜暑热,温逐生身边却冰凉异常,让人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温逐生定了定神,道:“我让你假意投诚高长风不过是因为我的事已经做完了,挑拨不秋盟内部跟终风山庄的矛盾,向各大门派投信已经激起了高长风的警觉,这时候你倒戈会让他觉得自己仍旧势在,我这个病秧子搅不起几分风浪,仍在受他掌控。”

      窗纸传来呼啦啦的声响,被云遮掩的月色崭露头角,绽放银辉。

      “另外,”温逐生捂着胸口咳了一下,他咽了口早已凉了的水,接着道,“既然我想进终风山庄,作为俘虏不失为最轻松的一个法子。”

      这个方法,还是在南疆时,一个人交给他的。

      温逐生嘴角扬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微笑,洗去了病气。

      他抬头看向洛引川,眼睛停留在他手紧握的长剑上,正色道:“我答应你的事,我还记得,也一定会做到。”

      洛引川愣住,他的目光顺着温逐生投向自己腰侧的长剑,手不由得紧了紧。

      温逐生曾许他让他用自己手中的长剑手刃仇人,这个承诺似乎马上就要付诸现实了。

      他似乎看见鲜红的血在银亮的剑刃上抹开,高长风的头颅滚落在眼前,天地之间,无一不为着他的父母,亲人唱着丧曲。

      指尖颇有节律地轻轻砸在坚硬的剑鞘上,洛引川似想起了什么道:“我这次来找公子你,是因为我有了一个发现。”

      “什么?”

      “公子且跟我来。”洛引川长剑在剑鞘上一敲,顺手打开了门,漫野的蝉声一齐灌了进来。

      终风山庄祠堂后面的野山头,马车行过的泥土沟壑翻了边,地上落满了芭蕉影。

      温逐生跟着洛引川来到这处难以发觉的角落,阴沉沉的月光下,他勉强看清了眼前的景况。

      一处孤零零的土堆被洛引川掘了大半,半拉腐朽的棺材暴露在阴森的夜色之中。

      温逐生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他蹙了蹙眉道:“这是?”

      “掘坟?”

      洛引川脸上露了些晦暗不明的笑意,他点点头,一只脚踏在棺材之上,手里不知何时变出了一只铁锹。

      “楼主,你且等着吧。”

      ......

      樟木林中生起白茫茫的雾气,雾气在脚底团成风,浓雾汇成魍魉一般,在半空中散成飞剑,向四周射去。

      谢小慈心道不好,有瘴气。

      她微微侧过身,剑指抵在身前。

      整个世界天旋地转,谢小慈呼吸一紧,勉强凝住心神,眼前迷雾却陡然散开。

      谢小慈心觉疑惑,但她不敢松懈,剑指依旧搭着,她朝四周看了看。

      “想进不周山庄,有更好,更轻松的法子。”

      破开的迷雾之中逐渐显现出一个身影,硕大的黑袍将人上上下下包裹着,在声音显露出来的同时,揭开了他神秘的面纱。

      谢小慈警惕地看着眼前的人,很快他的身后跟上了两个同样黑斗篷打扮的人。

      谢小慈眼睛一转,她并不在乎眼前的人是谁,只是这是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呈现在她眼前的脸也是陌生的。

      不对,谢小慈眼神一凛,这个人的相貌她曾经在画像上看过,也曾无数次对着他磨刀,不会不认识,她蹙了蹙眉头。

      终风山庄庄主,高长风。

      风吹起他身后两人头上的兜帽,谢小慈扫了一眼,脸色灰暗了几分。

      “谢姑娘不要如此警惕。”高长风的目光在谢小慈抵在身前的剑指上停留了片刻。

      谢小慈眼睛中的警惕不减,另一只手悄悄扶上腰间的不让尘。

      “高长风......是你杀了我师傅......”她兀自喃喃道。

      高长风偏过头细细打量着她,越发靠近,“不愧是六十四阁的遗孤,长得跟你娘真像。”

      他表情异样,让谢小慈忍不住后退了半步。

      他竟然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谢小慈眼睛低垂下来,狐疑地转动着,手心发烫,她用余光细细打量这个中年男人。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谢小慈,一副什么都了然于心的样子。她这辈子最恨的就是,这帮子人一副无所不知,自矜自傲的模样。

      执念于自身欲望,视人命如草芥。

      既然这样,她也不用再坦明身份了,让他死个明白。

      她侧过脸,抽出不让尘,风猎猎吹过,不让尘刀尖一晃,指在高长风面前。

      “高庄主,我正要去杀你,你却不请自来了。”她眼底划过一丝厉色。

      高长风向后一仰,如风一般后退了几步。

      谢小慈向前冲去,剑尖直逼高长风,高长风却面色不变,突然将身后一个人拖到自己面前。

      不让尘带起的疾风激起眼前人的帽子,露出他的眉眼,他显然还没反应过来,眼里尽是茫然和恐惧。

      刀尖在他眼里汇成银亮的小点。

      谢小慈顿住,收回了手。

      是郑悯人。

      郑悯人为什么会和高长风在一起?对,如果不是他,高长风怎么会知道自己师父的所在。

      高长风弯起唇角,用力扯了一下郑悯人,郑悯人在他身前瑟缩了一下,还是强撑着站直身子。

      “你到底想做什么?”谢小慈看了高长风一眼,冷冷道。

      高长风斜睨了一眼身前的郑悯人,将他推到身侧另一个人身边,郑悯人很快又被另一双手钳制住。

      同时谢小慈也看清了另外一个人的面容,卷曲如枯草的黄发,深陷的眼窝,高耸的鼻梁,竟是那个在流云塔群英会上有过一面之缘的胡人,罗歌。

      自己手上还尚有那日他暗器偷袭留下的伤痕。

      也好,谢小慈转了转脖子,仇人都到齐了。

      “谢小慈,草来闲人——”高长风转着圈打量着她,“我不仅知道你的身份,还知道你是来复仇了,还知道——匪风三章就在你身上。”

      “不如我们做一个交易,”高长风笑着把玩着手里一把银亮的匕首,刀尖在半空划了划,“你把三章给我,我替你手刃仇人。”

      他话音一落,银亮的匕首如同月牙一把,瞬间横在了郑悯人的脖颈前。

      郑悯人眼神一定,接着涌满了惊恐,他也没想到这茬,恐惧让他说不出话来,喉结上下滚动,最后只发出些呜咽声。

      谢小慈斜眼看了他一眼,你以为高长风能拯救你是吗?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吧,他不过是在利用你。

      谢小慈转过头嗤笑一声,“都说得三章者得武林,可是高庄主你有没有想过,即便得了这三章,你又真的能如愿当上武林盟主吗?”

      “北岳终风,蜀地之阁,江南流云,扬州药宿,西衡长楼,还有佛手,各人各派,千派千能,单凭三块烂木头,如何能牵制住错综复杂、暗流涌动的江湖之网。”

      狂风乍起,树林中的瘴气似乎绕开高长风而行。

      谢小慈将不让尘在手心紧了紧,她继续开口道:“我求三章,不过是求当年六十四阁覆灭的真相。”

      “你求三章,却是为了一个无凭无据,浩渺无边的痴心妄想。”

      她双脚深深陷入湿泥里,风吹得她须发尽乱。

      谢小慈勾起唇角,浮起一记冷冷的微笑,薄唇如刀开合。

      “想要三章,就凭你?”

      她伸开手,不让尘刀尖急速抽出,发出锃亮的银光,刺向周围的阴霾。

      “你没资格跟我谈交易,你们都会死在我的剑下。”

      罗歌率先撕开身上的斗篷,露出身后背着的那把双环长刀,如雁翅一般张开翅膀。

      谢小慈手中的不让尘对上扁阔的刀面,擦除滋啦的金光。

      阴霾乱云,落叶翻飞。

      她的剑划向高长风,高长风却闪身躲在一棵树后,剑尖深深嵌入树干里。

      身后剑气澎湃,谢小慈敏锐地旋过身,挡住了罗歌的长刀。

      银环当啷一响。

      天幕中的阴云慢慢移动着,如棉絮一般的浮云逐渐遮住了明月,人间像坠入地狱,一片昏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2章 瘴气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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