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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竹影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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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谢小慈颤抖地喊出一声,她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她此生唯一的支柱塌了,而回过神来,耳边尽是混沌的悲鸣。
她跪下来,闭上双眼就是从前与师父在无方寺相守的时光,画面破碎,又重新拼成师父惨死的景象。
巨大的悲痛,让她喘不过气来。眼泪无声地从她眼角滑落,经过整张脸,落在布满伤痕的手背上。
泪水滴在手背上,带来阵阵刺痛,可是,这远不及心痛的万分之一。
为什么?
她的双手死死抓住地上混着血的湿泥,发泄着。
师父,我们说好一起去蓬莱的。
即使远在天边,我也要带你去的。
谢小慈紧紧握着相止逐渐失温的手,她的眼泪在脸上糊成一团戛然而止,面色一寸一寸冷下来。
她的脑海里出现一个名字,郑悯人。
......
头顶传来轰隆隆的雷声,马车停在竹林前,幽深的竹林一眼望不到头。
樛木从马车上下来,手掌作着棚子模样遮挡在眼前,他抬起头看了看,天空阴云密布,似乎马上破开口子,带来一场暴风雨。
狂风在脚边成卷,肆意地呼啸着。
樛木的眼睛微微垂下来,连同他的嘴角也是一阵无奈地下撇。
“这个天气,怕是要马上下暴雨了。”
他正出神着,马车里传来两声急促的咳嗽声。
一只苍白瘦削的手伸出,轻轻掀开了马车的竹帘。
樛木闻声,赶紧转过身走到马车近处,伸出手将马车里的人慢慢扶出来。
温逐生走出来,一下暴露在天光之下,他有些禁不住地颤抖了一下。
夏日暑热,地上冒着热气,他的额头也尚带着些虚汗。
樛木盯着他的手愣神,温逐生的手这段时日瘦到骨节突出,自打从南疆回来后,面色比之前要更加灰败几分,眼周带着掩盖不了的颓意。
茫茫夏日,握着他的手,却是冰凉的。
感受着低沉的空气中丝丝缕缕的暑气,樛木心里犯起了嘀咕,他颇有些担忧地开口道:“公子可是犯冷?”
温逐生淡漠的目光转向他,又抬眼看了看灰暗的天,“这样的暑日,怎么会犯了冷?”
说完温逐生抖了抖衣襟,走向了竹林。
樛木盯着他的背影许久才回过神来,赶紧将马绑好,跟着温逐生走到竹林中。
洛引川跟他们约定今日午时在竹林相见,现在正是午时,却没有想象中烈日大作,反而满天的乌云在密谋一场大雨,像是预示着什么。
“公子,你说洛引川约我们竹林相见,是要说什么?”樛木抖了抖温逐生衣角上的灰尘,问道。
温逐生凝眉,似在思索,眼底闪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
“他这段时间,不是替我们做事,就是来问洛月娘的近况。”温逐生停顿了一下,转头看向樛木,“洛月娘怎么样了?”
樛木点点头回道:“闻人宗主替我们照顾得好着呢,就是问什么时候转移。”
温逐生面色一变,微微蹙了蹙眉,似喃喃道:“的确。”
竹影绰绰从他们身侧略过,在一阵轰隆的雷声过后,天空落下几滴雨点。
樛木自觉想要掏出伞来替温逐生挡雨,却被温逐生一把横过手拦住。
抬眼望去,温逐生的眉目间萦绕着凝重,他前方的竹林中,在青翠的竹影间,隐着一个玄衣少年,雨滴滴滴砸在头顶的斗笠上。
斗笠之下,是一双黑沉沉的双眼。
“洛......”樛木没来由地哽住,良久剩下两个字才从他张着的嘴里蹦出来,“少侠......”
温逐生走过去,雨滴落在他的鞋面上,已经有水珠顺着他的发丝滑下,落入颈间。
“这些日子麻烦你了,替我将这些整理的信件送往各个门派,还替我......盯着高长风——”
两人的目光交汇,锋利的刀光切断了连绵的雨线。
樛木惊呵一声,还没来得及冲过去,自己面前便横上了一双交叠的长刀,持刀的人蒙着面挡在他面前。
洛引川抽出长剑,走至温逐生身侧,一声轻微的声音稳稳落在温逐生耳边,
“楼主,对不住了——”
雨水在温逐生眼前飞溅开,他沉静的目光没有变化。
“庄主有令,要见温楼主。”
他提高的声调在竹林间传着回响,瞬间窜出来数个蒙面人将温逐生二人团团围住。
“还有商量的余地吗?”温逐生笑。
“楼主觉得呢?”
温逐生垂眸捋了捋袖子,“我不过是开玩笑。”
“洛引川你......”樛木狠狠瞪着洛引川,似要将他盯出个洞来,“你竟然背叛我们公子——”
他双脚死死踏着地,经过洛引川的眼神示意,横在他面前的长刀被撤下。樛木一边瞪着他,一边忙不迭冲到温逐生身边。
温逐生拍了拍樛木的胳膊以示安慰,他平静地注视着四周围得密不可分的蒙面人,他们无一不是奉了高长风的命令来围堵他。
看来他是真的很迫切想要见到自己啊。
这就说明自己做的事还是有用的,至少让他感到了威胁。不过他还有几分聪明,知道从内鬼查起。
温逐生暗自在心里发笑,他摊开双手,滴滴雨水溅在他掌心。
他淡漠的声音响起,“既然高庄主此番为了见我设下如此大的阵仗,我自欢喜应约。”
竹林间劈开一条浩浩荡荡的道路,绿影交错横斜,细雨如针扎向茫茫大地。
洛引川抱着剑走至翘楚阁便停下,面向温逐生道:“高庄主有事在身,让公子在此等候。”
门上落着厚重的锁,门缝内传来的灰尘气叫人喘不过气。
温逐生点点头,余光看到站在自己身边,一直紧挨着自己的樛木,继而缓缓道:“樛木一直跟在我身边,他一个人我也不放心,我们好歹交情一场,麻烦洛少侠择时送他回鹤鸣楼。”
“不,我要留在公子身边”,樛木闻言紧紧拽着温逐生的衣角。
“樛木——”温逐生转头看着樛木,肃然道,“从小到大,你一直听我的,这次也一样。”
樛木看着温逐生的眼睛,慢慢放下了手,他的眼眶渐红,他好像有预感,这次是最后一次相见了,进了这个门,温逐生就再也回不到鹤鸣楼了。
自温逐生十三岁回到鹤鸣楼,就是自己照顾他,自小到大,朝夕相处,樛木一直跟在温逐生身后,听从跟随着他的公子。
他不敢想象,假如没有公子,自己该怎么办。
樛木是个孤儿,无父无母被温逐生的父亲温良如捡回鹤鸣楼,从此便负责温逐生的衣食住行,温逐生自小身子就不好,时常犯病,后来他才知道那是毒,便更加细心地照料温逐生。
在他心里,一直有一种僭越的想法,温逐生是他唯一的家人。
他的何去何从随着家人起落,随着温逐生起落。
他忽然感到很悲哀,手心温逐生的衣角如水般滑落。温逐生慢慢走进翘楚阁,没有留下一句话,一个眼神。
樛木就呆呆地站在原地,他忽然落下泪来,意识到后连忙提起手胡乱擦了擦。
洛引川看着他,眼里涌出哀伤的神色,却被樛木狠狠瞪了一下,樛木咬牙切齿道:“叛徒。”
洛引川愣住,他眼底闪过异样,隔着门看着屋内温逐生的身影,叹了口气。
天边闪电照亮了一方阴沉的天幕,樛木没有打伞,直接走进了雨里。
......
幽幽的烛火被风熄灭,看门的哨兵忙里偷闲地打了个哈欠,窗外雨哗哗地响,狂风击开了纸糊的窗子,他冷得不行,忙准备去拿东西抵上。
东边树林里幌有人影绰绰,他揉了揉眼睛,仔细看去,竟是一个人。
他立马打起了精神,什么人竟敢擅自在终风山庄境内活动,还如此大喇喇地让自己看见。
哨兵掏上鞋子,提着灯,撑开一把伞便走出了门。
树影婆娑,提灯的光投在地上照亮了飞溅的雨水。
他匆忙赶过去,以防万一从身后抽出长剑,一边防卫着,一边眯着眼将提灯凑近,想看看眼前的是什么人。
“什么人!敢擅闯......”他大声呵斥道,可话还没说完,一道血光自他眼前飞过,哨兵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脖颈化开一条触目惊心的血线,阻隔了剩下半句话。
提灯落到地上,微黄的火光流淌了一地。
混着鲜血的雨水从斗笠的边缘掠过,一片绿叶在雨幕中翻飞,落进泥地里,被人一脚踏过。
斗笠之下,紧抿的双唇上一双琥珀色的瞳孔闪着寒意。
谢小慈抖了抖不让尘上的血珠,手腕一拧,刀尖迅速抽回,被她插回腰间。
她侧身捡起地上的提灯,里面的蜡烛尚且还残有些许火星。
今日下雨,本来她想直接烧了这片林子,现在看来,算它福大命大。
她随手将提灯扔了出去,木质的框架被砸在一棵齐腰粗的树干上,瞬间四分五裂。
手心发烫,谢小慈紧紧盯着树林掩着的影影绰绰终风山庄的木楼,心里的恨意更甚。
杀了师父的人,她必要其用命来尝。
他不是要匪风三章吗?只管来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