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雪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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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雪下得安静。
没有风的催促，片片羽毛向下落得轻而软。
雪有什么好看的？只因看的并不单单是雪落。
田之世不是没有来过这里，只是从来不会独自进到这里。
屋主人的私人房间，当然要屋主人在场，经过允许才能进来。
罗觅奥的房间不大，室内设计可以说是平平无奇。
清一色的白墙，木质纹理的单人床，门边挤着个白色衣柜，箱子放在床脚还没有打开。
另外半边是摆满密码学专著的书架和干净的书桌，正对着两扇落地窗。一扇被窗帘与书桌遮挡，另一扇则能看到星都的盛景。一辆动感单车支在墙角，大致可以想象到罗觅奥骑着车看风景的情景。
罗觅奥把窗帘上半部分拉开，视野更加开阔，不比三层的景色差。
新泡的花草茶冒着热气，茶汤透出浅浅的黄。
晚十点，桌上的小闹钟发出“咔哒”的声响，几不可察，坐在窗边小圆凳上眺望的田之世猛然回过神，打破这样的沉寂。
“喵神看雪的时候在想什么？”
罗觅奥对上他的眼睛，深深藏起旧日的不安，“在想很多个夜晚，包括绞尽脑汁给日记加密的夜晚。”
“日记……”他好像说过这件事。
罗觅奥顿了顿，侧身拉开一格抽屉，从里面摸出个精装的革面日记本，正正反反地确认了一下。这册日记的外皮充满青春活力的斑斓色彩，和他现在的风格完全不同。
“手写的话应该做不了base64加密吧？”田之世笑问。
“可以但没必要。我考虑过栅栏密码，但是汉字太多，不适合；后来想到类似于藏头诗的写法，但关键字眼还是很明显。凯撒密码和猪圈密码，还有漏隔板，都有类似的问题。”
罗觅奥随意翻到其中一页，不由得轻哼一声。
“我也尝试过画画，用花朵代表芳华、滑雪等花的同音字，用树代表属于、输入的树，用鱼代表于是，用下雨代表与谁谁谁……但对于美术要求太高了，万一理解错意思也不好。”
“那计算机编码呢？”
讨论到密码，田之世想到的是中文编码字符集。例如用Unicode编码中的“829D”“58EB”代表“芝士”，或者utf-8中“E7A68F”的“福”。
“必须有查询工具。至少为了加强保密性，还会将数字字母按凯撒密码的办法进行移位，应用代换……对于手写来说太复杂，作为人类，也不可能把整个编码表背下来。”
罗觅奥摇头，“我在了解到注音符号，一种几乎很少有人用的拼音之后，灵光一现，采用了反切法。”
看到田之世提起兴趣，手指在空中点来点去，罗觅奥便抽出张草稿纸写写画画起来。
反切法，为了表示一个字，需要先取两个字，用第一个字的声母拼接第二个字的韵母，如“张石切”，取zh和i拼成“zhi”，他再补一个音调，如“1”表一声，就可以代表“之”“芝”“栀”等字。
田之世眨眼，喵神是真的喜欢芝士，举例子也这样……喵神的字也赏心悦目。
罗觅奥又介绍了进阶的玩法。
当存在一个声母韵母表——例如声母诗和韵母诗——就可以用纯数字代替读音。
如声母诗《采桑》首句为“春日起每早”，韵母诗《捕鱼》首句为“人远江空夜”，用2-4-2表示，即取“日”的声母r，“空”的韵母ong，组合为“rong”二声，代表“荣”的读音。
将数字转换为其他字符容易，可以转为字母表、音律、甚至符号，对照着就能破译。
如用A代表1，或用音阶中的C代表1。
当然，这种加密方式对于同音字就不友好了。
“权力”还是“权利”，“手指”还是“手纸”，“送钟”还是“送终”？
“为了日记的加密，我想了十年，直到离开那个家，没有人再看日记，日记也成了周记、月记、年记。”罗觅奥叹口气，看过最后一页的一句密语，把日记本合拢，“我可以不去写日记，但加密日记，其实是我在反抗，用一种执拗且并不聪明的方式试图脱离他们。”
“在确定他们希望我结婚生子，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之后，我决定离开，越远越好。”
“我不可能为了他们的自私成为帮凶。”
田之世看着罗觅奥，心里时而泛起异样的酸楚，眼角略微眯起，像是在盯着他，锐利地打量他的内心深处。
“抱歉，有点失态。”
田之世连忙摆手，“是我先问起的。喵神愿意和我倾诉，也是真的把我当成了掏心窝子的朋友，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朋友……
手心还温热着，骨节的触感仍然真切。但愧疚，惶恐不安。
“还有……如果你不喜欢触碰……”
田之世立刻道：“我不抵触喵神。毕竟也算是生死之交，彼此信任的伙伴。”
“那就好。以后……我的背后靠你了。”
经历过同样特训，明白其中意义的二人相视一笑。
罗觅奥明显放松了些，“那你在想什么？看着雪也那么入神。”
“我什么都没想，只是看得入神，深黑的，明亮的，遥远的，还有雪花的轨迹。”田之世没有说，还有冰冷的，温暖的，隐忍的近在咫尺，却无法言明。
他的视线有意飘离，瞄上桌面，那里有个简约的金属相框，夹着一张照片。
“咦，那是雷总？”
罗觅奥闻言转身，把相片取下。
“雷总和她的茶话会。”
照片中，有雷亭、罗觅奥、路思微，以及一众女同事。罗觅奥像是红花中的绿叶，非常抢眼。
要不是知道他性取向为男，周围还都是见过面的同事，田之世的第一反应真得是“艳福不浅”。
“我第一次受邀参加她的茶话会，也是这次之后，我和她谈到了取向的事。”
“茶话会……是什么？”和取向……还有关系？
罗觅奥组织半晌语言，“回头雷总应该会邀请你参加，你也可以问问。说白了，就是大家一起讨论生活中遇到的问题。虽然主力都是女同事，但雷总偶尔也会邀请男生加入。”
“什么问题？”田之世好奇的眼睛眨巴眨巴，端起茶又放下。
“按雷总的话说，是女性间的关怀，但也会涉及到不同性别的相互理解。哪怕和工作没什么关系，但她一直在做这件事。她认为作为领导，她有义务为员工们成为优秀的个体和加强彼此理解提供帮助。”
“听起来很高级……不过，应该，不会找到我吧……”田之世摸摸下巴，若有所思。
“我当时的那场是作为新人嘉宾，听了大家在成长过程中遭遇到的一些事情，也产生了很多思考……”
田之世原本对茶话会唠嗑兴趣不大，但听接近完美的喵神这么认真剖析自己，也被挑起了兴趣。
一个茶话会有多大能量？这么发人深省？
“你会领略到……她作为雷总，作为亭姐的方方面面。”罗觅奥感慨，捧着茶杯，露出了敬佩的神色。
田之世懵懂地点点头，忽然间打了个哈欠，泪眼汪汪。
“你要等十二点么？”罗觅奥问。
“这段时间基本十点就睡，确实生物钟到了……但我还没有和父母、同学之外的人跨年……春节那回不算。”田之世揉着眼睛，像极了一只打瞌睡还在硬挺的小熊，“如果扛不住的话……只能提前和你说新年快乐了……”
“困了就去睡吧，明天再说也来得及。”
罗觅奥站起身，“这茶也是助眠的，正好顺其自然。”
田之世没再勉强，带走了他的茶杯，先去洗漱了。
罗觅奥藏好日记本，坐到窗边还温热的小圆凳上，端着自己那杯只剩一半的茶，定定望着窗外的星都雪夜。
从心里讲，他确实想和田之世一起跨年，在跨年的那一刻大声说出新年快乐，心中暗自说着“我们又认识了一年。”
但田之世没有表露过队友、同事、室友之外的感情，自己也不能自作主张地跨过这条线。再等等吧，时间……还是够用。大不了把一辈子都埋藏起来，让他能平安快乐，也没什么遗憾的。
一起成为紫微国的卫士，注定了这样的身份要和儿女情长保持距离。心有小爱，也要担负责任。
淡淡温热花香撩过鼻尖，抚慰今夜曾躁动的心。当明年成为明天，今天将成为过去的记忆，这一年中的无数交集像是私人的相册，一页页地翻了篇。
“喵神，我收拾好了。你也早点休息吧，晚安！提前祝你新年快乐……哈欠！”
小熊扛不住了，哈欠连天，拖踏着拖鞋蹭回屋里，扑到床上一卷就不省人事。
罗觅奥又眺望着深思片刻，把杯中茶一饮而尽，准备也收拾收拾睡觉。
灯熄了，帘子却没有拉。
远处的大楼盛放起赛博烟花，像素点透过屏幕，透过雪幕，遥遥传递给西山上的羁旅客。
田之世的房门只掩了一半，估计是进门时困得不行，都忘记关了。
摁掉楼道的灯光，罗觅奥的手握在门把手上，慢慢合拢了彼此的门。
“晚安，芝士。”
新的一年，我们仍会相见，同处一室。
你还是我最初认识的CHEESE。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