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钓》柳下秋

3、反钓（3）

　　“既然不是的话，您不介意按照我们事务所的正常鉴定流程参与测试吧？”

　　陆寒非幽幽地开口。

　　少爷没有犹豫地答应了测试。

　　陆精英给了他一套和王老板的儿子一样的测试题。

　　在对方做题期间，他按了下西服袖口的纽扣遥控器。

　　办公室的液晶显示屏上播放起了被业界戏称为“鉴同神器”的综艺节目——《康熙来了》。

　　他把放在办公桌上的小台镜悄悄转了一个方向，表面看着节目，实际通过镜子细致地观察着对方的反应。

　　谁知方少爷一边做题一边微微皱起眉来。

　　“陆经理，能不能请您把电视关了呢？”

　　他说很吵。

　　“呃……抱歉。”

　　被抱怨的陆寒非尴尬地轻咳两声，关掉了电视。

　　结果细心的方少爷跟《神探夏洛克》里的华生似地发现了盲点。

　　他好奇地问他没拿遥控器怎么关的电视。

　　陆精英心里对自己很无语。

　　他心虚地解释说只是恰好碰到事务所里的电视总控休息时段而已。

　　少爷“喔”了一声，又开始做起题来。

　　他飞快地做完题交卷，中途似乎没有犹豫，也不受阻碍。

　　陆寒非觉得奇怪，一脸稀罕地接过试卷，淡淡扫了眼。

　　但他在看到试卷的那一刻，忽然愣住了。

　　他往后一页一页地翻着，越往后翻脸色越不可置信。

　　只见那张试卷上所有的题目都很明显地没有被正经作答，选择题四个选项有几题少爷直接写了「E」，判断题全是打的勾，简答题更不用说——少爷在所有题目下面都写了一样的答案：「我不知道」

　　他翻到最后一页，发现对方甚至抽出时间在卷面的空白处画了一副自己的简笔头像。

　　陆寒非望着那个梳背头戴金丝眼镜眼神凌厉的签字笔小人，咂舌了。

　　他的高冷精英面具突然出现了一丝轻微的裂痕。

　　而对面的青年却还一脸无辜地笑着问他头像画得怎么样。

　　“方少爷，恕我直言，按照您这个态度我们的鉴定很难再继续下去……”

　　他无语道。

　　方端晴闻言，沉思一会儿，叫对方把手里的试卷还给他。

　　“那我把这份试卷撕了，再重新做一遍。”

　　他说完就伸手去拿试卷，却被对方轻巧地挡了回去。

　　“不用再重新做了，这份试卷虽然答案特殊，但或许也不是一点参考价值都没有。”

　　陆精英又解释道事务所规定已经完成的试卷在送进机改室前都是不能销毁的。

　　他叫来秘书把试卷送去机改和分析。

　　试卷机改和分析大概需要半个小时。

　　陆寒非和方端晴呆在办公室里枯燥地等待。

　　期间方少爷觉得无聊，拜托陆寒非打开电视，说自己想看NBA。

　　陆精英这次留了个心眼，起身去液晶屏下面的置物台拿起正儿八经的电视遥控器，打开电视。

　　“要不看《回家的诱惑》吧？”他想故技重施。

　　方端晴疑惑地摇摇头，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他起身坐进了柔软的沙发里。

　　显示屏播放起了NBA的赛事转播。

　　少爷目不转睛地看着，那样子并不像是装的。

　　陆寒非坐到沙发的另一头，双手抱臂，交叠双腿，心不在焉地看着赛事。

　　“诶。”方端晴喊了他一声，从校裤兜里拿出两颗糖，揣手心里递到他面前。

　　“你吃糖吗？”他摊开手掌，眼睛亮亮的，笑得开朗。

　　陆精英本来想拒绝，但看他有点期待的模样，不忍心扫他兴致，便道谢地拿了一颗。

　　“这是我们家旗下的一家公司新开发出来的巧克力，”方少爷边扭开糖纸边介绍，“还没上市呢，你可以尝尝看。”

　　他用糖纸包着巧克力，斯文地咬了一小口，细细地抿着。

　　陆寒非因为要维护形象的原因本来不打算吃这颗会抹黑牙齿的巧克力，但听他这么一说，心里有了点好奇，也禁不住跟着扭开精美的糖纸，把巧克力整个放进口中，慢慢咀嚼起来。

　　这巧克力外壳没什么特别的地方，但中间是酒心的。酒心本也没什么稀奇，但那点酒液的口感一化在口腔里，便不断交织变化着口感，最后生出一种说不出的清甜来。

　　陆寒非因为工作的原因也品过不少酒，但这种酒他是陌生的。

　　他转头问对方这是什么酒。

　　方端晴微微地摇了摇头，说自己也不清楚。他望着面露疑色的男人，温柔地说：

　　“我只听研制这款巧克力的人说……这种酒比较烈性。”他侧仰在沙发上，看着对方的眼神略有点迷离。

　　“要少吃喔。”他抿唇微笑。

　　陆寒非闻言，有点破防地扯扯嘴角。

　　比较烈性……

　　那我等会还能开车回家吗……

　　他默默瞥了眼优雅地半仰在沙发上看比赛的方端晴，心里有些服气。

　　结果才过了一刻钟不到，身边这个坚持要看赛事的大少爷打了个几个哈欠，犯起困来。

　　他说自己一放学就到事务所来，有点累了。

　　“陆经理，我可不可以在沙发上睡一会？”

　　兴许是因为那颗酒心巧克力的原因，少爷的面色浮着一点淡红，那双桃花眼朦朦胧胧地含着困倦的泪花，音色有些娇软。

　　陆寒非心头有点慌，面上故作镇静地让他请便。

　　少爷脱了自己的小羊皮鞋，把腿搁上沙发蜷起身子，靠着沙发的一端睡全身了。那样子很像一只慵懒的波斯猫。

　　他和陆寒非之间隔着点距离，但那点距离是恰恰的暧昧。由于他缩着身子，那条本就不长的校裤此刻更是往上移了些，裤边卷了起来。

　　陆寒非从没觉得下班的时间也会让人感到煎熬。他不自觉地调整了叠腿抱臂的坐姿，把背微微挺起，额上冒出了细汗。

　　电视上仍旧转播着赛事，但办公室的两个人都没在看。

　　奇异的静谧中，醒着的人呆呆地盯着墙上的挂钟，看着细长的秒针一点一点地走过表盘。

　　而睡着的那个人，换了换姿势，脚尖却在不经意间，轻轻挨了下他的大腿。

　　陆寒非身体微微一震，一颗心悬了起来。

　　就在此时，一阵清脆的敲门声打破了办公室内诡秘的寂静。

　　陆精英舒了口气，赶紧叫门外的秘书进来。

　　他喊醒了方端晴。

　　秘书进来之后，狐疑地看了少爷一眼，什么都没说，把测试结果交到了自家经理手上。

　　那份试卷的得分是出奇的低，按理来说“测试对象为同”的概率很大。

　　不过这份试卷的分数旁边，也不出陆寒非意料地被打上了一句特殊的批注：

　　「该试卷无分析价值，无法作为鉴同依据，请审核方仔细核对」

　　少爷果然是一点都没有好好地在做题呢。

　　陆寒非把试卷递给对方。

　　少爷接过试卷扫了一眼，把它放在沙发上。

　　“那你可以开证书给我了吗？”

　　他一本正经地问他。

　　“当然不可以。”

　　陆寒非说这份试卷没有任何参考价值。

　　“方少爷，如果你真的要证明自己不是同的话，就请给我一点调查你的时间。”

　　他说他会在不涉及对方重要隐私的前提下做一个比较常规的调查。

　　但其实，这只不过是他准备派人暗中“钓鱼”的一个幌子罢了。

　　毫不知情的方少爷为了继承家业，一口答应下来。

　　两个人互相留了对方的联系方式，陆精英说调查结束以后会立刻通知对方。

　　方端晴理解地笑了笑，没说什么。

　　陆寒非诚敬地把人送出办公室。

　　看着少爷走远的背影，他扬起嘴角，那张精明的脸上浮现出一个冷淡的笑来。

　　他重新回到办公室，目光扫到了被落在沙发上的那份试题。

　　他把它拿起来放进了碎纸机里。

　　碎纸机闪着指示灯，“沙沙”地运转起来。

　　他沉默地看着那些纸张被切割成一条一条的碎料，心里生出了一种强烈的胜负欲。

　　方端晴，这份试题你是故意乱写的吧。

　　你在刻意试探我的鉴定能力。

　　他回忆着刚才在办公室里发生的种种情况，越发确定自己的想法。

　　办公室内的“沙沙”声停止了。

　　陆寒非关掉了工作完毕的机器，关掉了工作电脑，将办公室的一切用品打理齐整，最后拎起公文包，走到办公室的门口关总电源。

　　室间骤暗的那一刻，陆寒非的眼底闪过凌厉的光。

　　我不会输。

　　他笃信地想。

　　由于吃了那颗酒心巧克力，保险起见，陆寒非没有开车，而是选择坐地铁回家。

　　他出事务所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夜幕已经降临，繁华的街道上，各类店铺的灯牌都亮了起来，五颜六色的十分绚烂。

　　他在去地铁站的路上经过了一家花店。

　　那花店不大，店里头摆着各式各样娇艳的鲜花，店外头摆着各种各类清新的盆栽。

　　陆寒非头一次驻足看起店门口那些小型的绿植来。

　　其中有那么一盆开着白花的小盆栽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他指着那盆栽，问店主那是什么花。

　　店主说了个名字。但夜晚的商业街太过热闹，人声喧哗间，陆寒非没有听清。

　　他也没再问，直接将它买了下来。

　　他提着那盆小白花上了地铁。

　　下班的高峰期，车厢上人挤着人，他怕那花被挤坏了，便由提改抱，一路抱着盆栽回了家。

　　他的家里和办公室一个样，都是利落简约的现代风格，整洁但冰冷。

　　他把盆栽放到了阳台，这花便成了家里唯一的情调所在。

　　陆寒非订了个外卖，在等配送的期间进了书房。

　　他打开书桌上的电脑，点开了自己常用的一个软件。

　　这个软件里面有一个“人像生成系统”，输入关键词便能自动生成符合软件使用者要求的人像出来。

　　“捏人”是他实施“钓鱼”方案的第一步。

　　他在脑海中回忆着方大少爷的整体风格，结合自己今天对他的观察，准备捏一个和他风格相反的形象出来。

　　“金发、古铜皮、英气、张扬、野性……”

　　他一边呢喃一边输入关键词。

　　“安全感、肌肉型……”

　　他输完关键词，点击确认键。

　　不到一分钟，系统便自动生成了对应的人像。

　　陆精英看着屏幕上那张合成的人像照片，觉得很满意。

　　照片上的“人”完美至极，就跟运动明星似的，英俊且男人味十足。

　　陆寒非猜测方少爷很大概率会喜欢这种类型的男人。

　　他把照片下载下来，发给自己的助理，吩咐他比对照片去找能实践“钓鱼”的卧底。

　　助理发了个「OK」的萌系表情包过来。

　　陆寒非盯着那个表情包，淡淡地笑了笑。

　　他的助理性格开朗，看起来神经大条做事却极其可靠，找人的效率也很高。

　　过了一会儿，门铃响了。

　　他起身去拿外卖。

　　几乎就在他起身的同时，电脑上的软件聊天框就闪了起来。

　　陆精英拿完外卖回到书房，看见助理的头像在闪，想来找人的事已经有结果了。

　　他把饭搁到一边，快速地打开聊天框。

　　「Boss，找到人了」

　　对面发来了一张照片。

　　照片里的人与合成的人像足有八分相似。

　　陆寒非觉得可以。

　　对面又发来了一句话。

　　「是个拳击手」

　　陆寒非问了句：

　　「口风紧么？」

　　那边回了句：

　　「绝对紧」

　　陆寒非：

　　「就他吧」

　　那边又回了个「OK」的表情包。

　　陆精英嘱咐助理把“钓鱼”流程和注意事项都给人说清楚，尤其是那两个很容易触碰的禁忌。

　　——卧底不可以在违背测试对象主观意愿的情况下与其强行发生肢体接触。

　　——卧底不可以在已经确定对方“非同”的情况下继续“钓鱼”。

　　助理在大概半小时后回复了一句：

　　「Boss，一切准备就绪，可随时开始计划」

　　陆寒非看到消息，满意地关了电脑。

　　他已经吃完了饭，觉得腰背坐得发酸，就起身在家里头走走停停地散起步来。

　　夜晚的风有点凉，从阳台呼呼地吹了进来。

　　他走到阳台，盯着那盆刚买回来盆栽看。

　　小白花在风里晃得有点狠。

　　他把花盆端起来，移到了背风的位置，然后靠着阳台的栏杆，继续欣赏着外头的夜景。

　　只是那思绪不知不觉地飘到了一个人身上。

　　方端晴。

　　陆寒非默默地想着。

　　你这条鱼，做好上钩的准备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