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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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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我额头上满是冷汗地睁开眼睛,一只手搭在胸口处,胸脯起伏不定,东篱看我如此惊慌。
忙问:“你看见何物?如此惊慌?”
我想起那张属于女人的脸,脸色清白,唇部被针线上下相缝,已经是血肉模糊,脸颊上还刻着许多我看不懂的文字。
拿袖子擦了擦额头,我指着东篱:“给我倒些水。”
那厢,苍云盘腿而坐,身子绷得笔直,眉头紧皱,汗水顺着脸颊低下。
突然,她呕出一口血,眼睛也睁开了,我连忙扶住她:“你这是怎的?”
苍云抬手擦干净唇上血迹,摆摆手,气息不稳:“无碍,你莫要如此慌张。”
饮下一口冷水,我的心才彻底平静下来,我把空盏子递给东篱。
东篱眉梢挂了些许薄淡的愁:“你们看到什么了?”
我的身子如同落骨了一般,身子软得厉害,轻轻靠在这间屋子里的一张破木桌旁,把我的所见对着她二人说明。
苍云说得,与我差不多。
东篱听后,轻轻捶在地板上:“怎会如此。”
“看来这平川主君府,比我们想象得要复杂得多。”我喘了口气道。
正说着,屋子门被轻轻推开,原先那女婢走了进来,见到我三人,行了个礼:“三位女公子,我家主君和妙夫人有请。”她眼中颇有一丝怜悯,讲完后,竟有叹了气。
东篱拉着我和苍云起来,对着那女婢道:“也好,那便走吧,我们也有些是要问聿车前辈。”
傍晚时分,主君府上方被霞云笼罩,金红色的霞光如同一段上好的绫子,几只鸟雀飞过,鸣叫清亮,直纵九霄。
我们三个被带到了聿车令的正院,进到寝殿中,令一脸的病态苍白,床畔坐着一绝色美人,紫色的头巾下,乌黑卷发如水藻,一对玉足裸着,一对金色凤环在牠脚踝上。
不错,这美人正是那只魅萝。
不得不说,这东西,真真好看极了。
我三人浅浅行礼:“见过聿车前辈,见过妙夫人。”
只听一阵环佩叮当,那妙夫人自床畔起身,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直视着我,倏地伸出手将我耳畔碎发拢到耳后:“呦……好一个小娘子,生得倒也是俏丽。”
她这话一落,我看到站在我身边的东篱和苍云,齐齐皱了眉头。
东篱一下子挡在我身前:“夫人过奖,我这师妹也不过是样貌平平罢了。”
妙夫人眸若秋水,眼波潋滟着春色,这女人一言一行间,皆是无边风情,妩媚妖艳得很。
我看到躺在床榻上的令已然是看她看痴了,眼中一起一伏随着这妙夫人而起。
原来这女.色之毒,竟是这般骇人。
妙夫人穿着一身薄纱紫衣转了一圈,再次坐会令的床畔,双腿交叠,一只手撑在床被上,露出光洁的锁骨,那上面有一颗朱砂痣,红得刺目。
她看了我一眼,接着轻笑一声:“是了,还有谁能比我好看。”说完,她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令的身子,“主君的话,不赶紧说吗?”
令咳嗽两声,道:“我听闻三位姑娘,入了鬼梦,可曾看到过什么?”
苍云道:“实不相瞒,还真看到了一只大鬼,喜服黑发,面目骇人,唇上皆是丝线,敢问,主君可有隐瞒否?”
令听完后,像是想起什么,脸色大变:“怎会如此?”
我看着他,不说话。
他仿佛脱了力一般,靠在了床头,目光看向窗外的景致,过了半晌,女婢走进来,端着一碗药,他单手拿起,将碗中药,一饮而尽。
“是我的错,我错了。”
“什么?”我没明白。
令转头看向我,眸中含泪,道:“姑娘见到的那女鬼,是舍妹。”
“啊?!”我三人一愣。
令一面说,一面摇头,喃喃自语:“竟是她!竟然……是她!”
我上前一步,面色严肃:“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年轻的主君惨淡一笑,转过头,问我:“姑娘,可曾遇到过情非得已之事,不想做,却不得不做?”
我一瞬间愣住了,掌上兀自攥了袖口。
他又道:“是了,洛大人和泗水大人必然将你护得极好,你怎会知晓,身居高位之苦,情非得已之痛。”
说完,他看着泛黑天幕,道:“诸君所见女鬼,为家妹,是我对她不住,才使得她如此疯癫。”
我看着那躺在床榻上,虚弱的主君,听着他讲述着,这浸泡在血中的经年旧事。
平川第一百七十一代主君聿车翳与女君南宫列喜育有一子一女,长子名为令,长女名为妺,还有一次女,唤作繁,其母是翳的二夫人馥莲。
令四十岁那年,翳外出打猎,被邪物血魃所食,主君逝,平川乱,宗族皆有造反之意。令就是在那一年登基的,邻川甫川兵力强盛,主君贤明,令想与其结交。
甫川主君膝下无女,仅有四子,其中三子言的母亲,乃是他心中所爱——魅夫人。
所以,令派臣子戚恒去甫川议连横之事时,甫川主君轩觞问就表示,自己的三子愿与平川妺娘子结凤凰之仪,盼妺娘子应允。
戚恒回来之后,把件事报给了令,可是妺那时已有心爱之人,不愿嫁与言,为此劳心伤神,日渐憔悴,令也不愿自己的亲妹妹嫁到甫川,因为甫川是这一带出了名的虎狼之地,不讲礼数,平川历来讲究诗书礼仪,宗室姑娘嫁到那地方,不是受罪至极?
列喜见女儿一日日消瘦下去,心里也难受得很,突有一日,她把儿子叫到自己跟前,道:“尔妹不愿嫁那虎狼之人,尔可有甚法子?”
令老实回答:“回母君,不曾。”
列喜接着道:“尔竟无法,母君却心中有数,尔可愿从?”
令道:“一切听从母君。”
翳在世时,宠爱馥莲得很,列喜嫉妒了太多年,如今夫君一去,那妾奴带着女儿,只得委身于她。列喜清楚地很,让那次女代替自己女儿嫁去甫川,不是极好?
令听完这话,一时间有些难以应承下来,繁虽然不如妺与他亲近,可是这许多年来,他早已经将她看作与妺无甚差别的亲妹妹,让哪一个去,他都不舍得。
他道:“可是甫川要的,却是我宗室长女,这贸然换了,恐有不妥。”
列喜大手一挥:“我儿如此单纯!那甫川人又不曾见过我妺儿,如何知晓哪个是哪个不是?”
令又道:“那母君,既然可顶替,何不从别地寻来一女子,改作妺,让其与轩觞言成婚,如此一来,我宗室两女,皆不必去了。”
列喜槌床道:“区区尔!那甫川要我宗室女子,怎可骗诈?!一贱妾之女,怜她做何?且快快送去,莫让母君难过!”
令道:“二妹不肯如何?”
列喜眼睛一眯,笑道:“以其母作质便好。”
令知道,母亲这是打定了主意,要把繁送去甫川,父母之命,实在难为。而听到这消息的馥莲和繁皆是凄惨而来,馥莲跪在令脚旁,磕头恳求,莫要让繁去。
繁亦是连连落泪:“君兄,非去不可吗?”
令一时之间,连话都不说不出,只能轻轻点头。
而后,繁犹豫不决,列喜带着仆妇内侍将馥莲从繁眼前带走,花树下,繁跪在地上,痛哭:“求母君放过阿母,女儿自愿嫁去甫川。”
二月初二,繁坐上了火红的轿子,而那盖头下哭得哽咽的姑娘并不知道,在她上车前,她的阿母在牢房里,受尽了刑罚,列喜在一边,听着馥莲的哭喊声,面上万分得意。
“后来呢?”我心上泛疼,问着令,“后来呢?”
“后来?”他干涸的唇面上咧出一道血痕。
繁嫁去甫川五十年,言待她还是不错,夫妻恩爱,且育有一女,五十年后,轩觞问因病而去。
甫川大乱。
轩觞言死于兄长手中,那一年,平川鼎盛至极。
繁被轩觞言大哥轩觞子图虏获,轩觞子图写信给平川,称如果令介意,愿把这娘子送回平川,如果令不介意,自己愿娶其为妻。
平川兵力强盛,无人敢冒犯其宗室,接繁回来毫无阻碍。
可是,回信是列喜写得,称并不介意,愿与甫川总结琴瑟之盟,这娘子既然已经嫁去甫川,一切听凭甫川主君驱遣。
之后,她又写了封信告诉繁,她母亲已死,她安安心心在甫川做主君的妾夫人即可。
繁接到这封信之后,在牢狱中绝食,然而,这并不能改变,她女儿被卖,她被轩觞子图抢去作妾的事实。
大婚那夜,她反抗得太厉害,将甫川新主君的头用香炉打破,轩觞子图大怒,强让她作了自己的侍奴。
随后,甫川宗室旁支造反,轩觞子图命尽,繁在那叛乱中受尽侮辱,她被其中一位宗亲的夫人所嫉妒,最后,被那夫人用针线穿缝了唇,取了眼睛,死在了寻找女儿的路上。
而平川趁着这场动乱,吞并了甫川,成为这一带的霸主。
令带着大军在一客栈中找到了繁的尸体,将其带回了平川。
可是,尸体带回去不到一个月,就突然不见了,接着,就是列喜在某一天晚上突然暴毙而亡,妺死在了去城郊赏花的路上。
这二人死相极惨,但是并无什么邪祟伤害的痕迹,令也就没多想,可是没想到的是,如今,这祸事才算现了端倪。
“女子命数由不得自己,一生为旁人所左右,实在惨痛。”令眼中浮出一丝淡色,“可我却听我母君的,害她苦了一生。我这个君兄,做得实在可笑。”
我从未想过这些,我只知道,在轩辕王宫中,我永远是受尽宠爱的王姬,女子由不由自己,我从未考虑过,时至今日,我方才明白,原来女子竟是这般难。
原来父皇母后予我宠爱,我才能有选择与否的权利,我荒唐,娇纵,并非因为我是轩辕汝嫣,而是父皇母后宠爱我,我才能是受尽宠爱的小王姬,我才能是轩辕汝嫣。并非我能选择,而是他们同意了我的选择,我才能去选择。
我心里登时一阵后怕,怪不得宫中妃子皆要争夺父王的宠爱,她们未必是为自己,而是为了自己的孩子,如果父王爱她们相同,爱我一众王兄王姐相同,谁会去天天想尽法子伤害别人,伤害别人的孩子?
“汝嫣?”苍云用剑柄碰了我一下,认真地看着我,“你怎了?”
我调整喘息:“没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