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骨》茶山

10、第10章

　　池影冒雨小跑过去，问：“一姐，你在找什么？”

　　苏一偏头看来，因为满脸都在淌水，眼睛都有些睁不开，碎发也全都贴在了额上，只答：“报销单。”
　　池影望了一眼垃圾车上的三个大桶，和跟那三个大桶相比，苏一更显瘦小的身影。
　　他答：“一起找。”
　　苏一却拒绝道：“你别管，快回去。”

　　但池影没顾苏一的反对，一头扎进旁边那个大垃圾桶里。

　　路平安虽然不明白那什么报销单的为什么这么重要，值得冒雨翻垃圾桶，但也很快加入进来。

　　于是，三个人一人一个桶，一边淋雨，一边在脏乱腐臭的垃圾堆里遨游，池影一度感到窒息，只心想为什么这个世界不推行垃圾分类，那样的话至少缩小一下他们翻找的范围。

　　大约在雨里奋战了半个时辰，池影总算看见一张酷似报销单的东西，而且幸运的是，那张单子被裹在一件衣服里，没全淋湿。
　　他将报销单连着包裹的衣服一齐捞出来，对身旁两人道：“找着了！”

　　苏一看见池影手里的报销单，向来不苟言笑的脸上第一次露出笑容。
　　池影接着道：“咱先找个没雨的地方！”
　　于是三人退到了离得最近的浣衣局门口，站在屋檐下躲雨。

　　苏一先将双手在并不干燥的衣服上狠狠蹭了蹭，才从池影手里接过裹着报销单的衣服。

　　真的是蒋孝的那一张。
　　而这件衣服……
　　两人怎么看怎么觉得眼熟，似乎是章玉第一日来度支堂报道时穿的外袍。

　　独独丢了一张报销单，还是被仔细包裹后丢进的垃圾堆。
　　事到如今，到底是谁在捣鬼，已不能更清楚。

　　池影又看了看天色，发现雨势在慢慢减弱，应该很快就能停了。
　　他刚准备跟苏一说再躲会儿雨，等雨全停了再走，就听见身边传来一个声音。

　　“谢谢。”

　　池影一愣。
　　这是他第一次听见苏一用不僵硬的语气说话。再加上刚刚那个发自真心的笑容。
　　看来眼前这位酷姐也不是全然铁板一块。

　　苏一抬眼望了望池影，接下来的话却又回归了冷淡：“但今后涉及蒋孝的事，你别掺合了。他、”
　　见苏一欲言又止，池影抬眉道：“他不会也有后台吧？”
　　苏一似乎反应了一会儿“后台”这个描述，然后才点点头。

　　苏一还想再说点什么，因为现在在她看来，池影就是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刺头，以逞能为荣，却不不知道江湖险恶，迟早摔得遍体鳞伤。
　　但无奈，她不擅长做思想工作，憋了半天也不知该如何说。

　　就在她犯难的时候，却没想池影忽然出声道：“放心吧一姐，我上头也有人。”

　　这回，苏一狠狠愣住。但见池影笑容真挚，不似说谎，便也没再说什么。
　　她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只将报销单仔细重新包好，同池影道别后，冲进了雨里。

　　苏一走后，路平安才在一旁开口道：“阿影，这是你们大人？”
　　池影答：“算个小领导吧。”
　　路平安又压低声音问道：“阿影，你上头真有人？什么官儿啊，能有我们伙房主厨的官大吗？”

　　池影想了想系统第一天对他说的话，说他的金手指是三个月后一封来自仙界的介绍信。
　　但仙界可大了，谁知道是哪个部门哪位仙人开的？
　　他眨眨眼，答：“可能也不大吧。”
　　路平安“嘁”一声：“就知道，看你也不像上头有人的样子，而且我能碰上这种好事儿？”

　　池影拍拍他的肩：“今天谢谢了，回头发工资了我请你吃饭。”
　　路平安一甩头：“不用，小事儿。”

　　两人正准备离开之时，一声巨响从他们身后传来。
　　两人立刻扭头，看见一个骨瘦如柴的小少年，面前是一个掉在地上的大木盆，木盆大小是小少年身量的两三倍都不止，装的全是衣裳，有一两件这会儿抖出来，挨上了地面。

　　估计是刚刚下雨收起来的衣服，现在雨停了准备重新拿出去晾的。
　　但小少年一不小心手滑了。

　　很快，小少年身后跑出来那个浣衣局的管事女人。
　　女人见到这一幕，二话不说，抄起地上的扫帚便朝小少年的背上挥去。
　　从藤条在风中带起的声响都能听出，女人下手有多重。
　　但被狠狠抽了一下的小少年只是皱了皱眉，紧紧抿着唇，一言不发挨打。

　　路平安这时扯了扯池影的袖子：“咱们走吧，我知道他是谁，别惹事。”
　　池影跟上了路平安的步子，不经意问了句：“他是谁？”
　　路平安答：“就是他们昨天叫我来送猪食的那个孩子，听说他生来不祥，谁沾上谁倒霉。”
　　池影闻言，轻轻挑了挑眉。

　　但回寝屋后，池影脑中却始终挥不去小少年最后抬眼望他的那个眼神。

　　那双眼睛瞳色极深，黑白分明，尽管与一般孩子相比，这小反派眼里已不剩多少童真，但无论如何，也只是一个十五六岁大的孩子，目光比大部分成年人澄净不止一星半点。

　　尽管已经看完了剧情书，但池影躺上床，还是忍不住再一次翻开了这本大部头。

　　池影看过的影视剧不算多，但他有个习惯，就是往往很难代入那些伟光正的主角，而总能代入那些心理扭曲的变态反派。
　　他把这解释为因为现实生活过得太顺了，所以猎奇这些反社会人格的人生。
　　不巧的是，看自己所在这本大部头的时候，池影好像也有点代入这个反派项云岭了。

　　他今日翻开的这部分，是项云岭还在仙界的日子。

　　作为九州大帝最小的儿子，项云岭原本该是万千宠爱加诸的小皇子，可他出生那日天象异常，天帝便起了疑。
　　不是每个皇子出生都会从判镜看未来的，但因为天帝的疑虑，特地找尊者做法，发动了法器的预知未来之能。
　　结果小皇子刚对着镜子笑了一下，判镜里便成了尸山血海。

　　从此，项云岭就开启了皇子的悲惨命运。

　　每次看到这里池影都有些生气。
　　这帮人都已经成仙成佛了，怎么还这么迷信？
　　再说因为看到未来会成魔，所以现在把人逼上魔道，这到底是鸡生蛋，还是蛋生鸡？

　　小皇子项云岭因此不被允许进仙界学堂，也没有师父传授武功法术，每日都被关在寝宫里，哪都不许去。
　　可七岁那年，小皇子自己偷偷跑出来，爬墙头看皇兄练剑，可就因为这样，天帝一怒之下将小皇子彻底禁足。
　　一直到小皇子十二岁，不知哪位高人出面，说仙界灵气旺盛，若是叫小皇子沾上，也可能自己修炼出灵力，日后成魔后患无穷。
　　于是，落魄皇子直接被贬下了凡间。

　　办差的人知道这个小皇子不受重视，就随便找了个人家寄养。
　　那家人不富裕，家中孩子又多，多个人多张嘴，因此怎么看项云岭怎么不顺眼。
　　等把项云岭养到十四岁，就干脆送进府衙当仆役，他们每月还能领到小皇子做工的工钱。

　　九州大帝也知道项云岭进了燕都府衙的事，命人去察看，不许小皇子修习仙法。
　　那办事的人图省事，直接吓唬府衙里的下人，说这孩子是被贬下来的戴罪之身，怎么对待你们心里有数。
　　于是在府衙大院里一传十十传百，有说小少年触犯了天条的，有说小少年得罪了大人物的，也有说他不祥的。
　　因此在府衙的两年，可想而知项云岭过的是什么日子。

　　池影有些看不下去了，合上剧情书，小少年那单纯可怜的眼神再次闯入脑海，他当晚做了噩梦。

　　第二日一早，池影来到度支堂。

　　办公室里今日同样只有他跟眉姚两人。

　　眉姚桌上摊了几本书，池影随意瞟见，是些会计专业相关的书，书脊上都贴着府衙藏书馆的标签。

　　正当池影以为，今日又会跟前两日似的无所事事一天，却没想到，苏一竟然抱着一摞文件材料朝他们俩走来。
　　而他也没注意到，身旁眉姚抬起头时，眼里隐隐全是喜色。

　　苏一虽然还跟之前似的臭着一张脸，但看向池影时的目光明显不再带着提防。
　　她在两人面前各放下一张写满了字的纸，开口道：“如果你们想参与做账，就先在保密书上按手印，再签上名。”

　　池影看了眼保密书，主要内容就是不得对任何人透露府衙内部人员的薪俸，泄漏之人将被追责，情节严重者甚至可能下狱。

　　两人按完手印签完字，苏一才拿出账本：“这些是上个月的所有记账凭证，你们先熟悉一下，今天不安排别的工作。”
　　说完，她又拿了一张空白纸，在纸上写下一行字：进-缴=存-该
　　写完后，苏一道：“这是我们做每笔凭证和做报表遵循的法则，等你们先熟悉了凭证，改日再看报表。”

　　说完这些，苏一看了看两人，问：“我都说清楚了吗？”
　　池影望着那一行公式，没什么表情地点了下头。
　　眉姚是一副既兴奋又慌张的模样，也忙跟着点点头。

　　苏一走后，池影翻开那一摞财务凭证。
　　府衙到底是个行政机构，平日财务往来很单纯，凭证长得也大同小异，太简单了，没一会儿他就翻完了苏一留下的那几本账目，无聊到继续转笔。

　　但一旁的眉姚却全不是这样。

　　眉姚手忙脚乱地在借来的参考书和账本之间来回翻看，池影看完了一整个月的账目时，眉姚才翻开到三号的账目。
　　一上午过去，眉姚也才刚刚看到十号的。

　　池影到点便离开办公室，却在往食堂走的路上听到身后有人喊他。
　　“池影，你等等。”
　　池影扭头，见喊他的人是眉姚。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可是眉姚头回主动跟他说话。

　　眉姚怀里抱着几本书，小跑到池影跟前，却问了一个叫他摸不着头脑的问题。

　　“你跟苏会计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