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罪图鉴·城翊丨丘垤》莲中酒

7、第 7 章

　　沈翊有好几本画夹，里头画的都是与各个参与画像的案件相关的人或事物，有的案子还发生在他正式入驻北江分局之前。
　　杜城跟人腻在一起后不久就发现了他的这个小习惯，每当案件告破之时还会郑重其事地记录下文字和日期，再加上几个大大的感叹号，聊表心境。他有时候会默默地坐在一旁看他挥舞画笔，有时候也会把它们一张张找出来，翻来覆去地看。沈翊一般懒得管他，那些画板里头所记录的绝大部分内容皆是他跟他一起走过的岁月，而在如此静谧的时光中面对拥有着共同记忆的人，总是会不自觉缱绻了双眼，何况他们现在的姿势，能够轻而易举地十指交缠。
　　杜城特别享受此刻真实版的“醉卧美人膝”，他明明没有喝酒，而且还能锲而不舍地分析案件的进展，却也清楚自己其实是清醒地迷醉着，只恨不得再晚些爬起来才好，可惜我们现在手里没有一丁点儿证据，去找王发也是白搭，他不会承认的……你觉得去通讯公司查查王发和袁梦佳的共同联系人，然后逐一排查他们的关系怎么样？
　　沈翊笑，每当他露出这种笑容的时候，一般就是有人要倒霉了。挺好的，不过也许我有更快的方法。听他这样讲，杜城原本假寐的眼睛蓦地一下睁开了，你看讨论案情果然特别能吸引这工作狂的注意力，他认真分析案件的老婆酱尤甚，你们可以试着去找一个人，小画家慢慢俯身，小声地在他家的刑警队长耳边说出了一个名字，杜城飞快眨了眨眼，而后有点不敢置信地惊叹，不是吧？原来贵圈这么乱的吗？
　　沈翊仍是笑盈盈的，这只是我的猜测罢了，不保真的哦！
　　杜城明显是不信的，他伸手捏了捏那触手可及的小脸蛋，跟这小骗子对话真是得格外当心，经常性的没句实话，原来只是猜测啊~
　　沈翊在那包裹着脸蛋的大手底下略带嫌弃地皱眉撇嘴，你爱信不信，啊！他突然意识到这里是406办公室，差点脱口而出的尖叫被强行压抑了下去。杜城这狗男人是真的狗，竟然招呼也不打就揽着他的腰把人整个调转过来，托着屁股然后大半边的身体悬空在桌外，沈翊足下瞬间没了支撑点，晃晃悠悠地失去了平衡，只能堪堪地攀附在那人的手臂上，心有余悸地问，你干嘛？！
　　嘶，好疼呀！这王八蛋是不知道今天中午的时候他自己有多过分吗？
　　靠！如果这副模样被其他人看到了，我发誓，定要宰了这厮，拿来祭天！
　　不得不说，咱们沈老师虽然人瘦瘦小小的，理想还真是一如既往的丰满呢！
　　看看匹诺曹的鼻子有没有长长呀，杜城说着便在他的鼻尖处惩罚性地咬了一口，我亲爱的沈老师，撒谎可不是好习惯哦！
　　你看这种人是不是好没意思，嘴上说不过人家就武力来凑，玩不起是吧？
　　那天她说漏嘴了，沈翊也很佩服这种时候竟然还能“心平气和”跟眼前的大坏蛋讨论案情的自己，这一定是伟大的破案之神(虽然不明，但是觉厉）的光辉太过耀眼普照我心灵的缘故！她嘴上说不清楚公司内部的人事变动，但却万分肯定袁梦佳是刚刚转正的小员工。
　　他说的是王发的妻子黎凤。
　　可是杜城精明得很，不肯上当，这个不算，在袁梦佳喝酒之前，闵勤有向王发介绍他部门新入职的几名员工，当时黎凤就坐在旁边，有耳朵就能听到。你锁定她，他笃定道，必然是有其他的线索。
　　看吧，有的人就是小心眼得很，还不乐意接受糊弄。
　　沈翊恨恨地咬了咬牙，这可是你自己要提前剧透的，他亲眼看着男人松开了手，让自己稳稳当当地落在他的怀里，重获新生般地拱了拱他毛茸茸的小脑袋，用黏糊糊又气呼呼的声音说，别怪我吓着你！说着便树袋熊一般吊到男人耳边神神秘秘地低语道，你没有发现吗？比起何超凡这种掺杂了性别差异的，其实黎凤跟袁梦佳长得要更像一些。
　　相貌类似这种事情不提还好，一提一比较，好像哪哪儿都能对得上，杜城确实有点被震惊到了，他知道贵圈很乱，但没想到能乱成这样，这是什么大型伦理片的直播现场吗？
　　沈翊趁着杜城发呆的功夫，赶忙从他的怀里溜了出来，像只小兔子一样蹦到了拷贝台的旁边，心中暗道，我再也不要像天真的小白兔那样被该死的男人拿根胡萝卜就给轻易诱拐过去了——可是沈老师，刚刚咱明明连胡萝卜的影儿都没有见到，你还不是……
　　哦，笨蛋死于话多，懂得都懂，我闭嘴。
　　杜城擦了一把脸，他被“这个像那个，那个像这个”的关系绕得有些眼晕，不是，黎凤跟袁梦佳，还有何超凡，这什么跟什么……要不咱们找人去何超凡的家乡问问？
　　那个地方不仅远，还偏僻，户籍管理制度近几年才抓得严些，当地派出所也说不好他们家过去到底生了几口人，反正从来没有接到过何家报失踪这个事是肯定的。如果事情真如沈翊预料的那样，黎凤和袁梦佳两个女孩子，到底是失踪还是遗弃都没人说得好。
　　沈翊想了想，一边整理画架一边劝自家暴躁的刑警队长更耐心一些，不着急，等调查过黎凤的身世背景再说，而且，我想先跟他聊聊。
　　何超凡和袁梦佳的画像被递了过来，杜城轻车熟路地帮他小心收好，谁？黎凤？
　　不是，沈翊深深地望着他，目光中似有很多将说未说的话，是闵勤。
　　杜城的眉头一下子就锁紧了，你觉得他有什么问题？之前不是查过了吗？袁梦佳腹中的孩子，跟他没有关系。
　　看来城队跟我有同样的直觉……沈翊了然地笑了笑，杜城的这番反应其实已经说明了问题，我猜，这应该会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吧？
　　有意思？他的城队见被人识破，讪讪地冷哼一声，我看是有犯罪的气息还差不多！
　　当然这话他不可能公开去跟别人说，无证无据地给人扣上这么严重的帽子，不成了主观臆断了吗？他们破案忌讳这个，但有时候刑警吧，好像自然而然地会诞生出这么一种说不出的直觉，暂时说不出怀疑的人哪里有问题，就是隐约感觉到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这玩意儿玄乎得很，可能天生也可能是经验累积，对了可以说是瞎猫碰上死耗子，错了也就是瞎几把乱蒙，说到底是一个瞬间的灵光一闪，靠天赋，也靠命。
　　杜城对沈翊的反应倒是有颇为惊喜的感觉，或者还有“果然是我命定的老婆酱，咱们真同频”的自恋，原来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沈翊不接杜城这茬，但明显认同他这种的想法，不然他也不会特意把闵勤这个人给单独拎出来琢磨，他跟袁梦佳之间不是还有一个布朗尼蛋糕的小故事么？正好找本人问问看呀~
　　北江分局没人可以拒绝拖着尾音撒娇的沈老师，城队尤其不可以。

　　闵勤却说那只是袁梦佳表达对他工作上照顾的谢礼，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含义。
　　沈翊的手指轻轻划过本子的边缘，那洁白的格子纸张上写了少许的几个字，分布得零零散散的，看着也不像是什么正儿八经的笔录，所以你为什么要特别照顾她？我记得你们部门来的这批新人，好像一共有五个吧？其他人配不上你的照顾么？
　　闵勤歪着头认真想了一下，对，是来了五个。不过你要问起这个，其实没什么特别的原因，我这个人吧，虽然领导能力有限，但是新人嘛，遇到困难是正常的，我能帮帮手就帮帮手咯！也不只是袁梦佳，不过最后好像只有她真正放在心上了……他有些腼腆又有些惆怅地笑了一下，可惜了。
　　沈翊挑了挑眉，没说话。
　　请恕我直言，杜城可没沈老师那么委婉，一开口就往人的心窝子里捅，就我们目前所了解的情况来看，袁梦佳的工作能力和性格其实都不太匹配一般公司市场部的要求，你作为上级，既然对她的评价这么高，又为何要单独开小灶，协助她完成实习期的任务？实际上你应该很清楚，这种需要随时考察业绩的工作，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世，你这会儿可以利用手中的权力替她打掩护，那以后呢？再这么下去，结果只会是害了她。
　　闵勤冷不丁抬起头，用他那双看起来总是朦朦胧胧仿佛遮了一层雾气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杜城，然后他惨淡地笑了笑，不紧不慢地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棕色布朗熊的挂坠，这是袁梦佳送给我的那块蛋糕上的小装饰，他说。这个挂坠底下有个小小的金色铃铛，晃动它会发出微弱但清晰的声响。一个甜美温柔而善解人意的下属，她总是会体贴周到地帮你处理好所有乱七八糟的杂事儿，让你可以专心致志地工作，这样的人难道不值得被欣赏吗？哪怕在此过程中确实产生了一些不能大白于天下的多余想法……不知为何，闵勤的声音突然变得忽远忽近起来，甚至在空气当中触发了诡异的回声效果，仿佛猝不及防将他拎起来扔在了某个封闭的回廊当中，那些喋喋不休的话语就像是钉子一样硬生生地扎进了他的脑海里，杜队长应该是可以理解的吧？毕竟你也是……
　　毕竟，你才是那个对自己的下属心怀不轨的人。
　　沈翊。
　　这是杜城那嗡嗡作响的大脑此刻唯一能捕捉到的名字，继而是那个白色的身影，他的小画家站在金灿灿的阳光底下，正冲他温柔地微笑。
　　论工作上的好帮手，谁又能比得过沈翊呢？他骄傲地想，不仅专业能力强，推理分析能力也是一流，还可以看透人心，他来到我的身边，跟我站在同一战线，简直是天赐的礼物！
　　我对他可不只是“有”特别的想法，杜城这个人多少有些狂妄在身上，他起初静默，只是为了等待合适的时机，至于那些想法，统统把它们付诸实际就好了！
　　画面中的沈翊依然在对他笑，只是身体变得逐渐透明起来，杜城脸色一变，抬脚就想往那片灿烂得几近模糊的阳光底下冲，可是他却被人捉住了手腕，那人说，别去。
　　这是一只触感十分熟悉的手，熟悉到杜城竟然没有在画面中沈翊消失的那个瞬间直接甩开它，而是好似脚上长了钉子一般，傻傻地杵在了原地。那片金色阳光下的沈翊像流云一样慢慢地消失了，他的表情也随之变得空荡荡的，然而却好像因为掌心这交握的温度没有当场崩溃。与此同时，这个囚禁他的回廊“砰”地一下碎掉了，眼前的画面变得恍惚而真实，闵勤还坐在他的对面，笑得柔和而诡谲，旁边的沈翊脸色不太好，但也在强撑着笑容。
　　他客客气气地跟闵勤说，感谢你提供这么重要的线索，我们一定会努力调查的。
　　杜城有点懵圈，他甚至不太清楚自己到底缺失了多少他们的对话，自己刚才又是怎么了——还有线索？什么线索？他错过了什么？
　　沈翊若无其事地提醒他，闵经理说，澄秀公司周年庆宴会的负责人是市场二部的经理谢英，听说那是个十分认真严谨的人，宴会开始的前一天，还亲自去万锦酒店检查了每一桌已经提前布置好了的餐具呢！
　　如果不出意外，蒋峰的监控调查结果应该也是这样。
　　可这段描述，简直把“谢英有嫌疑”这条信息强行塞到了警方的眼皮子的底下。
　　他们不关心闵勤如何知道竞争对手谢英的一举一动，大抵不过办公室斗争的产物，只是能在没有线索和证物的支持下凭空锁定酒杯有问题的人，本身是不是有也问题？
　　闵勤对他们的怀疑状似毫不在意，他耸了耸肩，不客气，袁梦佳是个好女孩，我也希望警方尽快抓到凶手。
　　话已至此，多说无益。
　　沈翊跟闵勤站起身，同对方道别，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虚假的温情脉脉。
　　杜城本来想怼上两句“谢英死对头的话怎么能随便相信呢”，只是沈翊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他自知理亏，也不好多说话了。
　　临行之前，闵勤意味深长地多看了杜城一眼，与其说是打量，更像是一种探究，出于好奇，或是戏谑，只是沈翊这家伙护得太紧，宛若一只准备随时扑食的猫，还是那种打算好了随时变身成豹子的猫，他便暧昧不清地笑了，知道是你的人，别瞪了，真是可怕哦~
　　沈翊面色不善，用最温柔的语气不带任何脏字地请这位闵经理“滚”出了北江分局。
　　杜城躲在一边偷偷地缩了缩脖子，嘤，好吓人，还好老婆待我是真正温柔如水的~
　　他“温柔如水”的老婆偷摸在他的腰上掐了一下，给我站直咯！能不能有点分局门面该有的样子！？
　　杜城立马昂首挺胸，那是，咱俩可是世界上最棒的双开门！

　　送走闵勤以后，杜城毫不客气地单刀直入，他有些迫切，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沈翊垂下眼帘，摊了摊手，表面上看，是你在我们说话的时候愣了大概半分钟的神，这个回看录像就知道了。
　　杜城才懒得跟他整那些虚的，那么实际上呢？
　　实际上是这家伙想催眠你……沈翊在杜城面色一沉那个瞬间适时地按住了他的胳膊，放心吧，他没得逞。但老实说，我也没什么其他办法强行阻止……所以只好各退一步，说好了这回咱们只聊袁梦佳的这个案件，不涉及其他内容。
　　你是不是发觉他有其他方面的涉案……
　　要是真能掌握到这种实质性的把柄，你认为我还会让他安然无恙地走出北江分局的大门吗？小画家的这个语气宛若一把尖刀，冰冰冷冷的，还带着摄人心魄的凛然锋芒，虽是一瞬而逝，仍然夺目得很，果然是在生气的吧？
　　杜城顿了顿，这一刻的表情就像是一只垂头丧气的大狗狗，对不起，是我拖后腿了。
　　啧，你是吃了没经验的亏，沈翊踮起脚摸了摸他的头，这个动作看起来有点滑稽，然而沈老师却做得轻松自在毫无鸭梨，那家伙伸手掏东西的那会儿我就觉得哪里不对……
　　杜城对摸头杀适应良好，甚至特别想再来一次，这家伙一点也不怕丢人，立即顺杆往上爬，不要脸地跟沈翊施展猛男撒娇之术，是不是因为那个铃铛？下次遇上这个家伙，要是再往兜里掏东西，我可不可以先揍他丫的？
　　挺不错的想法，沈翊先是望着他，然后调皮地眨了眨眼睛，记得给人留下口气就行。
　　杜城心说，我就知道……
　　他往沈翊的方向靠近了一步，不是说这种人哪怕只剩下一张嘴，也能把人忽悠得生活不能自理吗？如果一直巴拉巴拉的，真能等到我揍他？
　　沈翊真心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又被这个男人给逼到角落里了，根本动弹不得，但是他还是要保持笑容，分情况，也不一定，像电视剧里演的那么神的，不常见。
　　沈老师说我吃了没经验的亏，听着好像很有经验的样子啊~他轻而易举地抓住了他的双臂，怀中人小小的一只，柔软的额发被清风吹了起来，一晃一晃的，可爱极了，怎么？你能保证自己不会中招么？
　　沈翊抿着嘴笑，他像是回答了，又像是答非所问，你这么单纯，我肯定得保护你啊！
　　杜·从来不知单纯为何物·城的心脏好像是被那一缕晃来晃去的碎发给击中了，竟然真就十分单纯地红了脸，话都说不利索了，我，我哪里需要……不是，我保护你还来不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