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罪图鉴·城翊丨丘垤》莲中酒

2、第 2 章

　　沈翊随着杜城一起坐到了何超凡的正对面，他看了一眼那个悲痛欲绝的男人，眼底突然闪过了一丝奇怪的情绪，埋着脑袋哭哭啼啼的何超凡没注意到，但是时刻关注沈翊的杜城却清楚地看到了。
　　他没吱声，只是轻微地蹙了一下眉头，自家小画家不会做无意义的表情，所以……他是发现了什么吗？
　　何超凡仍然在声泪俱下地描述他跟袁梦佳的爱情故事，是一见钟情的动心，也是可以天南海北地聊天怎么都不会无聊的默契，他们之前都已经说好了，今年春节跟他回老家去拜见父母，以求能早点把婚姻大事给定下来，他跟她距离一个幸福的家庭曾经那么近现在却那么远，就连滚烫的泪水都难以悼念其万一。
　　杜城以旁观者的角度静静地聆听何超凡以无比悲痛的语气讲述那些已然消散于风中的往事，难得跟沈翊保持了同样的沉默——他了解沈老师没说出口的意思，无非现阶段千头万绪但是找不到确定目标，不好开展工作，倒不如听死者的男友敞开了聊，看能不能从他这里捕捉到对侦破工作有用的线索。
　　做刑警，各种生离死别看得多了，得有心，却也不能太过有心。
　　冷硬的心脏感受不到人世间苦痛的蔓延，可若是深陷其中，那些看不尽的悲哀与痛苦会像是跗骨之蛆，深深重重地缠绕他们的一生。
　　二十分钟后，何超凡终于闭上了他喋喋不休的嘴，无他，说得太多太快，渴了。
　　沈翊总是那个温柔贴心的人，他顺势把盛了水的纸杯推过去，看眼角还沾着泪花的男人迫不及待地端起来一饮而尽，终于第一次打开了话匣子，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
　　何超凡用袖角拭泪，只要可以抓到那个凶手，你们问我什么都可以！
　　沈翊注视着何超凡通红的眼眶，那我们开始了，他的目光平静得像是两汪清澈无澜的潭水，只是在灯光的照射下闪烁着粼粼的波光，看资料上显示的身份信息，你似乎要比袁梦佳要小上几岁？
　　不想才第一个问题，何超凡的反应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这位警官，就算你见识少不懂得姐弟恋，“女大三，抱金砖”总听说过吧？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杜城无声地勾了勾嘴角，这也太容易上当了，如此语气，分明就是说有人曾经就年龄问题对他们的交往提出过反对意见，而且还是那种比较激烈的形式……
　　会是谁呢？哪一方的父母吗？还是……
　　沈翊的视线回到了手里边的纸张上，并没有理会他这突如其来的刻薄，你方才说你跟袁梦佳的关系很好，她什么话都会同你讲……对吗？
　　何超凡十分不服气地盯着他垂落下来的刘海，恨恨地回答道，那是当然！我们两个可好了，无话不谈！
　　沈翊的指尖轻轻擦过掌心洁白的纸张，审讯室里发出了一声细微但是刺耳的声响，他在同一个瞬间即刻抬头凝视何超凡的眼睛，原本透明清澈的潭水仿佛一个刹那被打上了浓墨重彩的阴影，她怀孕了，三个月，你知道吗？
　　听到这个消息，何超凡的瞳孔蓦地放大，呼吸先是凝滞，然后立刻变得急促起来，他仿佛是被人一下夺走了声带，无言地张了张嘴，发出了一个简单的“啊”音节，许久再也没有蹦出任何话来，手也跟着变得颤抖了，甚至打翻了旁边的纸杯，它在桌上慢慢地滚了几圈，最后“啪”地一声落到了地面上，残余的水渍贱得到处都是。
　　从进来到此时此刻，何超凡对他们的爱情侃侃而谈，却从来没有提起过袁梦佳腹中的孩子，很显然，这是一条他意料之外的信息。
　　男人恶狠狠地咬着嘴唇，他好不容易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但因为夹杂了铺天的浓烈情绪而变得干涩嘶哑，所以说，那个凶手不仅杀了我的女人，还杀了我的孩子，对吗？
　　最后的声音带着强烈恨意，但很轻，也很虚弱，仿佛是害怕打碎了什么美梦，然而现实永远只有一片狼藉，这帮警察竟然想要拿他的DNA去做亲子鉴定。
　　何超凡“刷”地一下握紧了拳头，他目眦欲裂，满怀羞愤地嘶吼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小佳怀的就是我的孩子，要做哪门子的亲子鉴定？我不同意！
　　你说得如此知肯定，为什么连做个检测的勇气都没有？杜城用的是最为简单粗暴的激将法，但他知道，这有用的。
　　何超凡怒不可遏，我有什么好害怕的？只是你们这样，完全是在侮辱小佳……
　　杜城被他吼得脑仁疼，何超凡是袁梦佳的关系人，却因为案发那会儿是上班时间，他的不在场证明十分明确，暂时还没有列入警方的嫌疑人考虑范畴之内，把他叫过来，更多地是为了了解死者生平之事，但此人对女友的家庭和工作情况全是一知半解，只说小佳平常不爱讨论这些，故而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沈翊用他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温柔又锐利地望向他，刚才不是讲过“无话不说”吗？那你们日常下班过去之后，都会聊些什么？
　　何超凡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也许是在内心感慨这么好看的一张脸竟然与那些凡夫俗子的庸俗无异，聊文学著作，还有社会新闻，他骄傲地抬起了下巴，再不济打打游戏，只要我们两个一队，输赢都无所谓！
　　沈翊垂下眼帘，露出了一个若有所思的微笑。
　　杜城好难得才把“你们俩可真够不接地气的”几个字憋在了心里，他跺了跺脚，朝监控室的方向龇牙，何溶月在干什么呢？怎么还没过来？
　　老闫一脸头痛地给他答话，到了到了！
　　城队，不是我不想救你……嗯，自求多福吧！
　　他的师姐面无表情地进入了审讯室，用跟她那双与手术刀一样犀利的眼神冷冷地剜了某位暴躁队长一眼，又将目光移动到了正准备大放厥词的何超凡身上，口罩底下的声音跟她整个人的气质一样冷若冰霜，安静。
　　何超凡不情不愿地吸了吸鼻子，然而没辙，他那满肚子抱怨的话在何溶月清冷冷的目光下愣是一个字也蹦跶不出来。
　　等结果吧，女法医收好工具，毫无波澜地抛下几个不带任何感情的字眼，施施然地走了。
　　剩下审讯室里的三个原本气氛紧张的男人略显尴尬地面面相觑，啧，好冷！

　　送走了何超凡，杜城去收拾落在地上的纸杯，期间又意味深长地偷瞄了沈翊一眼。
　　咱沈老师可是装无辜的一把好手，也不理睬那拎着杯子冲自己挤眉弄眼的队长大人，昂首阔步径直往自己办公室走去。
　　杜城没捞着便宜，便跟在后头扒拉上了406的大门，哼哼唧唧地死活不肯离开，非得让沈翊说出来方才到底察觉到了什么，咱俩谁跟谁啊，你不告诉我还想告诉哪个~
　　沈翊弯着眉毛笑起来确实很像猫，还是那种被饲养员宠爱得非常餍足的猫，他故意压低声线逗眼前的大狗狗，那就请城队好好说说，咱俩谁跟谁啊？
　　杜城一个侧身钻进了办公室，然后干脆利落地关上门，他像是撸猫那样慢慢摩挲他的下巴，这个问题，得请沈老师自己回答才是~
　　这个动作既温柔又危险，沈翊的腰身被男人一只手牢牢地在固定在怀里，纤细的脖颈则暴露在他的另外一只手掌之下，只要稍稍往下移一点……哪怕沈翊其实非常清楚杜城并不会这么做。但是怎么说呢，那种交杂着兴奋和害怕的感觉太过令人痴迷，令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捏住了杜城的衣角，微微仰起的小脸蛋上浮现出来的神色渴盼而委屈，我又不会真的不同你讲……他主动地用侧脸贴上了他的胸膛，双手则自然而然地交叠在男人的腰上，形成一个乖巧回抱的动作，他们两个，我是说何超凡和袁梦佳，长得挺像的。
　　这样的姿势，以杜城的身高，只要稍稍低头就能亲吻到沈翊的发顶，他也毫不客气地这么做了，毕竟沈老师的发间还微微残留着他家浴室里洗发水淡淡的清香，他喜欢这个像是雨后晨露一样的味道，更喜欢被他喜欢的味道缠绕住的这个人——他纯粹干净的小画家，这样聪明的小狡猾鬼，面上看却始终澄澈得宛若玲珑水晶，让人爱不释手，他太过迷恋将他揽入怀中的感觉，像是在进行着一种热切又隐秘的宣誓，别想逃，你只能是我的！
　　你说的是夫妻相吗？杜城想起来李晗在胡志峰案时偷偷跟他告的状，说蒋峰在科普这些的时候那不安分的小眼神到处乱飘，简直是离了个大谱，于是笑着将手指划上了沈翊白净的脸颊，你说他们这一个两个外貌相似得一批，怎么偏偏我跟你就……
　　其实撇去外形不谈，杜城跟沈翊平常会有很多相似的小动作，还有思维方式的趋近。它们就像是零碎的小星星，藏在不经意的云朵间，等待着被人发现。
　　沈翊被胡茬扎得不得不偏开头去，恨恨地踩了某个没正形的家伙一脚，我跟你说认真的！他的面上泛着云霞一样的粉色，好看得让人挪不开眼睛，他们两个可不是那种面部神态和举手投足的相像，而是……他犹豫了一下，目光落入了杜城半是戏谑半是鼓励的眼神中，而是骨相上本来就……本来就十分地类似，就像是，在看你跟姐姐……
　　这话足够含蓄也足够明白，他认为，何超凡和袁梦佳之间很有可能存在某种亲缘关系。
　　这个推测令饶是见多识广的杜城也忍不住狠狠恶寒了一下，呃，这个，这是什么“天下有情人终成兄妹，不，终成姐弟”的逆天剧情，而且袁梦佳还怀孕了……
　　沈翊垂下了头，所以刚刚我在审讯室里犹豫了半天……瞧他哭成那个样子，愣是一点也没好意思提起这茬……还是等等何溶月的检测报告吧，小画家也挺为难的，我也不一定看得准，他这么说，也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安慰这会儿根本听不到他说话的何超凡。
　　杜城将指腹轻轻按在沈翊微微低垂的眼帘上，用它一寸一寸地描摹小画家睫毛弯曲的弧度，他的指尖有一层粗粝的茧，是常年触碰枪（城翊）械造成的，但是接触皮肤的温度刚刚好，惬意而又舒适，令沈翊情不自禁地眯了眼睛，又察觉到杜城凑近过来，用跟他大高个形象一点也不符的黏糊声音同自己撒娇，你刚才也看见啦，何溶月眼里有杀气，好害怕哦，你陪我一块儿去找她，好不好？
　　沈翊暗暗腹诽道，那还不是您嘴欠自找的？
　　但是于公于私，他都拒绝不了他。
　　那走吧。
　　杜城趁他答应，正好低头在脸颊处偷香一个，“啵”的一声，像是炸开的恋爱小气泡。
　　粉红的，还有一点甜。
　　淡定自若的沈翊约是真的习惯了某人时不时要来这么一下，跟个热衷于恶作剧的小孩子一样，骨子里是顽劣调皮的底色，偷袭得逞之后还有点小小的得意，眉里眼里都是满满的笑意。他是那种会被情绪感染到的人，那人从心底里散发出来的快乐会让他感受到充实，如同窗外铺洒开来的金色阳光，虽然免不得刻意嗔他一眼，耳尖却蔓上了淡淡的绯红。
　　沈老师，表情管理还是没有到位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