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噫嘘唏》爇之

1、初知无极 留传而去

　　当他明白自己已与天地同寿，掌万物之消长时，甲，才恍然，自己被时间判了无罪，充当了天地之眼。
　　即将袖手别去。
　　去怎可不留痕迹。
　　提笔写将来，黑墨聚笔锋，像即坠黑珍珠——何处安笔？
　　拿金片做纸太耀眼，会夺取字的光辉；拿绸布做纸太娇柔，会失去字的骨气；用百草做纸又太短暂，会销蚀字的痕迹......
　　你看那座山中山，壁立千仞，如嶂，如卷半展，你写的只是留给自己看，就不必计较那里人迹罕至......甲的心声响起，这些话可真使他释然。自己不算是去做文章，不需要合天下之心，略合己意就行。那座名为“山中山”之山，如初月之钩，如地鬼之眼，实乃清净留传之所。
　　翩然而至，以指为刻刀，山石簌簌而下，但见时隐时现之字：
　　东方甲，字太真，湖州太苛萧人。少有任侠之气，四里八乡闻名。后从师布忖哉，历三年，略通经书。师知其无廊庙之器，故不强劝仕途。某日，甲于途中见富家子强欺采莲人，莲蓬四散，围观者如堵，莫敢前，或曰：“此贵家子乃某县某富室家子，奈何！”
　　甲哂笑，抽道旁壮枯枝，分开人群，至捶詈，曰：“尔，为富不仁，不如不为人！尔父无教，吾代之！毁人财物，如夺贫家衣食，可敢再次！”
　　富家子嗷嗷退却，双手遮面，蹒跚至湖边，转身一跃，没进湖中。旁人拊掌称好，赞不绝口，甲扔枯枝道旁，整顿妆容，而湖中不见富家子浮出，心下纳罕，后脊冒汗，手脚如虫行，只觉双目汗浸，人影幢幢。居无何，细雨如筛，甲恍然起身，四顾，乃觉是梦，但见湖中船影如芥，渺渺天边。
　　幸是梦，未伤人。甲唏嘘，起身却见湖边脚印密织，真假恍惚，起身飞跃，踏月归家，散尽家财，只一布囊匿山中。恐官府事，便舍姓名，自谓“糊涂山人”，须眉不修，啖野果饮甘露衣兽皮。静下常思昔日不通之学问，盘坐山间，纵神驰骋，死生难分，闭眼如眠，眠里又如生，如入一别样洞府，人悬祥云颠，白鹤衔书，东西南北无涯际，偶闻穿穿凿凿音，而目不能及，心一动，则梦醒，恍如两世界。
　　若可久居仙境，舍此身无憾。说罢，闭目重回。
　　那一境，你说是镜中花水中月都是合适的。以你视角，只当是看客去观摩，而飘摇境中，存时序，若神游之地。但看务言。
　　转眼百年，东方甲坐成枯骨，果舍身去也。牧牛娃于其地掘得百金，遂请匠人用黄泥塑身，披以百家碎布织成百家衣，供于庙堂，香火不断。魂见骨安，啸然长去，但做梦中客，不为世俗恶，妙哉！
　　飘然一身，东方甲魂常寐于云端，不见东方之破晓，亦无西方之日落，经久，目竟视几位飘渺仙人，忽隐忽现，絮絮耳语，初淡然，后愈惶急，如失珍宝，如临大险，骇骇然，争先恐后。仙人亦急乎？不朽之身，年无尽头，噫嘘——
　　果是书卷半卷，山不予纸。甲不得已停手，初是遗憾惋惜，而退后来去观之，忽又捻须仰天长啸，天分四季常轮回，玉盘不曾有消长。山川含情，剩下的半卷，就留给山川自己叙说吧！
　　他倒是把自己当成了老老朽，把所见打包都装在麻袋里，他背着，一直背着，想起来时就压得自己累哈哈，恨不得自己能像送子娘娘一样，把这些都送给初度者，那么，自己不就解脱了嘛，嘿，这确实是个好法子呀！想到这里，不由得穿风驭雨，直奔送子山头。想这无尽寿所见，真是偶然幸运所得，偶然来之，便偶然去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