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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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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这三人忙着应对并交换着消息,全都无暇去看陈昭绾。等到过了会儿,林源却发现,这看来很是知道不少的少年,竟一句话都没有,不由地有些不快。他都说了这许多了,这人却如此不给面子,未免太过心机深沉,看了陈昭绾两眼,颇有些不屑他的藏私。
陈昭绾一下便明白了他这眼光的意思,无奈却是真的不知。一直到几人都收获颇丰,这才都端起茶喝了几口。这些无论哪一条都能惊世,且被无数人所渴求的消息,便在这小城城郊的宅院里,由四个年轻人毫无防备地交换着说了,若是让别的谁得知了,不免哭笑不得。
待说到这盒子的事上,几人又有些困窘了。他们毕竟都年纪不大,还未如那些世故的江湖人般无情,心中也多少还存着些清明的东西,这番闲聊交谈,已经将之前的恩怨多少淡化了,且还平白多得了些本不知的消息,若叫这几人再为了它而拼个你死我活,却都有些惘惘的,颇不愿再对身边的人下毒手。
秦晚卿看着慕容无彦,叹了口气:“罢了,这物事乃是慕容兄先夺得的,本也该归了你,我也只是奉命行事,迫不得已,况且之前……”他苦笑了下,“我也没能讨得了便宜去,这身伤也是货真价实,此番回去,也算是有交代了。”这样说法,竟是不欲再与之相争了。
他又看着陈昭绾,拿出一块黑色的牌子道:“陈兄仗义,救我性命,回香复骨丹珍贵无比,你却也能毫不犹豫,只为你的不犹豫,我此次定不会泄露关于陈兄一字半句,日后若陈兄行走江湖有什么不便,可凭此物来僐水宫,定不负所托。”他是真心感激这少年的,这种神药,用一粒便少一粒,更何况是救一个不相干的人,这份胸襟,委实让人敬佩。
秦晚卿定了主意,便不再更改,也不管陈昭绾的答复,放下令牌便起身出门走了,再不看这些人一眼。
陈昭绾看着那黑色的令牌,上刻“晚卿”二字,竟是秦晚卿自己的信物,足见他诚心。林源摇着扇笑道:“陈公子真正好命,随便的就得了僐水门人的私人信物,这可是少有人能拿的东西,况且……”况且那秦晚卿在僐水宫中地位颇高,日后有了这牌子,实在是多了一个助力。他收起扇子,咬牙切齿,心里恨恨不已。这少年拿了自己的药,卖了别人一个大大的人情,林源想着,不由在心中又咒了陈昭绾一百遍。
慕容无彦看了看那两人,陈昭绾此时只想知晓姚烬绾的事情,已不关心这盒子会如何,而林源却是另有了主意,现今倒也不急那盒子了,便也不动声色。这两人都摆出一副“随你去”的样子,慕容无彦不由松了口气,对两人拱拱手,道声多谢,便也出门走了。
这边便只剩下了陈昭绾和林源两人。
此时陈昭绾已下了决心,猛地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地看着林源。林源一惊,不知他是什么意思,一时也不敢动。
陈昭绾缓缓地说道:“林公子,你虽不是什么好人,但却是守信之人。”林源本屏息以待,深怕他突然发难,没想到却听这人说出这般莫名其妙的话来,不由地一愣,心中却忽有所动,只觉对面人的眉眼竟是柔和得让人不知所措,有些不知该回什么来应他。
陈昭绾自顾自说道:“所以……我现在说的,你必是不会对别人乱说的,对吗?”他在猜测着,犹豫着。
他看着那人的眼睛,那里有茫然,无措,还有……一丝感怀。
这便足够了,他选择了这个人。陈昭绾将自己的事缓缓地说了,林源不动,只是默默地听。他说到自己没有了记忆,什么也没有,百般寻找的经过,与乞儿一起生活的日子,直到遇到秦晚卿,遇到慕容无彦,遇到林源,知道了江湖事,知道了姚烬绾。他说了自己的猜测,说了自己的不安和犹豫。
一直到少年说完,林源一句话都没有说。
陈昭绾屏息等待着,有些后悔。这些事情,今日就因一时冲动,告诉了这人,自己却连这人是什么人,师承于何门何派,是什么品性也都并不全知晓,唉……
他自紧张不安,却听林源忽然问:“那你的师承呢?”
陈昭绾一愣,说:“我连名字都不记得了,怎会还记得师承。”
林源道:“哦……那就是说……你连师承都不知道,就更不可能是你师傅,与那两人的门派有什么渊源了……也就是说……你先前都是骗我的,你其实什么也不知道,我那药也白给你了,你还拿它救了我对头,我还以为你是高人弟子,连那盒子都不要了……现在我还在和一个骗得我团团转的人喝茶……”那语气到后来竟有些恶狠狠的。只听“啪”的一声,林源手中的折扇就此报废。陈昭绾干笑两声,低头喝茶。
知道了陈昭绾的底细后,林源很是无语问苍天,自己一个老江湖,竟被一个初出茅庐的小鬼给骗得如此狼狈,而且还并不怎么怨恨他,唉……
再看那打坐着的人,这少年对他坦白一切,就是想让林源教导他武艺。
他自己本是有些根基的,林源探了他脉象,竟是隐隐有一股怪异的真气流转,便教了他运气提气的法门,只是各门各派内家功法本就不尽相同,修炼的法子也是千奇百怪,这真气的来历陈昭绾自己不知,便再无人知晓,林源不敢随便教授他别的法门修炼,便让他以普通法子打坐,只是调息,这几日来,林源再探他脉象时,那股微弱的真气居然渐渐变得浑厚起来,直让他啧啧称奇。
至于招式,陈昭绾的那招“无花折花手”在林源的指点下,竟已练得无比纯熟,只是他也就想的起来一两招,且是零零散散的。这“无花折花手”本是有一套完整的指法,技法的,被他这一拆,威力弱了不少,但这零散的几招,却也是厉害的,否则当初也不能逼得林源使出了师门秘技来避让那一扣。
许是冥冥中有神明庇佑,陈昭绾本是看林源顺眼,便决定让他教导,而林源却是因缘际会,见到过碧水云天的“无花折花手”的,换了秦晚卿,慕容无彦任一人,只怕也是一筹莫展,无从下手的东西,竟被林源凭着过人的记忆和自己的经验猜测拼凑,让陈昭绾摸索着练了个七七八八。
这几日林源正教导他练习轻功,两人颇有默契,一个教得无比认真,一个学得格外刻苦,只因两人都觉得,在江湖上,别的功夫可以不好,轻功却是不能不精通的,别的武功练得再高,也或许会遇上比你更高的人,难道便要与之相拼吗?
正所谓,打不过便逃,逃跑的本事是极要紧的。林源羁傲不逊,连师父的言语,都并不那么听从,更是不在乎什么高手风范,而陈昭绾更是个无甚原则的人,只觉练武功,是为了在江湖上行走时,更加便利无阻,便也不在乎这些。
陈昭绾练功小有所成,更是乐此不疲,林源也因着做人师傅的感觉,得意万分,且这少年悟性极高,一教便会,有时只点拨了一两分,便能学全了。
林源教导他时,少年进境极快,逼得他要不断提高自身武艺才能应对,连日里竟又破了一个瓶颈。自认识陈昭绾以来,林源的武艺竟是突飞猛进了一大段,自是高兴。
两人在宅院中过招,时常引得那同住的乞儿们眼红,陈昭绾偶有心情极好时,便也教他们一两下浅显的,直让那些乞儿们兴奋不已。
这日,林源带着陈昭绾往城郊走,到了人迹罕至的地方,两人运起轻功一前一后地去向那附近的一个山林里,陈昭绾的轻功近日来已经极好了,跟着林源竟也丝毫不落后。两人在这小城里混熟了,竟被他们找出了那个山林,虽不是太大,却风景甚好,但凡有空闲时候,或是练功疲累了,都会去那山林里走一圈,调息一番。
两人速度甚是快,不一会儿就进了那林子里。
待到了水边,陈昭绾一跃而下,直扑进水里,“呼啦”地溅起老大一个水花,林源紧跟在侧,这水花一下便溅了他一身。
林源无奈,索性也跳进那水里,想着湿便湿了,干脆湿个彻底。边向陈昭绾那边游去,边恶狠狠地说:“死小鬼,你看着,爷这就来收拾你!”只是他里里外外穿了三层,如今被湿衣服包着,竟怎么也游不快。
陈昭绾见他一时间游不过来,大笑着脱了外衣,运气一扔,将那湿透了的外衣一把扔到了岸上,边说着:“你不是很厉害吗?怎么也有这样的时候?哈哈哈……”
林源心里暗骂一声,将那身湿衣如法炮制地扔到了岸上,这下顿时一身轻便,几下一划水,便游到了陈昭绾一边,按着他肩膀,直按下水去。
陈昭绾挣扎不已,被他按着喝了两口水,猛咳了一阵,林源觉得报了仇,心中舒坦,便松了手。他游刃有余地看着那少年,只见陈昭绾猛咳着,脸微微泛红,水从鼻尖滑落,眉眼里带了丝水汽,竟像是要落泪一般,一边还狠狠瞪着他,黑色的发梢顺服地贴在脖颈上,衬得那白的更是白,黑的更是黑。
林源一时竟看得愣住了,心中隐隐有着什么要翻涌而出。
陈昭绾喘过气来,一下扑上去,看那架势,竟是也非要把林源按进水里不可。这扑腾间,两人所使招数全无武功可言,完全是市井里的赖泼皮一流,陈昭绾若是不用内力,单凭力气却是比不过林源的,一下便被制住了无法脱身,林源得了便宜,紧紧抱住他。
怀里的人很瘦,很不老实。
他低低地笑着,紧了紧手臂:“你说,现在是谁厉害?嗯?到底是谁厉害?”
陈昭绾挣扎了会儿,见脱身无望,便放弃了,却也不说话。
林源却偏要逼着他认输:“快说啊,到底是谁厉害?”
陈昭绾狠狠地捏着他的手臂:“就是不要脸的人最厉害!”
林源仰头大笑,过了会儿,陈昭绾推拒着要离开,竟也不放开他,轻轻地说:“绾绾,绾绾,你真是最最好的……再没有比你更好的了。”
与这少年在一起的日子,是从未有过的开心,林源是真心这么觉得的。
他自小父母双亡,流浪江湖,更曾被人当做牲口一般卖来卖去,机缘巧合拜师后,除了师傅偶尔会为了面子关心一下他,再无任何人对他有一丝在意,就连师傅也觉得他是个劣徒,心术不正,平日里对他总是有几分唾弃的。
等他入了这江湖,把这邪肆的性子也带了去,更是人人避之唯恐不及,名声极差。兼且再无那些清闲的时间,整日里不是算计着要杀别人,就是被别人算计,未尝有过一刻放松。
直到遇到陈昭绾,那少年竟不害怕他,却也不是看不起他这样的人,相处得久了便发现,连性情也是与他极像的,均是羁傲不逊的人。
带着伤的,顽固的人。
看着少年带着潮湿水汽的面容,异样的美丽。
他忽然明白了,这是他肮脏的生命中第一次,也或许将是唯一一次,竟遇到了最纯净无比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