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继准的梦（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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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璟扬许久没说话，在此之前他从没想过自己有什么未来。更准确地说，他不信什么未来，更不敢去信什么未来。
可透过眼前这人澄澈的眼眸，他竟在当下莫名其妙产生了一丝隐秘的期待。要知道深陷泥沼中的人产生这样的想法是件可怕的事，谭璟扬有些慌，于是避开了继准的目光看向别处。
“很难理解是吧。”继准看到他的反应，笑着耸耸肩，“放我也不会信。”其实他现在同样也很迷，如果这真的只是一场午间的白日梦，未免太过真实也太久了些。可若不是，现在到底又是什么情况？总不该真是什么穿越、什么平行时空吧？
谭乐掀开门帘走了出来，隔着街朝继准和谭璟扬大喊，让他们回去吃饭。继准应了声，一拍谭璟扬的肩膀：“走吧，先去吃饭。”
谭璟扬点点头，仍没完全从继准先前的话里回过神来。小吃店内的电视上正在播放一档民生节目，老板百无聊赖地翘腿坐在柜台前，用遥控器将音量又调大了些。
电视画面里出现的是一条老街巷，镜头扫过两排平房和栽种在墙下的大片豌豆荚。
在一棵香樟树下，有间搭绿门帘的小店里传来电子游戏的声音。几个少年聚在一起，将浑身上下全部找了个遍，终于翻出几块钱钻进店里，要跟老板兑换些游戏币玩一把“拳皇97”。
那是鹭鸶街，黑子游戏厅所在的位置，也是继准生活过许多年的地方。
如今鹭鸶街已经被全部拆除了，盖成了住宅区还修建了地铁。即便吕修霖再有本事也无法阻止城市的迅速发展，在与黑子商量过后终还是将游戏厅关了。
继准记得游戏厅正式闭店那天，他跟谭璟扬专程赶回来，与吕修霖还有黑子守着那几台破旧的街机喝了一整晚酒，直到第二天早上黑子老婆接连给他打了无数电话，催促他送儿子去上幼儿园时他才离开。
而吕修霖则是继续守在店里，一言不发地一把把打着他的拳皇97。西装革履打扮的精英中年男人坐在掉漆的椅子上，时不时将游戏币塞进过时的游戏机里，这画面看起来实在怪极了。可继准和谭璟扬谁都没有去打扰他。他们知道，就算鹭鸶街即将不复存在，这个人也已将自己永远留在了这里，和他的少年在一起。
眼下再次看到曾经的鹭鸶街，无数回忆便如同流水般汇聚在继准眼前。不急不缓，带着或是温柔或是遗憾的温度。
继准突然看向墙上挂着的老挂历，日期被人用马克笔画了个圈，上面的节气写着：谷雨。
他的脑子如同过电般突然发出“噌”的一声，猛地站起身来，双手撑在桌上。
谭璟扬被他吓了一跳，皱眉不解地问：“你怎么了？”
继准的呼吸有些急促，像是在拼命回忆着什么。
这一年谷雨，他数学测验只考了60分，躲在黑子店里不敢回家，是他亲爸路过时把他强行拽走的……
娇姐在那天摘了不少香椿回来，给他做了香椿炒蛋，盐放多了有点咸……
当天晚上下了场大暴雨，他家的厨房漏水了……
还有……
在谷雨的深夜，苏皓将自己反锁在屋里划开了手腕，盖着条枣红色的毯子，直到第二天黄昏的时候才被发现，消息传遍了街头巷尾……
没错，苏皓割腕就是在今晚！
继准调头就往外冲，被谭璟扬一把抓住手臂，沉声问：“发生了什么事？”
继准竭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简短地对谭璟扬道：“我要赶去见一位朋友，你们吃完饭就回家去，我办完事后再来找你。”
话毕，他挣开谭璟扬的手跑离了小吃店。
“哥，那个大哥哥怎么了？”谭乐小心翼翼地看向谭璟扬。谭璟扬抿唇沉默了下，牵起谭乐的手，“走吧，我先送你回去。”
谭乐马上就明白了谭璟扬的心思，懂事地说：“哥你快去吧，我自己能回家！”
还没等谭璟扬说话，袁成文撩开门帘走了进来：“啧啧，我说你们怎么出去这么久，和着在这儿吃独食儿呢是吧！”他咂咂嘴一指门口，“我说，你那朋友是什么情况？差点把我撞倒了！赔钱啊！”
“小舅，谭乐交给你，想吃什么随便点，我回来付账。”谭璟扬见到袁成文后莫名松了口气，从没像现在这样觉得他的到来很合时机。袁成文也愣了下，随即不耐烦地点点头，“去吧去吧，他往西跑了。”
……
天空乌云密布，真的如同记忆里那样将有暴雨袭来。
继准接连跑过几条街巷，终于来到了鹭鸶街。在经过曾经住的那间平房时，他短暂地扭头看了一眼。
屋里亮着灯，传来了香椿炒蛋的味道。如果有时间，他一定会停下进去看一眼年轻时的娇姐，只是现在他还有更为紧急的事要做。
如果一切真如他所想，那个叫苏皓的男人此时应该还活着！
大雨打在豌豆荚上，击落了淡紫色的花朵。隔着木门，继准听到屋里的老夫妻正在对话。
“他还是不吃饭？”
“哎，没吃。”
“饿死拉倒！咱家的脸都让他丢尽了，活着干啥？！”
“儿子、儿子一定是被人害了……他以前多懂事，成绩又好，又听话，又……”
“有屁用！他就是个变态！医院都治不好！……不成，我现在就再去给杨医生打电话，让他明天一早过来拉人！”
继准闭上眼，只觉得心脏像被人死死攥紧般让他喘不上气。
他多少也从黑子和吕修霖的话语中听说过苏皓生前所遭遇的种种不堪，可当他隔着门亲耳听到苏皓父母的对话后，还是比意料中的要更加愤怒、绝望了数倍。
果然，这世上并不是所有人都如他这般幸运，有着娇姐和陈建业这样的爸妈，永远站在他的身后成为最坚实的后盾。
继准沉了口气，狠狠撞开木门。
屋里的老两口被吓了一跳，张着嘴一脸惊恐地注视着眼前这个浑身是水的陌生人。
“什、什么人！”
继准没时间跟他们周旋，直接快步朝里屋迈去，敲响了苏皓卧室的门。
“苏皓哥，我是！”他突然顿住，竟不知该如何介绍自己，接着眸色一沉，沉声道，“是吕修霖让我来的！”
身后的苏爸原本还在发懵，一听到这个名字瞬间慌了。不久前，他刚从吕家得到了一大笔入账，亲口答应过人家坚决不会再让苏皓与吕修霖联系。若是让吕家知道今天这事，他就真不好交代了。
情急之中的老苏左右看了下，随手抄起一把椅子就要朝继准砸去。
他决不允许有人坏了他的事，他还指望着用这笔钱做买卖呢！
继准见房内半天无人回应，正要再敲，突然只觉得身后扇起一阵凛风，眸色倏地暗了心道不好。
下一秒，一个身影突然出现在了他面前，将他抱住，用后背结结实实地承受下了老苏挥来的木椅。
“扬哥！”
谭璟扬皱紧眉，趁老苏没反应过来返身直踹向他的迎面骨。
老苏发出一声痛呼，抱着腿冲身后的媳妇儿骂道：“他娘的还愣着干嘛——！报警、快报警！！”
“谭璟扬！到街口的游戏厅去，找黑子！”继准边上前竭力控制住老苏，边对谭璟扬促声道。
谭璟扬迅速点了下头跑入雨幕。
不时，只见一个大块头紧随其后跟着他一起冲了进来。
“黑哥！撞门！”继准用手肘一次次狠狠撞向里屋的门，“苏皓要自杀！”
黑子闻言瞬间瞪大了牛眼，但也只是短暂地反应了下，便立时一个箭步蹬上前去，低喝了声，“你闪开，我来！”
话音未落，黑子“哐”地一下直接连门带锁的把里屋的门给破坏了。
继准迅速冲进屋中，只见黑暗的光线里，一道瘦削的轮廓正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风雨从未关严的窗户里灌了进来，浇打在他身上。屋子里弥漫着浓重的烟味，掩盖掉了那股潜藏的血腥。
那人的身上盖着条枣红色的毯子，丝毫没被门外的喧闹所惊扰，安静地仿佛睡着了一般。
继准听着自己急乱的呼吸和心跳，一时竟不敢上前。
到底还是，晚了一步么……
“皓、皓子……？”黑子又叫了声，试探地走上前，缓缓掀开了盖在苏皓身上的毯子，“苏皓！！！”
一把锋利的美工刀“啪嗒”掉落在地，在突然静到有些诡异的房间里显得异常清晰。
继准强撑着发软的腿来到床边，将手探到苏皓的鼻子下面。
“还有呼吸！叫救护车！”
……
雨后的早晨总会更加清朗，窗外的鸟叽叽喳喳叫个没完，有些吵闹但却充满生机。
苏皓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有些涣散的眼神渐渐聚焦，抬起已经包扎完善好的右手安静地打量着。
昨晚他像是做了个很长的梦，梦里的自己徘徊在一条漆黑的隧道里，怎么也走不到头。直到他突然听见一个声音，虽然很模糊，但大概是在叮嘱他无论如何都要撑下去，那个人从没有为他们的感情后悔过，特瑞永远都深爱着玛丽，他正在赶过来，只要、只要再等一下……一下就好。
于是苏皓停止了脚步，再后来便像是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在拼命把他往回推。再醒来时，他便已经躺在了这充满消毒水味的病房里。
“苏皓！”
病房的门随着一声迟来的呼喊被人推开，高大的身影快步跑到病床边，匍匐在了苏皓的身前，传来压抑却又放肆的哭声。
苏皓呼吸着那人身上令他无比眷恋且安心的气息，顿了下后，将手轻轻放在了对方的后背上，安慰地一下下拍着。
“你回来了啊。”
男人使劲点头，眼泪浸湿了白色的被单。一道金色的阳光斜照在床头，苏皓微微抬头看向窗外。
真是个不错的晴天啊。
……
病房外，继准懒懒地打了个呵欠，转头对一旁的谭璟扬说：“我们走吧。”
两人才刚迈出几步，身后就传来黑子的声音。
“欸，兄弟！”
继准站住，看着黑子朝他小跑过来。
“谢了啊兄弟！”黑子的语气充满感激，“要不是你，皓子这下真特么就没了。”话及此处，他注视着继准的脸，皱眉疑惑道，“不过……你是怎么知道他会自杀的？”
“不重要了。”继准朗声一笑，“总之，人没事就好。”
黑子眯起眼，凑近继准更细致地打量着他：“我咋觉得，你长得有点眼熟？你之前喊我黑哥？”
“如果我说我是穿越来的，你信么？”
黑子闻言“嗐”了声，使劲拍拍继准的肩膀：“得，哥理解了，你不想说我不问就是。”
继准笑笑，倒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和谭璟扬告别了黑子，一起离开医院，走在阳光洒落的林荫道间。
两人谁都没先开口说话，继准看着身旁面容清冷的少年，此刻非常想念他的扬哥。
少年忽然停下脚步，轻声说了句：“我信。”
“嗯？”继准不解地眨眨眼。
少年转身，无比认真地注视着他说：“就算不是现在，但我知道，我一定会认识你。”
继准的眼眸在听到少年的话后轻轻跳动了下，随即一把拉住对方的手，飞快地奔跑起来。
“扬哥，我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儿？”
“未来！”
……
……
……
“继准，继准？”
熟悉的沉缓而温柔的嗓音在耳畔响起，继准慢慢转醒。
“唔…扬哥？你都长这么大啦。”
听着对方没头没脑的话，谭璟扬微微蹙眉，俯身又用嘴唇量了量继准的额头。
好在已经降温了。
“看你睡得沉就没叫你，这会儿感觉怎么样？”
继准揉揉眼，意识这才渐渐变得清晰。
屋外仍在下雨，淅淅沥沥不断敲打着窗棂。
天光明显变得更暗了，隔着雨幕可以看到城市逐渐亮起的万家灯火，在朦胧间显得十分美丽。
“啊，好多了。”继准揉着眼应了句，只觉得先前发生的一切仍是那么清晰。
到底是不是梦呢？
还是他真的去往了另一个平行时空？
算了，就只当是后者吧，因为那里的谭璟扬已经更早的与自己相遇，那里逝去的人们依然生动年轻，而那些所有未讲完的故事，也都终于画上了圆满的结局……
“扬哥，你相信有平行时空么？”
“嗯？”谭璟扬觉得有些好笑，“怎么睡个午觉，ABO又变平行时空了？”
“哎，你不懂。”继准摇摇头，接着吸了下鼻子冲谭璟扬一笑道，“饿了！我们吃饭吧！”
谭璟扬将继准扶起来，给他穿好鞋，又将他的睡衣往下拉了拉，语气间无奈中夹带着宠溺：“你怎么长这么大了，睡觉还不老实？”
“行行行，你睡觉最老实！”继准随口打趣，还故意将“睡觉”俩字说得重了些。
谭璟扬知道他又在使坏开车，抬手习惯性地揉了揉继准的头，低声说：“我信。”
“什么？”继准一愣。
“有关平行时空的事。”谭璟扬温柔地注视着继准，“我还相信，无论在每一个时空里，我都终将与你相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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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第3章 继准的梦（下）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