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30、空候 ...

  •   都说封建迷信要不得,左跳财右跳灾这种没道理的话自然也就信不得,但月余川觉得,其实还是有些道理的。

      转轮王视孟往为眼中钉肉中刺,简直是一日不除心中不快。

      每每刺探到孟往的动向,都要跟风一样地跟过来,然后明面上暗地里地动手。

      这种时候出行本就有风险,果不其然,他们前往天陲野阿修罗永昼域,便又遭了杀手。

      好在思虑周全,他早已提前排了暗线,一切并无大碍。

      不过因着这一变故,耽搁了些时间,孟往便以途中遇刺为借口,道自己受了惊吓需要休整,拒绝今日谈事情。

      阿修罗一方也不好多说什么,便为他们安排了行宫,等明日再相会。

      虽然耽搁了些时间,但其实也没有多晚,要相谈完全是来得及的,孟往故意来这么一出,月余川心知肚明,孟往不过是想拖延时间罢了。

      毕竟七七四十九天的期限就摆在这里,而有月余川作陪,即使拿不准那位右护法是否存有杀心,待在永昼域也能够确保安全。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不在这里多待一时半会呢?

      离四十九天越近,就越令人焦躁不安,总会有人出手的,只是不知是以何种方式。

      包括此次右护法突然请他来做客,也不知缘由,令人不得不疑心。

      ……

      “你待在行宫不要乱走,游倾和桃花源的随行影卫都留给你,我出去一会儿。”

      月余川推推推推着人进入殿内,将人按在美人榻上坐好。

      “嗯哼?”孟往扫了一眼一边的游倾,疑惑道:“你去哪儿?”

      “去找成鸳。”月余川叹气:“我去问一问,帮你打听打听。”

      而孟往面无表情:“故人叙旧罢了。”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他也不拦着,毕竟成鸳的心思成迷,月余川去打听打听总归是好的。他也就在月余川的好一顿安抚之后默许他离开了。

      行宫之中几乎没有留阿修罗族的侍儿,孟往信不过,故而殿内也就游倾和吕黯留下来陪他。

      游倾跟月余川像得很,是耐不住话的,总要叽叽咕咕个没完,反正没事,他也就陪孟往说说话。

      “成鸳大祭司与尊上怎么说也是多年的战友,共同领导过人族,凭着这份关系,成鸳大祭司作为阿修罗族的右护法,来天陲野处理有关孟大人您的事啊,就不合适!”

      游倾给孟往递上新沏好的雨茶,扬了扬眉梢继续道:“就算尊上一向是以月老的身份出现,但这真正的身份,别人不知道,右护法肯定知道啊!”

      “她本该避嫌,却还来天陲野,破解杀生盘,攻打轮回境,这一边是故友,一边是责任的,多为难啊。”

      吕黯无动于衷,自顾自地给孟往递折子,一边道:

      “轮回一事闹得这么大,哪还管什么故友不故友的?你们仙家的元帝,分明知晓桑帝的心思和态度,还不是针锋相对,都是一样的。”

      “这不一样,这哪能一样啊?”游倾一拍手,急急辩解,“我们元帝陛下,对尊上的要求那可是特别特别地上心,几乎是有求必应。这对孟大人……”

      嗯……
      他刚想说那可是连封号都着手拟了,但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下去。

      ——月余川专门交代过他:不要透露宫旭的意思。

      虽然因着月余川的缘故,宫旭淡了杀心,但却想着强取豪夺,以婚为谋将人牵制在天宫,一边还是打算对轮回境动手。

      这若是让孟往知道了,天庭永无宁日啊……

      游倾只得讪讪一笑:“陛下对大人,态度还算明确……”

      说着连忙转移话题,扯回了成鸳这边,比了个“三”的手势:

      “右护法就不对劲了,分明阿修罗有三位掌权者,就算左护法常年沉睡不能理事,但上护法是可以的呀!上护法跟尊上又没什么牵扯,他为什么不亲自来?”

      ……
      一本折子递至手中,细微的颤抖沿着折子感应到心里,孟往抬眸。

      他以为吕黯又犯了手腕疼的旧疾,抬眸却见吕黯毫无犯疼之色,应该并没有。

      所以……
      那幽微的一顿是错觉吗?

      孟往接过折子,却不打开来看,转而加入到了他们的谈话中,道:

      “这是别人的内政,我们又如何知晓?更何况右护法曾是上古有名的大祭司,精通古道法,又有求解杀生盘的经历,对付我不是更合适吗?”

      他这么一说,倒令游倾犹豫了,支吾了须臾才道:“或许?真是莫司上护法不熟悉这方面的事吧?听说莫司上护法出生可早了,比大人您还靠前,这后头的事好打听,前面的事却不容易知道……”

      孟往若有所思,瞥了吕黯一眼,淡笑:“你也生得早,可知晓些古早的旧事么?”

      吕黯默了默,在孟往不动声色的试探和游倾明明白白的期待目光之下,眸色发沉,终于开口:

      “听闻上护法既非将门出身,亦非祭司门,而是出身于医门,其余的便不得而知了。”

      孟往端起茶盏来轻轻抿了一口,极轻微地勾了勾唇角。

      似乎,不是错觉啊……

      而游倾没有那么多的心思,顺势便接话:“既然是医门,那看来真的是因为不熟悉道家事务才不来的。真是可怜了右护法……”

      孟往但笑不语。

      ……

      ***

      秋日的天陲野已经能够察出几分寒冷,半午时候,月余川离了行宫,打算去会会成鸳。

      阿修罗族的大本营在五重天,那里他时不时便会去一趟,但设在天陲野的永昼域却没有来过几次。

      新奇……
      实在是新奇!

      再加上离开行宫的时候,忘记了叫上一个阿修罗族的侍从,故而他不识路,索性凭着自己的感觉和印象寻找。

      一番自顾自寻找,才发现走得愈发深了,亭廊回转,目光所及之处出现了一派嫣红,艳丽夺目。

      曲水叠石,远处亭台旁开满了花,月余川一时好奇,走近一些细看,却原来是虞美人。

      虞美人花期早,也有晚一些的能开到夏末初秋,但如今秋意渐深,却还未有衰败之姿,令人惊奇。

      他是一时贪了新鲜,索性先去玩上一玩。虞美人的花瓣触手生凉,又薄得很,仿佛力道大一点就会被摧毁。

      花开烈如火,无奈命薄如纸。

      他本想去亭中坐坐,也好一览花事,等近了亭台却发现原来已有人了。

      秋风怜芳草,亭外花与风同歌,虞美人的浩浩红海里,亭中人一身素衣,独坐其间,怡然自若。

      不知怎地,这人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不声不言,却令人觉出一阵不言而喻的侘寂之美来。

      简素、从容、静溢,却无端充满了深林禅意。

      月余川往亭旁的树干之后藏了藏,探出脑袋来瞧,以为此人在冥想参禅之类,却察觉到此人虽然安静,但并没有到深陷沉思的地步。

      他本就性子活泼热络,向来是自来熟,心念一转,索性从树干后跳出去,大大方方去交个朋友。

      ……

      在永昼域深处里遇见的人,凭直觉,月余川觉得这应该是一位半神,是阿修罗族的人。

      可是当进了亭台,得了此间主人的应允相对而坐,他才觉得奇怪——这人有着一双罕见的,亮珀色眼睛,一如幽光狼眼。

      说罕见,是因为在仙家之中,几乎没人会有这种颜色的眼睛,但这在鬼门之中却很常见。

      他在这人身上没有察觉出鬼息,应属仙家无疑,不知为何却有这样的眼睛。

      ……

      面对一个陌生人,亭间主人既不觉得惊诧,也没有感到被冒犯。

      不疾不徐,抬手执起卧荷素瓷茶壶,斟了一盏差。他端起来,一手执盏,一手托底,略微往前将茶盏送到了合适的距离。

      他太过彬彬有礼,令月余川受宠若惊,同样有礼地接过,并道了声谢。一下子逼自己端庄了起来,好像不端庄都是对人家的冒犯。

      都说茶堪酒满,是说这待客的礼仪,斟茶只斟七分,斟酒却要满杯。

      月余川垂眸瞥了一眼茶汤,目测刚好是七分满的样子,他霎时肃然起敬。

      距离、高度、盈虚、声响……

      虽然只是简单地为客人递了一盏茶,却将每一点都做到了极致,将礼仪二字展现得淋漓尽致。

      这种行为并非刻意端出来给人看的,而是行云流水,不卑不亢,自成风骨,将仪态融进了骨子里。

      若单论容貌,此人看上去应在而立。但鬼神么,容颜不改,保持着曾经的模样,看年龄不能看脸,因此不能乱喊人前辈。

      但不知怎地,月余川就觉得此人应该是长者,或许是气质使然,阅历造不得假。

      “您仪态真好,”月余川不吝赞美,“我见过如您这般的,只有上古的大祭司。”

      大祭司是礼仪的最高象征,没有一个不精通礼法,在仪态这方面几乎是精益求精。

      譬如孟往,虽然已经脱离大祭司的身份许多年了,但那种往那一站便令人生敬畏的气质不曾改变,在某些方面也仍旧挑剔得很。

      就如这斟茶倒酒,他是随意得很,故而有一次给孟往递了盏茶,孟往盯了茶面良久。

      他还以为是进了什么渣,孟往却端起来抿了几口,将满盏茶喝成七分,又重新放下了。

      后来他就只给孟往斟七分满的茶了,那时还疑惑得很,一度怀疑孟往带了强迫症。再后来认了身份,才想通这不过是大祭司的习惯罢了。

      习惯有了程度,也就成了刻板。

      ……

      “你也不差。”男子打量了他一眼,道,“随性不拘礼与仪态不端,不可混为一谈。”

      这话,径直戳到了月余川心坎上,免不得又心生了几分好感。

      秋风簌簌,亭台四周尽是虞美人盛开,月余川为美景所陶醉,问:“虞美人少见,没想到在这里却能成海,这些花,都是您养的吗?”

      “不是。是我种的,不是我养的,我不常来。”

      “哦……那?您为什么要种这么一片虞美人啊?”

      男子浅淡地动了动眉头,月余川顿了顿,接着又补充:“上古里喜欢这种花的人太少了,仙家也几乎不种植,我只是好奇。”

      很奇怪,说起这种花竟要这般小心翼翼,像说起一种不成文的禁忌。

      全因为,这也跟晤虞有关。

      晤虞虽然下落不明,但这个人纵算是死了,人族也永远逃不开他。

      据说当年,晤虞偏爱虞美人,族人便家家户户手植此花。后来身败名裂,闹起人族千年来最大的事端,人死了,连花草也要遭殃。

      ——一夜之间,几乎所有的虞美人都被铲除,遭人憎恶,连坐着零落成泥了。

      花随人去,一去不回,后来这种花便渐渐没落了。

      晤虞所爱的,后人便不敢再接触。连历代大祭司眉心的朱砂钿,各式各样,但虞美人式的也渐渐不用了。

      仿佛要将所有与晤虞相关的通通磨灭。但越是掩盖,越是消磨,就越证明阴命大祭司这个惊艳而决绝的存在,人们永远也忘不掉了。

      晤虞,虞美人。

      ……

      故而忽见一片花海,心心念念地想来问一问,也是情不自禁。

      男子凝着一片花海,淡淡出声:“我在时,此花不曾断绝。”

      这话一出,月余川心知对方一定是前辈了,架不住好奇心,便先报了自己的时代,然后问了一问对方的。

      上古习惯用首领的名字来纪年,反正,上古人最基本的信息就是所处的时代,这对他们来说也不是什么问不得的。

      而男子凝了他一眼,只徐徐道:“建安。”

      “建安时代??”月余川一脸不可思议,提了提声惊呼。

      建安首领,别的首领他可以不知道,但建安他不能不知道,那可是他祖宗爷宫旭的义父,是宫旭之前的上一任首领。

      月余川惊异非常,而这位从建安时代来的男子从容不迫,沉静如水:“建安首领与我素来亲厚。”

      月余川瞳孔一缩,朝他拱拱手,讪笑了声:“前辈,失敬,失敬啊……”

      啧,大人物,既然与建安首领关系匪浅,那作为首领义子的宫旭也得是他看着长大的。哦,还有,那晤虞肯定也是他看着长大的!

      这这这,啊这……
      月余川短暂地丧失了语言功能。

      而男子浅淡地笑了笑,有心帮他恢复一下功能,道:“还是叫我老前辈吧。”

      “不不不。”月余川摇头:“前辈您好,您不老,一点都不老。”

      月余川心说不老,反正他誓要黏上孟往,那就算是跟孟往一辈,孟往这辈分多高呀。这样一算,孟往比这位前辈低了一辈,那他也只低一辈。

      老前辈,叫不起叫不起!

      既然如此,他正好可以趁机打听点前尘往事,反正这人又不认识他,也不会起疑心,晤虞的旧事难道就要这样水落石出了吗?!

      “内个,前辈啊……”月余川抵着石桌往前略微凑了凑,声情并茂道:

      “您所在的时代,属实是英才辈出,惊天动地。像您这般品貌非凡的人物,断然是叱咤风云!我这人吧……就是什么事都爱听,不知道…嗯…?”

      水灵灵的大眼里写满期待,男子感到几分好笑,扫了一眼亭旁的虞美人花,道:“你想打听的故事,恐怕不简单。”

      月余川顿感萎蔫,却又听得他说,“不过,如今我有心事一桩,你若能为我谋划一二,倒也——”

      “您说您说,出谋划策什么的我最擅长了!”月余川信誓旦旦。

      飒飒清风拂来虞美人浅淡的花香,男子默了须臾,似有惆怅:“我养过一个孩子……”

      “??”
      月余川暗忖,原来是家务事儿?

      “我养得不算好,但他很争气,什么都好。后来出现了另一个人上门来提亲,你觉得,我是该应呢,还是不应呢?”

      啊这……
      月余川哑然,这个问题太笼统了,他一时不好分析,但这种感情问题,就没有能难倒月老的!

      遂问道:“那个来提亲的人,相貌如何?”

      “……”男子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他一眼,“倾国倾城。”

      月余川:“品性如何?”

      “怀瑜握瑾,光明磊落。”

      月余川点头:“那家世如何?”

      “天潢贵胄。”

      月余川惊艳:“那您的掌上明珠,与他可是心意相通?他可是真心相待?”

      男子默了默,才轻微地颔首。

      月余川大惊,扼腕叹息:“这等人物,您还如此犹豫,是缘何不满意啊?”

      男子喟然一叹:“你不明白,虽然我那孩子样样都好,唯独一样,就是处境不好。我希望站在他身边的是一个能护得住他的人,可惜……那个人,没能护得住。”

      月余川愕然,总算弄明白了他犹豫的原因,但事态复杂,自己所知甚少,不可多言。他一个事外人又说不上什么。

      于是乎,月余川开始掰着手指给人扯:“是这样的,您的掌上明珠是男孩女孩?……诶不重要,都一样。这天底下呀所有的老丈人都有同一个毛病,那就是吹毛求疵。”

      “毕竟是自己含辛茹苦养大的白菜,就这样被猪拱了,您说这,是不是不甘心,是不是不服气,是不是要挑人挑毛病??”

      男子微挑了挑眉,月余川一拍桌子,持续输出:

      “就算是再好的对象,跟自家孩子扯上关系之后,那都不好!老丈人看小婿那就是黄牛看猪——怎么看都不舒服。”

      “老黄牛辛辛苦苦干活才能被奖励吃上一口白菜,而猪随便乱啃、不劳而获。所以您啊犹豫和挑剔都是对的!”

      “您不过是犯了这天底下所有长辈都会犯的错。就算是这天底下最可爱的小香猪,拱了自家的翠玉白菜,那也就不可爱了。”

      他哔哔叭叭倒豆子一般没完没了,男子抬了抬手连忙拦住:“你年纪轻轻,心得倒不少?”

      “我啊,别的没有,就是共情能力特别的强,所以特别特别地理解您。”

      月余川一抬下巴:“就算是鸡蛋,那也要挑骨头,您刚才说那人再完美,那也得挑他。”

      “我要是千辛万苦养了一颗翠玉白菜,甭说看不顺眼那拱白菜的小香猪,就是来它几顿打都是轻的。”

      ……

      他们也在亭台相谈良久了,男子望了望天色,既为月余川这一番惊天动地的言论所折服,又不得不起身告辞。

      而月余川郁闷:“那您答应我的事呢?”

      男子步下亭前青石阶,回身一笑,颇有意味:“不急,有机会。”

      月余川不解,他却已经拂过花海,背影萧萧了。

      ……

      宫廊回转,琼楼玉宇,廊道中响起浅淡的步声,由远及近。

      “左护法。”“恭迎左护法。”

      一派恭迎之声响起,白髯老人身在殿宇之中,悠悠然歪在躺椅上,也总算等到了人,此时睁开眼来瞧。

      老人须发皆白,却精神奕奕,可不正是宗正老人么?

      等到众人口中的左护法出现在了殿门边,他才啧啧出声:“向来惜时如金的左护法大人,竟然放我鸽子?稀奇啊稀奇……”

      男子步入殿内,回应了多年的老友:“你又不缺时间,这鸽子放了也就放了。”

      宗正更是稀奇,捋了捋长须:“空候啊空候,你真是让我在这空空等候。老儿我可是丢下山里的鸡来这里拜访你,如若你不是遇上了什么要紧事耽搁了,信不信我明天就把你的事捅出去。”

      “的确是遇事了。”空候不为所动,一眼瞧见了花瓶中的一枝碧桃,伸手取了出来。

      “——我可遇上了,这天底下最可爱的小香猪呢。”

      宗正一吹胡子:“什么猪??”

      秾华绽满枝,可怜的桃枝被一把拍在了案头,亮珀色的眸间幽光一闪。

      “明天见,桑帝。”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30章 空候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