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外]我的老公不是人》流浪的狸猫

23、归来

　　突发了这样的事故，苏哲哲自然是没脸在实验室呆下去了。

　　她面色惨白，稍稍整理了下凌乱的头发和衣襟，视线虚虚地抬起，没有焦点，对着屋内众人抱歉地笑了一下，然后脑袋像是被骤然砍断般猛地一垂，双手抓着毛衣下摆，从刚才杨美林被拖离的那道门，快步退了出去。

　　从纪暮凡身边经过时，她恍惚听见一道很重、很悠沉，甚至有几分贪婪的吸气声。但也可能是耳膜充血鼓胀的嗡鸣声，她说不清。

　　小唐紧随其后也跑了出来，跟着苏哲哲，直到她停在鲜少有人通过的楼梯间，贴着落满灰尘的墙壁蹲下来。

　　“你不要紧吧？”她模仿着苏哲哲的姿势也蹲了下来，侧过脸来轻声问道。

　　苏哲哲摇摇头，扭头问她：“你为什么那样卖力地帮助我呢，万一我就是她口中的坏女人呢？”

　　小唐笑了：“你不是，我敢保证。能和我聊到一起去的，都不是坏人。”

　　苏哲哲被她逗乐了，抬手抹抹眼睛，并没有眼泪，她是羞愤大过于伤心。

　　嫁给陈平，跟他那一家人共同生活过这件事，简直就是她人生最大的污点。她恨自己方才那短暂的心软，它就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提醒她以后再也不要同情“恶人”，她才是最需要被同情的。

　　“还是纪大帅哥靠谱，看给那老妖婆吓得，都不会说话了。”小唐忽然花痴地一笑，捅了捅她的胳膊，“你是没看到他刚进屋时的气场，压迫感十足，活脱脱就是小说里的霸道总裁本裁，好像连空气都扭曲了，我也被嚇得一哆嗦，啧啧。”

　　苏哲哲把脸埋进膝盖，闷哼了一声：“他是团队负责人，核心研究员，肯定会想办法维持秩序呀，万一老太太把实验室里的珍贵器具，和那些好不容易做出来的数据样本打碎了，他可就有的忙了。”

　　小唐发出噗嗤笑声：“苏哲哲，你就不能有点浪漫的想法？没准他是特意冲你来的呢，我敢保证，要是我被前婆婆追着满屋打，他绝对不会纾尊驾临……”

　　苏哲哲咧咧嘴，将这句话当成安慰和玩笑。毕竟小唐没见识过她和纪暮凡的几次“大眼瞪小眼”，也不知道是哪根脑回路搭错了，才产生以上错觉。

　　她觉得他还是讨厌她的，如果刚才她没有及时离开，他会不会胳膊一挥，让那个沉默强壮的德国人把她也给叉出去？

　　话说汉斯把杨美林给拖哪儿去了？走廊里始终鸦雀无声，难道他给她塞进电梯，直接摁了一层？

　　小唐陪着她蹲了好一阵，给她讲了几个在微博上看的段子。后来有人喊，她才拍拍手和衣服上的灰小跑着离开。

　　苏哲哲则像个被抓进警局的失足妇女那样，在角落里又蹲了很久。

　　她心情十分烦闷，杨美林的存在就像是一种隐痛，虽然不致命，但那种藕断丝连、斩也斩不断的感觉，经常搞得她疲惫不堪，更别提她还可能时不时地跳出来，像今天这样骚扰她、辱骂她，阴魂不散……

　　为什么她就不肯放过自己呢？

　　越想越沮丧，却不仅仅因为这件事。

　　——它也毫无踪迹。

　　完成任务已经两天了，它却没有回来找她。它是不是真的抛弃她，去更广阔的天地间畅游了？

　　还是嫌她现在的家里太小，不够它舒展那些庞大繁杂的触手？

　　之前的种种猜想忽然变得近在咫尺，带着锋利的真实感，逼在她喉咙上，迫使她不得不面对事实。

　　它其实从来就没承诺过要回到她身边。照顾她也好，救她于危难也好，都是过去时。

　　至于答应帮她摆脱陈平一家，也是出于那时的自愿，他没有义务非帮她不可。

　　作为一个知识储备庞大，随时随地能够汲取经验的高维生物，它的成长速度是飞快的，观念大概也是瞬息万变，以匹配他不断完善的价值体系。

　　这样看来，他们之间，其实从一开始就毫无般配可言。与她“情浓意切”的，很可能只是被淹没在时间洪流里的过去的那个它。

　　更深更汹涌的失落与沮丧漫了上来，她仿佛被压在了海底，身上和精神上都承受着千钧的重量。

　　好烦躁。好难受。

　　直到双腿发麻，实在无法支撑身体，她才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然而她忘了自己蹲着的地方，靠近楼梯口，又穿了带细跟的短靴，倏然而起时一阵头晕眼花，脚下一崴，竟直直地沿着下行楼梯骨碌碌滚了下去。

　　滚得十分圆润，流畅。

　　今天真是倒霉透顶啊。在向下滚落的过程中，她不无幽默地想，最后扑通一声，瘫倒在下一层的缓台上。

　　这对于她而言，不算什么。正当她要拍拍灰爬起来的时候，两个原本在下面聊天的女学生急匆匆跑了上来，显然是听见了楼上重物滚动的闷响。

　　“天啊，你、你从上面跌下来了？没事吧？要不要打急救电话？”其中一个马尾女孩一脸惶恐地问道，她的同伴已经掏出了手机。

　　“不，不用不用。”苏哲哲连忙摆手，既然被目击到了，那就得装装样子，她捂着腰缓慢地直坐起来，“没……没那么夸张，下楼下到一半摔的，哈哈，你们两个扶我上去就行了。”

　　原本她是打算等两个小姑娘离开，就健步如飞地遁走，可她低估了小妹妹们的热心肠，她们坚持把她护送到实验室门口，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摔倒、负伤，并且需要搀扶着走路了。

　　她哭笑不得地领受着她们的好意。杨美林的闹事，让她的摔倒显得很在情理之中。一位女同事接管了她，将她小心翼翼扶进了一间带真皮沙发的休息室。

　　小唐被派出去办手续，她独自一人卧在沙发上，心里盘算着晚上要怎么合情合理地润出去。

　　双腿早已毫无痛感，直接就能百米冲刺，可还是得继续装样子，甚至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她都必须表演负伤。

　　就在她双目微阖，一边养神，一边消化着可能再也见不到它的细碎悲伤时，一个声音毫无征兆地挤进空气，在她头顶上方幽幽响起。

　　“晚上我……送你回家。”

　　她倏然一惊，猛地睁开眼睛。

　　纪暮凡的脸，和他脸上那枚略显僵硬，但相较于以前已经进步很多了的微笑，猝不及防地落入她的视野，惊得她直接原地坐起。

　　“啊……那倒不用。”她下意识回答，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而且他的笑容，有股说不出的熟悉感，特别像它初次出现在她家门口时的样子……

　　“算是对我先前诸多失礼行为的补偿。”他又笑了一下，这个笑进步飞速，连带着面部线条也柔和许多。

　　原来他也知道自己失礼啊……

　　苏哲哲撇撇嘴，身体往后蹭了蹭，靠着沙发。

　　他的目光虽然依旧倨傲，却不再透着冷血动物般的无机质感，整个人也稍稍有血有肉了起来。

　　她仰脸望着他，试图在他脸上寻找它曾经的模样。

　　“那……有劳了。”她垂下目光，拘谨地同意了。

　　她想它，而他有几分像它。

　　小唐办事回来得知此事，眼睛直放光。

　　“你时来运转了，苏哲哲同志。俗话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以后要是当上了纪总夫人，可别忘了我。”

　　“什么纪总夫人，你别开玩笑了……”

　　“不是和你说过，他名下有一家规模不小的公司，在美国，嫁给他你可不就是总裁夫人了吗？”小唐笑嘻嘻道。

　　说过吗？她完全没往脑子里进。

　　下班时，小唐一脸意味深长地挎着包和她说拜拜，她一把扯住她的胳膊：“等下，你先别走，你得把我扶到他车那儿。”

　　“让我扶？多好的亲密接触，增进感情的机会啊，你得抓住了呀，让他一路公主抱过去。”

　　“不行，你必须帮我这个忙，不然、不然我就和你断交——”苏哲哲鼓着腮帮子威胁道，可爱的样子让小唐忍不住上下其手地捏了捏。

　　“好吧好吧。”她满脸慈爱地妥协了。

　　十分钟后，纪暮凡出现在休息室门口，神态莫名地庄重，就好像护送的是国家政要。

　　他穿一身驼色长款风衣，背脊挺直，气宇轩昂，宽宽的肩膀将大衣的每一个边角都抻得十分性感，身形完美得像是电脑建模。

　　小唐兴奋到呼吸粗重，几乎就要手舞足蹈了。苏哲哲有点觉得，她不是对纪暮凡感兴趣，而是对他俩的发展感兴趣……

　　这是在磕cp吗？

　　经过一段诡异又漫长的跋涉，她终于被护送到了停车场一辆银灰色迈巴赫旁。小唐任务完成，窃笑着告辞了。

　　她的离开，似乎抽走了空气中的氧气，苏哲哲忽然紧张了起来。

　　“请进。”方才一直沉默无语，耐着性子龟速跟在她们身后的纪暮凡，指着车门对她淡淡笑了一下。

　　这是个完美无缺的笑，已经进化到了终点，无可挑剔。

　　苏哲哲扯扯嘴角，小心地拉开车门，侧身坐了进去。车内满是好闻的松香味，清淡优雅，很衬他的气质。

　　车子驶出校园前，他们都没有说话。

　　“之前很抱歉，苏小姐。”等第一个红灯时，他开了口，视线在后视镜里看向她，“我刚从美国过来，对贵国的礼仪有些生疏，希望你别介意……”

　　胡扯，明晃晃的胡扯。当她是没见过世面的留守儿童吗？

　　苏哲哲稍稍别开目光，不动声色地在心里吐槽。

　　“没关系，适应适应就好了。”她含混地回应道，“中国人民都很热情。”

　　绿灯亮起，车子发动。他的车技臻于完美，迈巴赫灵活得就像是他身体的一部分，几秒钟内就见缝插针地别过了七八辆私家车、两辆公交，在下一个红灯亮起前，鬼魅般擦了过去。

　　苏哲哲忽然感受到了一丝强烈的违和。身旁的这个男人，似乎什么都能做得特别好，除了表达情感。

　　天才的通病吗？

　　接下来便是大段大段的空白与沉默，苏哲哲有点挨不住，低下头摆弄起挎包的肩带，假装放长然后又调回去，如此反复，打发了很多时间。

　　她的余光偶然瞥见，他握在方向盘上的两只手似乎相当用力，甚至能看见高高凸起的青色血管。

　　不仅如此，他下颌的线条也紧紧绷着似的，整个人好像很……紧张？

　　或者说，在强忍着不爆发出某种冲动？

　　她觉得这个猜想很可笑，摇了摇头。

　　大概是不适应国内的交通规则吧，所以才显得紧张兮兮的。

　　可是，他的鼻子为何还时不时地深深皱起，仿佛嗅到了什么极其刺激的气味？

　　就跟第一天一样，甚至更夸张，因为他的喉结也跟着鼻子一起猛烈窜动……

　　这些明显带有某种冲动的特征，很难不引起女人本能的警觉，她的心跳骤然加快，身子也往车门旁挪了挪，大有情况不对立刻跳车的架势。

　　好在她家很快就到了。熟悉的场景让她对自己方才的疑神疑鬼感到好笑。

　　他送她下了车。

　　“明早我来接你，好吗？”他站在驾驶席的门旁，看她慢吞吞地下车，一脸端正地问，声音磁沉，带着试探。

　　“……”苏哲哲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她支支吾吾地说明天想请假，去医院拍个片子看看。

　　“嗯。那你好好休息。”他同意道，并没多说什么，眼睛依旧黏在她身上。

　　“谢……谢谢你送我。”苏哲哲咧咧嘴角，为告辞做准备。

　　“不必客气。”他答，手扶着车门，伫立不动。

　　她尴尬地抿唇，抿出一个温婉的笑，然后便在他的注视下，转身走进破败老旧的小区。

　　等她进了单元门，一脚踏上楼梯，才愕然意识到，她忘记表演一瘸一拐了……

　　呜呜呜，肯定被看出来是装的了，好社死——

　　她登登登地一口气跑上楼梯，打开房门，一头扎了进去。

　　就在她靠着门板，抱着脑袋窘得直跺脚的时候，正对着大门的窗户处，吹来一阵夹杂着水汽的风。

　　她顿时一惊。现在是二月，走的时候肯定关窗户了呀。

　　接着她听到了滴答滴答的水声。落在地板上，很有节奏。

　　她在水滴的声音中，缓缓地放下手臂，抬起头，目视前方。

　　陈旧的窗台上，老式的格子窗前，侧坐着一个黑发白衣的年轻男人。他浑身湿漉漉的，背靠墙沿，一条腿微微弓起，另一条随意似的垂下，一张白皙莹润的面孔，慢慢朝她转将过来。

　　那是一副绝美的面容，无比贴合她的审美，乍看之下令人连呼吸都为之一滞，有点像漫画里五官浓烈的美少年，却又因为沉稳的气场，和在湿衣服下蓬□□伏的紧致肌肉，而呈现出更纷杂的，无法用年龄衡量的独特气质。

　　苏哲哲眸光闪动，酸酸的感觉同时涌入鼻腔和眼眶。她瞪着圆圆的眼睛，发呆般一动不动，停止了一切思考，只盯着他看。

　　贪婪地看。狠狠地看。

　　见她始终一副傻傻愣愣的模样，他温柔地牵起嘴角，展开一抹涟漪般的笑：

　　“哲哲，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