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外]我的老公不是人》流浪的狸猫

22、闹事

　　苏哲哲就知道杨美林不会轻易放过她，但她还是低估了她做人的底线，和无理取闹的程度。

　　杨美林是那种一旦犯了错或陷入困境，就会疯狂从别人身上寻找原因开脱自己的人，她从来都对自身的问题视而不见。指责和辱骂别人，是她缓解心理压力的本能手段。

　　只是苏哲哲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周一早上，也就是陈平葬礼的第二天，她照常打车来到H大。昨晚没睡好，她在车后座往眼睑上涂了点遮瑕膏，挡住那两片熊猫一样的乌青。

　　对着小镜子又照了照，发现脸色实在可怕，有几分像尸体，她悲伤地摸出一管口红，在嘴唇上细细地覆了一层。

　　她一般习惯用低调的豆沙色或者南瓜色，但早上走得急，抓错了包，里面只有一支迪奥999，是为了年会合影特意买的。

　　她的唇很容易着色，虽然只浅浅地勾了勾，也足以让她清丽的容貌立刻艳光潋滟，惹得司机师傅频频口歪眼斜地扭脖子。

　　再度快速端详一番，确保整体不太突兀后，她啪地收起小镜子，嫌弃似的塞进包里。

　　她一直不喜欢照镜子，总觉得镜子里呈现出的自己在下一秒就会支棱出一对羊角，或者眼睛突然变得殷红如血。这种不喜欢在小的时候尤为严重，甚至经过消火栓都要把头扭开。

　　轻车熟路地走进9号楼，她觉察出有比平日更多的目光黏在身上，不禁感叹起化妆品的威力，又因为素来很少“浓妆艳抹”，步态和表情都显得有些放不开。

　　前方的电梯门正在徐徐合拢，就像第一天的情况。她看不清里面有没有人，但这次她并不着急，时间相当充裕。

　　可是，就在她慢悠悠挪蹭过去的过程中，两扇梯门在一拳宽的位置倏然停住，而后又吱嘎吱嘎地向两边弹开，显露出后面一道玉树临风的身影。

　　苏哲哲木愣愣地望着与她一门之隔的纪暮凡，这次他没有贴着墙壁，而是很潇洒落拓地单手插兜，站在中央偏右的位置，右手还保持着刚刚摁过电梯半落未落的姿势。

　　苏哲哲：“……”

　　要不要立刻转身离开？这是蹦入她脑海的第一个念头。而实际上，她仍呆呆站着，眼睛八爪鱼似的吸在他身上。

　　他那张过分白皙俊美的面容，在一大清早看来，甚至带了几分攻击性，导致她的血糖和血压都骤然飙升，并伴随着心动过速和间歇性心室震颤。

　　倒不是说她喜欢上他了，而是那副皮囊实在美得太逆天，冷不丁地就闯入了她毫无准备的眼前，令她短暂地在美色中乱了阵脚。

　　之前也这样与他对视过，但都没有像今天这样心绪剧烈地波动，仔细思考一番，发现原因在于他的神态。

　　今天的他，比前些天看上去，更像一个——活人。

　　虽然面部表情依旧匮乏，微微昂起的下巴和向下睨视的眼光流露出高傲的姿态，但他的嘴角却轻轻地、幅度很小地勾着，眉眼微弯，很好地传达出了微笑的模样，让他整个人都有了生气，就好像一具完美的模型终于长出温热的血肉。

　　“早上好，苏小姐。”他说，黑曜石般的眸子在镜片后闪了闪。

　　“早、早上好——”苏哲哲磕磕巴巴地回应道，有点受宠若惊。

　　这是不是表明她可以进去了？该不会刚迈进去一只脚，就被他一拳轰出来吧？

　　她漫无边际地想着，渐渐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他从一大早就在守着她，等着她——

　　太荒谬了。她苦笑一声，左右看看，明明很多学生老师在大厅里行色匆匆，却没人过来搭乘电梯，只留她一个人在这里跟他大眼瞪小眼。

　　电梯门不知为何迟迟不合上，纪暮凡就这么定定地站着，也不言语，嘴角的笑渐渐落下，那种不自然的感觉再度爬上他面颊。他就好像一个刚刚学会微笑的孩子。

　　苏哲哲登时有点哭笑不得，她此刻简直像是在玩一款通关游戏，必须在a和b之间做出选择，才能推动游戏继续。

　　于是她一边抽搐着额角，一边勇敢地向前一步，踏入了电梯。

　　纪暮凡眼中闪过一丝孩子气的满意，修长的食指在操作板上郑重地摁了摁。

　　这个人果然有问题。

　　苏哲哲低头揉着太阳穴，以这个动作来打发上行时间，以及掩饰嘴角痉挛不止的肌肉。

　　她能感知到他正紧绷着身体和情绪，笼罩他们的空气犹如一张拉满的弓，随时有崩坏的危险。

　　这种不伦不类的感觉让苏哲哲头皮发炸，既觉得恐怖，又觉得搞笑。

　　直到电梯门再度开启，两人都没吭一声。出了电梯也是分道扬镳，一个左拐，一个右拐。

　　苏哲哲注意到，与她分开后纪暮凡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背影不那么绷着了，甚至还有一点轻松的意思。

　　她放弃了对他诡异行为的思考，抓着包包向试验中心小跑过去。在这段时间她和小唐发展出了超凡友谊，每天都恨不得立刻见到对方。

　　其实，早上的这段不寻常遭遇，就是一个明显的征兆，预示着苏哲哲今天将充满各种变数，比如下午，如母老虎一般找上门的杨美林。

　　当时，苏哲哲正在耐心地给实验室负责记录设备使用频次的小妹妹讲解折旧方案，忽听门口一阵喧哗，似乎是在找人。

　　来者的声音透着歇斯底里，尖锐得变了调，以至于直到杨美林冲到附近，苏哲哲才意识到是她。

　　四目相对，彼此都是猛地一愣。

　　苏哲哲愣，是因为没料到杨美林还会找她，而且竟执着地追到了这里，这表明她肯定已经在她单位先闹过一通了。

　　杨美林愣，则是看见苏哲哲不仅毫无悲伤，居然还把嘴唇涂得如玫瑰般娇红——她以前要么不涂，要么选择淡色系，可却在陈平死的第三天，抹上了艳丽喜庆的正红色，搁谁能不怀疑别有用心？

　　“你、你……你这个小贱人！”杨美林指着苏哲哲，嘴唇扭曲成一条丑陋的蜈蚣，毫无新意的咒骂像飞蛾一样从她口中成群而出。

　　“平平才死了三天，你就迫不及待打扮得跟个坐台的鸡一样，贱货，烂货，平平就是你害死的！你这个扫把星，害人不浅，和你那个精神病妈一样，就该被千刀万剐！你还我的平平，你还我的平平，我就这么一个儿子——”

　　老太太边大声叫骂着，边暴跳过来，抄起实验桌上的报告册卷成筒状，劈头盖脸地朝她打来。

　　小唐第一个跳出来拉架，几个实验室人员也紧随其上，男同事们不方便拉扯老太太，有的便用胳膊挡着攻击，减少落在苏哲哲身上的次数。

　　苏哲哲一开始完全懵了，那些低俗的咒骂让她当场羞红了脸，恨不得立刻钻进地缝。

　　因为发愣，她忘了躲闪，挨了好几下呼啸带风的击打。老太太是真的恨极了她，干瘦的身躯居然迸发出如此巨大的蛮力，让苏哲哲都忍不住惊叹。

　　儿子没了，她确实只剩下她一个发泄口了，可这一切，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实验室里乱作一团，苏哲哲在同事的掩护下绕着桌子跑开，而杨美林仍不依不饶地追着她打。因为年纪大，没人敢真正用力拦她，再加上她那副蛮不讲理的劲儿，都怕惹上一身骚，只有小唐始终很讲义气地始终护着苏哲哲，也被连累了几记重捶。

　　苏哲哲后来一把推开了她。自己挨打问题不大，她抗揍，可小唐体质虚胖，不像是身体结实的类型，她最讨厌让对自己好的人受伤。

　　“苏哲哲，你傻啊，干嘛让这个老泼妇作威作福！岁数大了不起啊，都半截身子入土了还在这儿耀武扬威，呸！”小唐平日比较斯文，但脾气一上来，比谁都火爆。

　　她的骂声起了作用，杨美林气得直哆嗦，手上的动作一滞，苏哲哲趁机抓住了她的手腕。

　　六十多岁老太太的力气，自然不能和年轻人比，何况苏哲哲还有点“异能”在身上。

　　杨美林很快就在她的牵制下，无法继续挥动“武器”，刚要破口大骂（看架势似乎要连小唐也一起骂），苏哲哲闭了闭眼，努力摒退内心的柔软和犹豫，再度睁开眼时，她的目光硬气了许多：

　　“您在说什么呢，杨阿姨？陈平是见义勇为牺牲的，作为英雄的母亲，您怎么能说他是被我连累的呢？您这岂不是把他的美好品质，给全盘否定了吗？”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阴阳怪调的，冷硬中还带着尖锐的讥讽。

　　原来自己也会用这种语气损人啊，长这么大，这可是头一遭。也许是潜移默化被陈平熏染了，他经常这么pua她。

　　杨美林也是第一次见识到这样的她，一时竟没反应过来。

　　她的身子猛地一缩，而后轻轻颤抖，仿佛刚才的话语中有什么狠狠地戳痛了她的心窝，那张保养得细皮嫩肉的脸，瞬间苍老了二十岁，变得像个衰弱的耄耋老人。

　　苏哲哲立刻就心软了，手上的力道松了，而就在这松懈的半秒钟，杨美林像是一头母狮般，猛地挣脱出来，一跃而起，将苏哲哲扑倒在地，挥起拳巴掌，照着她的脸猛扇下去——

　　小唐的惊叫在耳畔响起，苏哲哲闭上了眼睛，心想就让她发泄吧。如果自己负了伤，杨美林怒气消退后，肯定害怕承担责任，会立刻想方设法跟她撇清关系，她也就自由了。

　　然而，预想中的巴掌并没有落在她脸上，倒是耳边传来了抽气声和低低的惊叹声。

　　接着，她感到压在身上的重量一点点减轻。

　　她睁开眼，看见了十分惊人的一幕：

　　杨美林正像一只小鸡仔那样，被一个穿白大卦的高大外国男人，从后面抓着衣领拎起来——

　　那个男人，苏哲哲记得是跟纪暮凡一起从美国过来的助理实验员，叫汉斯，金发，沉默寡言，五官立体突出，典型的德意志长相。

　　令她惊奇的是，被这样粗鲁而失礼地提拎起来，杨美林居然不叫唤也不挣扎，整个人都傻了似的任其摆布……

　　苏哲哲连忙从地上坐起来，她这才注意到，杨美林的脸上布满了极度恐惧、骇然的神色，正目眦欲裂地瞪着她身后，就好像看见了什么特别惊悚的事物。

　　她不是不想扯开嗓门咒骂，而是不能。因为她完全被吓呆了，嘴唇肉眼可见地哆嗦着，牙齿打颤的嘚嘚声清晰可闻。

　　苏哲哲讶然，就着坐在地上的姿势，顺着她的目光扭头向后看。

　　她看见了一双穿着棕色皮鞋、卡其色棉质长裤的笔直小腿。目光一寸寸攀上去，爬过白大褂、酒红色领带、尖削而又不失英气的下巴后，便与那双腿的主人冷彻锋锐的视线狭路相逢。

　　竟是纪暮凡。

　　只见他对着她仓促地点了点下巴，就抬起头，朝汉斯不耐烦般地一扬手，汉斯便像拖麻袋似的，拽着杨美林从附近的侧门离开了。

　　而杨美林，始终保持着痴傻、惊恐的表情，一路无声，犹如行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