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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其十一 ...

  •   第一篇章:葬礼

      十月三十一日阴转雨

      今天,是安雅的葬礼。

      我们走在海蜃市三环以外的城郊结合的那条春风路上,准备前往位于城市东北的大墓地。

      跨过蛟江支流忘川溪上的奈何桥,就像是一条分界线,右边是成排成片鳞次栉比的粉墙红瓦房屋,左边是平坦到一望无际的被黑色铁栅栏围起来的墓园。

      今天是应景的阴天,灰蒙蒙的乌云后面没有一丝太阳的痕迹,似乎在对着这沉默的天空作出回应,我们一行人也身着黑色的衣物腋间夹着一把黑色的伞以备不期而遇的降雨,没有人说话,耳边只有皮鞋踩在地砖上的踢踏声和偶尔踩进路面水坑的啪嗒声。不过我们家在海蜃市并没有那么多亲戚,这列队伍里除了我和爸爸还有几个安氏公馆的仆人教士外,还有虞春唯和他父亲虞咬金以及更多的是陈家的人。

      “请节哀,对您女儿的逝去我感到很抱歉。”前几天陈晶登门拜访时说,“我想应该是两个小女孩玩耍时候的无意吧,当时小女陈鑫茉的坠楼她自己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说实在的,我没有想到安雅小姐竟然如此的自责以至于做出这种无法挽回的事情来。为表歉意,陈鑫茉的医疗费用我将不再追究,而且您女儿的丧葬费用全部由我家来承担,虽然难掩我教导女儿的过失,但也能略现我一份诚挚的心意,不知您意下如何。”

      陈鑫茉在那个晚上活了下来,而且幸运的是几乎没有什么严重的后遗症,她和她的父母一起来到了我家,只是头上缠了绷带说是要好久才能解开。好在她似乎并不记得那晚的具体情形了,也就没有把是安雅故意将她推下去的这件事说出来。

      不过看起来陈家不仅仅是为了这个而来,相比悲哀,陈景脸上的表情更不如称之为严肃,他机警的眼神仔细地扫视目之所及的每一处细节,就像是追寻草丛里受伤兔子的猎犬,而施丹霞在她黑色的面纱下则隐约露出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应该还是对她女儿的遭遇怀恨在心。只有陈鑫茉,虽然还没有从伤病的痛苦中缓过来,脸色异常得苍白几乎和得了白化病的安雅有得一拼,但眼神里确确实实地流露出真情实感的悲伤,失去记忆或许对她来说是一件好事,这样就不需要背负着自己的好友的秘密。

      “在下葬前,我们能看看安雅的遗体吗?毕竟我的女儿是她身前的好友,我想她应该会想要和安雅作最后的道别,尤其是你女儿的死或许我的女儿也有一定的责任。”

      我现在已经知道了陈景叔叔想要做什么,只是没想到他竟然会拿自己的女儿来做挡箭牌,为了效果还甚至不惜踩在陈鑫茉那名为愧疚的伤口上——现在的陈鑫茉理所当然的认为安雅确实是因为自己的原因死去的。就像对父亲感到失望那样,我再次对陈景也感到令人作呕的空虚。

      “很抱歉,我当然理解你们都心情,但……”父亲还特意停顿住看了沉默着低着头的陈鑫茉一眼,“安雅她……跳进了树丛里被扎穿,那个惨样……实在是不适合被人看到。”

      死者为大,即便是陈景他仍然有所疑虑还想再辩论些什么,但最终犹豫过后还是闭上了嘴。

      就这样,葬礼在今天如期举行,所谓一场秋雨一场寒,安雅跳楼那晚的大雨过后气温明显带了几分凉意,而沿着河向西北边的天空玩去,黑色的乌云正在蓄势待发着下一场风暴。

      整个大墓园分为两个部分,其间用篱墙隔开,一边墓碑间排列地比较紧密的是公共墓场没有人看管但会有政府的人员去定期清扫,另一边是私人墓园,更贵但有专人看守和清理布置,不过大人们更为看重的似乎是更宽敞更有气派——明明都已经是死人了。不差钱的陈景叔叔自然给安雅安排的是私人的墓园,这个墓园还有一个好听的名字,伊甸园。

      据说在很久之前这里并不是墓园而是公园,连同现在的私人和公共墓地一起的一大片绿草茵茵的公园,而伊甸园是那个公园的名字。后来,百年前的战争连同其之后的革命,海蜃市也死了不少人,政府没地方埋就将他们统一安置在了伊甸园,再后来海蜃市越发展越大,市中心的迁移导致这片公园逐渐荒废,就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其完全改成墓园然后逐渐发展成现在的样子。

      天刚刚黑,西北一角天空闪着紫色的电光发出低沉的轰鸣由远及近传进我们的耳朵里。在教士的引导下,我们做了晚祷,然后便是守夜。陈家已经回去了,虞咬金也因为有事离开——离开前还特意叮嘱了虞春唯几句,而教士要等明早安魂弥撒时再来,只留下我们五个人,用防水的帆布简单搭了个小棚,放下可折叠的马扎,我们起锅煮了一顿简易的晚饭填了填饥肠辘辘的肚子。

      夜愈发地深了,天上也开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父亲和两个仆人去给棺材也盖上帆布,棚里只剩下我和虞春唯。我们俩围着火炉取暖靠得很近,她斜着身子将头靠近我,一张毛毯抱住我们俩人的肩膀抵御寒风。

      相对无言,我们俩都有自己的心事。

      雨在篷布上跳舞,在周围形成一圈水帘,就像搭建起一个属于我们的隐秘小房间。最终,还是虞春唯先说出了自己的秘密:“我,可能不得不离开了。”

      “你困了吗?抱歉,这里没有床,你就靠着我浅睡一下吧。”我还沉浸在自己的问题里一时没有理解她的话,以为她是困了想要回家。

      “我是说离开海蜃市。”她离开了我的肩膀正襟危坐地直面着我,“我父亲的工厂实在是经营不下去了,而且你们家处在这个时候也不好麻烦你们,他说,想要到一个生活成本更低一点的城市去。”

      “那……就离开吧。”我本可以挽留她,至少也应该说出一些安慰的话,但安雅的事情困扰着我,以至于压根难以分神来应对虞春唯这次突发的事件。

      “就这样吗?”她似乎也期待着我的回应,但误解了我现在心不在焉的态度而感到了失望,“也是,本来也就这样了。”

      虞春唯站起身,任由毛毯垂到地上:“这次葬礼结束我就会离开,有缘再见吧。”

      终于父亲和两个仆人回来了,脱下雨衣挂在棚架的钩子上,喝了一点锅里的热汤。之后的守夜没有人再说话,只有父亲抽着烟嘴的啪嗒声和火舌舔过木材的噼啪声。湿润的泥土地里的湿寒气一丝丝地冒上来,闷在鞋子里,钻进裤管和外套让人感到很不舒服。

      熬到了黎明,雨竟然停了一会,让我们和赶来的陈家和教士好好地做完了弥撒,但在下葬时天空再次不做美,不得不让仆人在旁边给举馆的我们打伞。

      按照习俗,抬馆只能由家人或者好友来进行,加上安雅的身材就比较瘦小棺材也轻巧,所以这次的入葬只由我、父亲、虞春唯和陈景代替他的女儿来将棺材放进墓坑,由教士跟在后面做着祷告。

      坑的底部积满了黄黑色的泥水,虽然更早些时候已经派人用铲子挖出去淤泥和泥浆,但雨水还是源源不断地从周围的泥土渗进来,所以不得不在墓坑中间垫起一个小土堆以免棺材放进去后浮起来,就像是一条护城河围着一个孤堡。几只青蛙不合时宜地出现在“护城河”里,扭动着他们光滑肿胀的身体漂浮在肮脏的水面,偶尔跳起来想爬到棺材顶上去,却因为雨水冲刷而更加光滑的棺材壁而滑下来重新掉入水坑。我感到我就像是这周围的土墙,对大人来说如此浅薄只要用力一跳就能够出来,对于安雅而言却是摩天的壁垒无论如何也无法挣脱,我就是妹妹的牢笼,我就是妹妹的深渊。

      但显然其他人都没有注意到这坑里的小生命,在一声“埋吧”的命令后,劳工挥舞起手中的铁锹开始一下一下地往里面铲土。他们的脸上没有表情,没有怜悯也没有怨恨,对于他们而言,这只是工作,无论坑里面埋着的是谁都一样,不过是一个死人。人群渐渐地传来抽泣声,但哭的都是一些和安雅没什么交集的人,我确信那只是演技,而且相当的拙劣,只是因为认为葬礼上一定要有人哭泣而哭泣,只是在完成一个连自己也不明白目的的任务。

      正如虞春唯所说,葬礼结束后她就消失了,但我没有去在意,甚至连一声再见都没有说。和父亲一起赶回家里,打开通往后花园的门,前往那栋爬满藤蔓的红砖房。一直躲在房子里的陈海钏阿姨在对过暗号后打开新装的加固后层层上锁的门,带领我们来到了一个密闭的房间门前,透过铁门的栅格窗,借助微弱的烛光,安雅正躺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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