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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祸世妖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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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宫宴,永相国国君颜西与皇后斓鸢并坐于殿前。
丝竹歌舞欢脱,却载不动衰败的国运。饮宴的群臣,面上也尽是强颜欢笑。
半月之内,永相国已经连失六城。阴霾的气氛笼罩整座天启帝宫。
颜西端起酒盏,轻轻转动着,目光空洞,似在自言自语,又像是说与身旁的阿鸢。
“又是月圆夜了,你猜,闵斓王今晚又会玩点儿什么新花样儿?”
弦乐响彻大殿,一轮圆月高挂在天边。阿鸢隐在银蓝色朝服之内的手紧紧地交握着,纵使面色苍白如雪,也难掩其倾国之姿。
倾国之姿……
呵……是啊,再没人比她更适合这个形容了。从她做上永相国皇后的那一天起,战火便已经引燃,短短三年,永相国已经是山河破碎,满目疮痍。
见阿鸢盯着殿外高悬的满月,默不作声,颜西的心口郁结难当。
“怎么?你很期待是吗?像你这样,既□□又不祥的女人,为何还有脸活在世上?”
抓着酒盏的手青筋凸显,颜西端起酒盏一饮而尽,一杯接一杯……
如果接下来的事情他无力反抗,那么至少他能让自己在面对这一切的时候不那么清醒。
酒宴终将散场,从他们大婚那一晚开始,每一个月圆之夜对于颜西来讲都是挣不脱的梦魇。
三年前,他与阿鸢的新婚之夜,被闵斓王生生的毁了。他不仅毁了他的大婚之夜,还毁了他的修为,他的江山!
陈汉国的摄政王——闵岳,在他大婚之夜,血洗天启帝宫,当着他的面,要了他的皇后。
而之后的每一个月圆之夜,这一幕都会再次上演。
他想一刀捅死阿鸢,了结这屈辱的一切,可闵斓王却为阿鸢罩上了蓝麟软甲,他连碰她一下都做不到。
他废不了后,也杀不死闵斓王,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皇后被人践踏,自己的江山被人分割。
酒宴终将散场,宫人将烂醉如泥的颜西搀扶回了寝殿。
阿鸢谴退所有宫人,独自坐在空空荡荡的大殿之上。殿内烛火燃尽了大半,阿鸢望着明明灭灭的红烛黯黯垂泪……
颜西的话,字字诛心。纵使她已经被他辱骂了整整三年,却还是做不到毫不在意。
纵使她有罪,那就让她以死谢罪好了,可闵岳却连死路都不给她留一条。
大殿内的烛火尽数燃尽了,红烛血泪挂满灯柱,高悬的圆月透着妖冶的红。
清冷的夜风吹得阿鸢脊背生寒。蓦地,冰冷的身躯被揽入温暖的怀抱……
“阿鸢,可是在等本王……”温热的气息喷洒在阿鸢耳畔。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气息,三年来如同噩梦一般时时刻刻纠缠着她。
阿鸢认命般闭上了眼睛,闵斓王温热的手掌在她腰身上游走,高耸的鼻尖埋在她发间贪婪地轻嗅。
“阿鸢,你好香……”
阿鸢木讷地坐在那里,眼神空洞,任凭闵斓王在她鬓边厮磨。
“今晚我们就别让颜西陛下在床边跪着了,我们去将军府好不好?”
闵斓王的话终于引起了阿鸢的反应:“不,不要去将军府!闵岳!我求你!”
阿鸢猛地转过头,抓紧闵斓王的衣袍,目光凄然地瞪视着闵斓王哀求道:“求求你……在哪儿都好,只是别去将军府。”
闵斓王的温存再不复见,阴翳的眼眸微微眯起,拉起阿鸢一闪身,二人便消失在金殿之上。
一阵天旋地转后,阿鸢被闵斓王抛到了拔步床上。
阿鸢扶着额角缓缓坐起,只见烂醉如泥的颜西被咒枷锁着跪伏在地上。
闵斓王坐到床沿,一把将阿鸢扯到身前,伸手钳住阿鸢下颌,逼迫她看向地上的颜西。
“颜西陛下,怎地喝得如此烂醉?为了这个女人吗?”
颜西趴在地上,双手指尖死死扣着地板,鲜血从他指甲缝里慢慢的渗了出来。
闵斓王摇摇头,嗤笑道:“陛下与本王还真是同病相怜呢!任凭你我二人在这儿争个你死我活,阿鸢心里可还是没有你我一分一毫的位置呢!”
闵斓王说完,低头看向被自己禁锢在怀中的阿鸢。
“即便他早就死了,即便你已经成了本王的禁!脔!你还是忘不了他对吗?金雁翎!他究竟哪里好?既然你不想在将军府伺候本王,那么,就在颜西的寝殿,怎么样?”
阿鸢紧咬着下唇不再说话。
“颜西啊颜西。”闵斓王有些癫狂地苦笑道:“你看见了吗?你在她心里什么都不是!枉你费尽苦心将她从本王府中夺走又娶她为后,可你看看,她宁愿在你的床上,当着你的面服侍本王,也不肯去那个早没了将军的将军府!”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颜西双手伸进发丝之间,痛苦地抓扯。
“你将她带走吧!你也看到了,我在她眼里什么都不是,你又何故再折磨我,从你府中将她带走是我的错。可你要知道,我也是受了她的蛊惑!是她给我传的信,是她说要嫁与我为后,与我携手百年!”
阿鸢低垂着眼睫不发一语,颜西说得没错,是她蛊惑他将她带离闵斓王府,亦是她要求他,以江山为聘娶她为后……
她做这一切,不过是为了得到永相国国宝——水神之躯。只有拥有了水神之躯,她才能复活金雁翎!
可如今……这一切似乎都变得毫无意义,她再不配了,她觉得自己就连提起金雁翎的名字都是对他的亵渎!
闵斓王抬手取下阿鸢发上的锁灵簪,墨发倾泻而下,异香萦绕满室。
锁灵簪在闵斓王指间,光华流转。
将玉簪伸到颜西面前,闵斓王淡淡说道:“知道你的永相国为何战乱四起吗?知道金雁翎为何受了最重的雷劫吗?”
颜西缄默不言,三年来,他见识了太多闵斓王消磨他的手段,他早就失了斗志。
本也不指望颜西会回话,闵斓王继续说道:“金雁翎他必须死,上天怎么可能允许他那样肮脏又逆天而为的东西存在于世!”
“够了!”
阿鸢绝望地尖叫道:“闵岳!不要再说了……”
闵斓王猛地揪起阿鸢的衣领提到面前,苍白凌厉的面庞欺近阿鸢绝望的脸颊,狭长的眼眸中盛满了不可置信。
“所以!至始至终,你在意的都只有一个金雁翎罢了!”闵斓王的声音都透着颤抖。
阿鸢深吸了一口气:“闵岳!闵斓王!你到底想怎么样呢?负了你的,从始至终都只有我一人,你要我的命,拿去好了。若你想要践踏我,你也磋磨了我三年了。全天下都在为你的怒火买单!百姓何辜?”
“哈哈哈哈!”闵斓王像是听到了全天下最可笑的笑话一般,笑的眼泪都差点流了下来。
“百姓何辜?斓鸢!金雁翎为你盗取这支锁灵簪的时候,他有想过百姓吗?如今这天下大乱,修士横行的局面,难道都是我造成的吗?乌拉善地区的灵气早就流向全大陆了!”
“让我死吧!我死了,你将锁灵簪镇回乌拉善。闵岳!结束这一切吧!”阿鸢拽着闵斓王衣袍,绝望又祈盼的哀求着。如今,她但求一死!
闵斓王一手按住阿鸢后颈,将她的臻首牢牢地锁住,薄唇覆上阿鸢樱红的唇瓣沉声低喃:“傻阿鸢,你怎么能死……你死了谁来为本王暖床。”
……
龙凤锦帐锁住了春情无限,颜西趴在地上痛苦地缩成一团。
她的啜泣,她的哭喊,以及她的呻吟……每一声都清晰地落入他的耳朵里。
寝殿内红烛流血泪,映照着殿前的牡丹花含苞吐蕊。夜风吹动牡丹花摇摆不定,搅得殿前宫铃悦耳动听,掩在乌云后的血月破云而出,牡丹花映月盛放。
破晓十分,锦帐内归于平静,再听不见阿鸢的啜泣。
闵斓王衣袍半敞,撩开锦帐走到颜西身旁。颀长的身躯投下巨大的暗影,将颜西笼罩其中。
颜西匍匐在闵斓王脚边,牙齿咬得咯吱作响。
“你的确应该恨我。”闵斓王平静地说。
“起码本王还拥有她整个人,而你颜西,既没得到过她的心,也没得到过她的人。”
颜西痛苦地闭上双眸,他不想承认,却又无从反驳,只得将头费力扭向一边,不去接闵斓王的话。
偏偏,闵斓王不想遂了他的愿,俯下身对上颜西淤血的眼眸,轻笑道:“你一定不知道阿鸢她有多销魂……祸世妖女可不是白叫的。”
说完,将本就半敞的衣袍又扯开了几分,阿鸢留在他身上的咬痕,尽数展露在颜西面前。
抬手拍了拍颜西的肩膀,解了他的禁制。颜西猛地从地上爬起,对着闵斓王怒吼道:“要杀便杀,你这般算什么君子!”
“哈哈哈哈!颜西陛下是痴傻了不成?本王为何要做个君子?好了,天都亮了,本王替陛下劳累了一宿,也要回去歇一歇了。”
闵斓王说完,一闪身,消失在寝殿之内。
颜西颓然跌坐在地,朝着锦帐内声嘶力竭地怒吼:“贱人!婊子!你这个□□!”
阿鸢躺在锦帐之内,双手覆在眼睛上,静默不语。
银蓝色的宫装,此刻端庄的穿在她身上,这件衣裙,除了闵斓王,没有任何人能脱下来,也没有任何利器能够刺穿……
似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阿鸢缓缓的从床榻上起身,强忍着周身的酸痛,踉跄着走到颜西身前。
“颜西,我斓鸢发誓,永远都不会伤害你!若有违此誓,天诛地灭!五雷轰顶!”阿鸢看着颜西郑重其事的说道。
于此同时,天地间似有气机被牵引,誓言生效了,天地可鉴。
颜西眉毛顿时拧成一团:“你疯了吗?你伤害我的还少?你……”
不待颜西说完,锁灵簪在阿鸢手中化作一柄利剑,直直地插进了颜西的心房。
鲜血顺着剑柄成股流下……
颜西不可置信的看着阿鸢:“你要杀我?”
“死对陛下来说,难道不是解脱吗……”
阿鸢凄然地笑了。
天地间突然阴云密布,颜西一下子明白了,阿鸢她刚刚发了誓,转眼就违背了自己的誓言!
“你真的以为你死了就能结束了吗?斓鸢,你会不会太天真了?”鲜血还在顺着剑柄往出涌着,颜西冷得浑身颤抖。
“不知道啊,我试过服毒、自刎、投湖、跳崖、浴火……颜西啊,我都试过了,可我就是死不了,也许只有老天能杀了我吧!诚如你所言,我不配活在这世上。你放心,我会死得远远的,免得我的血玷污这天启帝宫。”
阿鸢说着,将利剑从颜西胸口缓缓抽出:“颜西,诚然我骗了你,可你也未曾善待过我,你与我之间两清了,永生永世都不要再见面了。”
阿鸢掏出一方锦帕轻拭染血的利剑,锦帕抚过,利剑变回了锁灵簪。
阿鸢将玉簪化作一支手杖,倚靠着,步履蹒跚地走出了寝殿,走出了天启帝宫,走出了天安城……
“雁翎……我已经将你的魂魄补好了,只要再温养百年你就能回来了……可是,我真的坚持不了一百年了……我也没有面目再面对你了……雁翎,我,要应誓了……”
灿金色的承载着金雁翎魂魄光芒顺着阿鸢的手掌,一波波涌进了锁灵簪化作的手杖之内。
风云际会,黑云压城,雷电追着阿鸢的脚步出了天安城。
颜西失魂落魄地捧着渗血的胸口,弥留之际,往事一幕幕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那一年,杏花三月。他与雁翎是鲜衣怒马的王孙公子,阿鸢是金雁翎府中天真烂漫的小丫头。怎么就,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
却说闵斓王回到陈汉国紫宸帝宫,他的心情却也并不会比颜西好过。
阿鸢,她成了他的执念。从他化作人形起,百多年间他从未如此癫狂过。
“皇叔!皇叔!你坐那么高干嘛?铭儿都看不见你了!”
闵斓王孤单地坐在宫殿飞檐之上,任凭萧瑟的秋风吹乱了鬓发。
“铭儿,你不读书,怎么跑这来了?”闵斓王对着殿前一身龙袍的小男孩责问道。
“铭儿……铭儿有话要跟皇叔说!”小男孩背着手,一只小脚还在地上悠哉悠哉地来回滑动着。
闵斓王落下飞檐,立到铭儿身前:“铭儿有什么事要跟皇叔说?”
铭儿扬起肉嘟嘟的小脸,一本正经地说:“皇叔,咱们可不可以不打仗了?咱们陈汉国什么都不缺呀,干嘛还要去打别的国家?”
闵斓王抬起手掌,摸了摸铭儿的头:“铭儿,这话是谁叫你跟我说的?”
“是相爷。”
正在此刻,闵斓王突然感觉周身如遭雷击!大感不妙,一把拉住铭儿的手。
“铭儿,相爷是好人,皇叔有事要出门,也许很久,皇叔不在的时候你要听相爷的话!”
闵斓王说完,闪身不见。徒留铭儿在原地大声喊着:“皇叔!皇叔!你要去哪里?去多久?”
雷霆之力一波一波击打在闵斓王身上,与身上的痛苦相比,眼前的一幕才更令他肝胆俱裂。
他闪身出现在悬崖边,只见阿鸢孤独的身影被隔绝在电网之内,面色坦然地迎接着天雷。
一道!两道!天雷击打到阿鸢身上,却尽数反噬给了他。
……
也许阿鸢不知道,蓝鳞软甲是他的化身啊!她之所以多次自杀不成,那是因为,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在承受!
服毒也好,自刎也罢……不是她死不了,是他在替她受着啊!
第七十二道天雷劈过,阿鸢身上的银蓝宫装燃烧殆尽,露出了本来面目——一套银蓝色软鳞甲胄。
闵斓王此刻只想冲进雷电网之中,将阿鸢拉出来,他已经到了极限,他恐自己再无力护她周全。可是,他却连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了。
第八十道天雷劈过,闵斓王再支撑不住,顷刻间,银蓝宝甲化作齑粉!
肉身渐渐坍塌,一条极小的银蓝色小蛇盘成一团,奄奄一息。
随着闵斓王化作原形,依附于他识海之中的雪狼妖被迫幻化出实体,白光在空中缓慢地变成一只巴掌大的小兽,似用光了最后的气力,小蛇闭上眼睛晕厥了过去。
第八十一道天雷直直贯穿了阿鸢的眉心,一切的一切化为乌有。
悬崖边此刻正是一片焦土,雪狼妖呜咽嚎叫,凄凉的吼声响彻山谷。
不知何故,地面上一株小草破土而出。
雪狼妖先是一怔,随即用鼻尖轻嗅了嗅小草,那熟悉的异香,让雪狼妖欣喜若狂,拖着瘸了一只的腿,绕着小草跑了好几圈。
山谷间回荡着雪狼妖欢快的嚎叫。
是聚灵草!凝聚了斓鸢元神的聚魂草。
纵使闵斓王如今修为散尽,肉身陨灭,可他还是高兴极了。
肉身还可重塑,修为亦可重头再来,只要阿鸢还有一息尚存,他就还有活下去的意义!
雪狼妖小心翼翼衔住聚灵草,又用前掌挑起晕厥的小蛇,小兽额前独角发出幽幽的蓝光,一个呼吸便消失不见。
乌云逐渐散开,金乌破云而出,悬崖上一片焦土。
在一堆焦土之中,一只血红色簪子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赤金色地光芒,只一瞬间,金光便消失不见隐匿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