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黎》一轮满月

35、第三十五章

　　后面的梦境彻底灰色，洛泽看见前世的自己跑遍一中外面所有的小巷，只在某个巷口，看到一块白色的手帕……

　　然后，略过它，继续找已经错过的人。

　　洛泽一阵心悸，他拼命想要醒来，因为他记得后面发生的一切，锥心刺骨不过如此。

　　或许世间总是事与愿违。

　　梦境残酷的灰白继续，他看见江黎被粗鲁地捆在床上，镣铐枷锁。

　　他看见江夜离开，深夜时醉意酩酊地进了关江黎的房间。

　　后面的事是他前世今生都不知道的，天意作祟，他看不见，也听不见。

　　他看不见房间里发生的事，梦境里耳朵像是蒙了一层麻袋，闷声，不响。

　　他能看见的只有时不时颤抖的房门，和门外一株枯黄萎涩的吊兰。

　　垂丧着叶尖，跟已经发黑腐烂。

　　像那时的江黎，没了生的意志。

　　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是一瞬，江黎失神地从二楼的窗户走了出去。

　　少年浑身发着抖，白发枯草般垂落，穿着褴褛衣衫，嘴唇破裂，眼眶发红，他几乎目不斜视，失魂般打开了二楼的窗户，就这么踏出一只光裸的脚，伤痕遍布的纤细，直接滚到了一楼。

　　他一定很疼。

　　因为身下的血洇开，他苍白的脸溅上血迹，一动不动。

　　洛泽几近癫狂，他拼了命地挣，却如同鬼压床一般，身躯僵硬得像石头。

　　少年不知道到底是摔到了哪儿，也不知道究竟躺了多久。

　　他站起来了，踉跄，蹒跚，莫名悲怆，又决绝。

　　于是丝毫动不了的洛泽亲眼看着心爱的少年，在冰冷的夜里，衣不蔽体，步伐凌乱，一个人，走了好久。

　　他没有去医院，也没有找任何人求救。

　　他只是神情麻木着，颤抖着，明明是随时会倒下的模样，却强撑着走到了海边。

　　洛泽生平第一次渴望江黎的意志力能够薄弱一些，江黎的倔强能够少一些，因为那样，倒在公路上，至少可能被路过的车辆送去医院而不是……

　　这么娇气的江黎，这么怕痛的江黎，一生一次的勇气，竟然是为了放弃自己。

　　有人拼命，为了生，有人拼命，却是为了死。

　　江黎走了好久，走了此生最长的路，走了此生最痛的路，走过路边所有关切的目光，走过所有停下来的车辆，独自走过那片至黑的夜。

　　在残月西沉，在黎明将要到来之际，拖着残躯，一步，一步，走进海底，杀死了将黎。

　　从此，洛泽的人生再也没有江黎，再也没有将黎。

　　他看着少年被海水包围，咸涩一点点掩埋他心中的神祇，从脚，到腰间，漫过口鼻，没过头顶……没有动静了……再也没有了……

　　洛泽的心脏痛得像是被手紧攥，他知道江黎跳海而亡，他知道……

　　他只是，没有见过。

　　这种亲眼看着爱人死在自己面前自己却无能为力的状态，剜心挖骨般。

　　洛泽终于睁开沉重的眼皮，却没有力气弹坐起来，他浑身是汗，泪湿被枕，额角脖颈间青筋暴起，肌肉紧绷，仿佛经历了一场致命的拉扯。

　　他知道，江黎最后连全尸都没有留下，鱼类的撕咬，洋流的冲击，海底的崎岖，江黎最后被找回时，只剩了被海水腐蚀泡胀的，残肢。

　　……

　　洛泽躺在床上，模样疯狂，再想下去，或许真的会疯。

　　大脑不受控制，忤逆自身的意愿，还要继续往下，洛泽却发现，后面的事，他记不清了……

　　记不清也好，也好……

　　洛泽睡了一觉，精疲力竭，却再也不敢睡，生熬到了天亮。

　　天光破晓的那一刻，洛泽松了口气，江黎正躺在床上睡得混天黑地。

　　意识清醒的一点的时候，还是混沌，这种感觉好熟悉，咽喉肿痛，头脑发昏，四肢乏力。

　　他叹口气，这么久没生病，乍一感冒，还挺不习惯的。

　　他大概知道是因为昨天晚上吹了凉风，所以他决定瞒着余爷爷和余笙。

　　余笙已经在楼下招呼几人下楼吃饭了，江黎醒来回了洛泽的消息，表示今天开始营业后就下了楼。

　　洛泽：早。
　　洛泽：醒了吱一声。
　　江黎：吱。

　　洛泽直接一个电话扣过来。

　　江黎和洛泽平时都是信息联系，发语音都少，突然来一个电话，他还挺不习惯的，况且，他嗓子今早上还没用过，也不知道哑不哑，会不会被听出些端倪。

　　他清了清嗓子，颇有些紧张地按下了接听。

　　可能因为早上，洛泽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哑：“什么时候回来？小黎。”

　　过于嘶哑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吓人。

　　江黎下意识问：“嗓子怎么了？”

　　结果自己一开口声音也不咋正常，于是他又闭嘴了。

　　洛泽清了清嗓子，这回听起来终于正常一点：“我没事，你嗓子怎么了？”
　　江黎也清了清嗓子：“没事——”

　　好，更哑了，江黎再次闭嘴。

　　洛泽揉揉眉心：“感冒了？”
　　“啧，那边怎么照顾你的？”

　　江黎眉头微皱，正打算开口，听到那边洛泽又说：“抱歉，有点起床气。”

　　他尽量放轻声音：“严重吗？”
　　“什么时候回来？”

　　江黎摇头，摇完才意识到洛泽看不见：“不太严重。”
　　“吃完早饭回校。”
　　“应该。”

　　洛泽顿了顿，说：“好。”
　　“挂了，待会见。”

　　江黎：“嗯，好。”

　　不知道为什么，江黎总觉得洛泽心情不太好，他一边下楼一边思忖着，不知不觉走到了桌子前面坐下。

　　暖暖“噔噔噔”地从楼上跑下来，一把扑到了江黎怀里，抬起一张红扑扑的小脸望着江黎：“神仙哥哥，不开心吗？”

　　江黎：这小孩儿也太敏感了。

　　江黎不说话，神情柔和地摇摇头。
　　他摸了摸小孩毛茸茸的头，把她提溜到她妈怀里，示意她好好吃饭。

　　暖暖瘪着嘴：“哦……好吧……”

　　桌上摆着好大一碗面，余爷爷笑着把筷子和碗递给他，说：“来来来，长寿面，不放辣。”

　　眼前的面看起来光泽不错，葱花煎蛋都有，但是可能是感冒的原因，看到这么面上浮着的一圈油，江黎没什么食欲。

　　但老人热情洋溢的，江黎愣是逼着自己吃了不少。

　　饭后江黎委婉地表达了自己要回学校的要求，果不其然上演了一出每个华国家庭都会出现的戏码。

　　余笙：“再玩一会儿嘛。”
　　余爷爷：“是老头子我没把你招呼好吗？这么急着走啊小黎。”
　　暖暖直接上手扒腿：“哥哥，哥哥你别走，你走了妈妈就不让我看奥特曼了！”

　　余笙&江黎：……

　　江黎举步维艰，一时有一种我走了就是狼心狗肺的错觉。

　　好在小院栅栏外面响起天籁：“爷爷姐姐好，我来接江黎回校。”

　　他手上大包小包拎着一堆礼盒，一看又是价值不菲。

　　余·姐姐·笙乐呵地接下：“哎呀这不是上次陪小黎一块儿那小伙子嘛？来来来进来坐。”

　　洛泽躬身浅笑：“不了，姐，今天周日，我们中午有班会，现在回去时间充裕一点。”

　　余爷爷把礼盒还回去：“非走不可？”

　　洛泽点头，仪态大方，又把礼盒推回去：“是的爷爷。”
　　“这个礼盒是我爸公司发的，每个员工都有，包括我，我又用不上，送你们正好。”

　　余爷爷还想推，江黎下意识开口：“没事爷爷你拿着，他钱多。”

　　洛泽微笑点头，眼神专注地盯着他。

　　江黎鸡皮疙瘩一跳：味道不对，嘶。

　　如果他能多看几部八点档狗血偶像剧，他应该一眼看出来这是男主见家长的味道。

　　最后还得是洛泽，运用系列花言巧语糖衣炮弹在十分钟内把人拐走了。

　　一出余爷爷一家的视线范围，洛泽就牵住了江黎的手，攥得死紧。

　　江黎轻抽口气：“放手。”
　　洛泽眉眼压低：“不放。”

　　江黎翻个白眼：“那你轻点。”

　　洛泽突然又拉着江黎跑了几步，在一个房子的死角，狠狠抱住了江黎。

　　江黎被勒得呼吸一窒，拍了两把洛泽铁似的手臂：“发什么疯？”
　　“嘶，轻点！”

　　洛泽确实在发疯，从晚上到现在，一路上到刚才和余家人的拉扯，他拼命才维持住人形，拼命没有在看见少年的第一时间拥人入怀。

　　他手臂愈加箍紧，整张脸埋进了江黎颈窝间，不发一言。

　　江黎起先还在细微地挣扎，一会儿后逐渐冷静下来，感受到人狂跳的心脏，几乎要带着他的心一起出逃。

　　他回抱洛泽，试探着在他后背抚了两下，手下肌肉紧绷。

　　洛泽呼吸滚烫，扑在他颈项间，蒸红了一片细白的皮肉。

　　江黎腾出一只手拍拍洛泽扎手的脑袋，问他：“怎么了？”

　　洛泽沉默着，又收紧了手臂，像是要把人揉进骨血。

　　江黎真快受不了了，他抬脚打算给发疯的人来一腿，就听见洛泽颤抖的声音。

　　他说：“噩梦，梦见你……”
　　他说得好艰难，声线紧绷：“死了……”
　　“我找不到你……”

　　江黎心间一时酸软一片。
　　他以同样的方式搂紧洛泽，在人耳朵边说：“感受到了吗？我的心跳。”

　　两颗心无限贴近，隔着布料疯狂地跳动，分不清到底是谁更快。

　　洛泽终于把脸从人颈窝里抬起来，看着江黎近在咫尺的脸，他被少年拥着，鼻尖净是少年身上一点苦涩的青蒿味道，令他安下心来。

　　少年细软的的白发蹭在他胸口，瓷白的脸飞起一抹红，让这张一向冰冷的脸蒙上一层说不清的艳丽，他双眸被洛泽几下箍出一点水花，盈满关心和担忧，表情还有一点别扭，但却鲜活无比。

　　他们挨得太近，近到洛泽一个低头，就吻上了江黎殷红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