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戬沉]心虎》跨过愤怒的豆豆

3、心虎（三）

　　十一、
　　自那日二人于房中争吵，杨戬再不敢白日里去瞧沉香，每每都是夜深人静之时，推门进去，无声守着他看上一会儿，直到确认沉香安睡无虞，才起身离开。
　　沉香在榻上躺了两月有余，身上才见大好。杨戬担心他再度下凡化虎，便不许他再接赏银任务，只能偶尔去往各仙岛散散心。
　　这夜，杨戬趁沉香熟睡，上得榻来，将沉香搂在自己怀中，后借助铜镜之力悄悄潜入了沉香的梦中……

　　【舅舅。】
　　杨戬陡然睁开眼睛。回头望去：十一二岁的沉香面带笑意，飞快地朝他跑来。
　　他情不自禁伸出手去接，不想沉香却径直越过了他，朝身后跑去。
　　【等等我！】
　　杨戬茫然回头，却见另一个自己远远站在长安高屋檐角之上，手持八卦琴，单手负于身后，朝沉香露出一个笑。杨戬跟着沉香跑过去，只见就在沉香翻身登楼的时候，梦中的自己转过身，将八卦琴往空中一抛，霎时金光流转，前往夜色深处。
　　沉香手脚并用地爬上屋顶，见杨戬已经没了影，恼怒地叫了一声，拔腿又赶了过去。
　　此情此景，杨戬自是再熟悉不过。华山附近天地灵气充沛，最适合修习功法，沉香小的时候，杨戬得空便带他在长安四处奔走，修习九转玄功。
　　只不知为何，时隔多年，沉香竟仍惦记着此事，就连梦中也不曾忘怀。
　　杨戬又往前追了两步，却发现周遭景色如花般凋零，举目望去，但见华山群峰耸立，千山暮雪，大雁南飞。
　　沉香披着大大的斗篷，冒着大雪，一步一个脚印跟在他的身后。
　　【冻死了……】
　　他搓着手，两颊已然冻得通红，不满地朝杨戬叫道：【你就不冷吗？】
　　杨戬远远看着梦中的自己回身站定，轻描淡写拂去肩头落雪，而后对沉香说了两句话。
　　那声音虽轻，杨戬却犹然记得，不由跟着喃喃道：“……你功力尚浅，畏寒也是自然。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你且将我教你的心法口诀日日修习，不出百年，这人间的风霜雪雨便就奈何你不得了。”
　　【我已经在练了！】沉香委屈地叫道：【可现在我很冷啊。】
　　杨戬微微一笑，点头道：【随我来。】
　　沉香眼神一亮，开心地跑过去，想要拉杨戬的手，然而杨戬却摇身变作一只红隼，“咻”的一下疾冲入风雪中。
　　手掌停在半空。沉香愣愣地看着杨戬的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远，轻轻皱了眉。
　　杨戬记得，自己当时是要带沉香去山中小屋取暖，见他站在原地兀自发愣，走上前来，刚想询问缘由，四周情景却再度变化……
　　竹海苍茫。沉香乘着月色，一声不吭地追逐他的身影，突然一脚踩空，重重摔倒在地。
　　蓬莱仙岛外，他捂着胸口登船。沉香上前要扶，他却笑着避开，抬手摸了摸沉香的头，而后转身进了船舱。
　　东海海底，沉香偷取夜明珠不成，反被夜叉所伤。他抱着沉香藏于珊瑚丛中，忽听沉香小声说话，连忙竖指唇前，随后暗施法诀为他疗伤……
　　人生百年，不过大梦一场。
　　杨戬一路看来，每每见到沉香望向自己的眼神，心中似有所察，待得仔细想来，却又说不出些什么。
　　这时，忽见头顶一轮孤月高悬，风荡山林，身后，虎啸之声撼天动地。
　　杨戬讶然回头，见沉香嘴角淌血，踉跄着扑倒在深潭旁边，抬头定定望着杨戬所在的方向。
　　【……为什么？】
　　杨戬一愣，未等作答，却听到自己的声音从脑后响起。
　　虎山巨石之上，一个肖似杨戬身形的黑影望着沉香幽幽地叹了口气：【你甚至摸不到我的一片衣角。】
　　沉香双目通红，勉力站直身体，朝那黑影大叫。
　　【为什么！为什么——】
　　杨戬走上前去，见沉香身后潭水聚散，少年的倒影渐渐模糊，反现出一只老虎的模样，不由出声唤道：“香儿！”
　　夜风将他的声音从身后吹来。
　　黑影淡淡答道：【因为我是你舅舅。】
　　杨戬悚然一惊。
　　而沉香却是大怒，旋身变作一头老虎，发狂咆哮着朝杨戬扑来！

　　十二、
　　“沉香！”
　　杨戬大叫一声，从梦中惊醒，浑身大汗淋漓。低头一看，见沉香早已醒来，正躺在他怀中，安静地望着他。
　　那目光杨戬已不知在梦中见过多少次，如今再次见到，却是不知为何，竟叫他胸口发堵，一阵阵地喘不过气来。
　　沉香问：“你都看到了？”
　　杨戬皱眉不语。他时而感觉胸中似有什么东西已经呼之欲出，时而又如撞入空寂云海，目之所及皆为虚妄。
　　沉香等了许久，不见他回答，便翻身坐起。
　　“香儿。”杨戬拦住他欲言又止，半晌后，才道，“你可有什么想与我说的？”
　　沉香扭过头，不再看他，而后哑声道：“我不想告诉你。”
　　二人一时相对无言。良久，杨戬长叹一声。
　　“罢了，你且去吧。”
　　……
　　自那日起，又过月余。
　　这夜，杨戬仰卧榻上，正当辗转反侧之际，忽听沉香房门一响。他看到沉香出了房间，来到船底仓，上了一艘飞梭，便也驾驶飞梭悄悄跟在沉香后面。
　　沉香驾着飞梭，一路到了方壶仙岛，而后又片刻不停地朝东南方驶去。等到了旧船坞外的那片河岸，才转了个弯，慢慢停了下来。他推开门，跌跌撞撞地下了飞梭，向远处走去。杨戬不知他要做些什么，又怕被发现，只能远远停下飞梭，缓步行去。
　　是夜，薄雾将散，月明星稀。河岸上苇草遍地，其中萤光点点，翩然飘摇。杨戬将身形隐于丛丛高草之中，跟着沉香一路且行且住。
　　不知过了多久，沉香终于停下脚步。
　　只见他长身站在旷野之中，面朝诸天群星，而后流着眼泪，嘶声痛喊一个人的名字。
　　杨戬听见声音，愕然立于原地。
　　“杨——戬——”
　　“杨戬——”
　　“杨戬！”
　　“杨戬！！！”
　　沉香捶胸顿足，仰天狂啸，嘶声裂肺地喊着杨戬的名字，一直叫到自己筋疲力尽，跪倒在地，之后以手掩面，放声大哭起来；那哭声悲切凄凉，惊得那河岸苇丛中群鸟振翅而起，盘桓在他头顶上空，久久不散。
　　杨戬听得心如刀割，待要上前，却见沉香踉跄着站起身来，接连狂呼数声，而后化作一头斑斓猛虎，转身狂奔而去。
　　“沉香！”
　　杨戬回过神来，猛地追了出去，然而却怎么也追不上，只能眼睁睁看着沉香头也不回地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十三、
　　后来，杨戬再也没有见过沉香。
　　人间仙界，谁也不知他的去向。杨戬等人找了很久，却始终不见他的踪迹，只偶尔听说灌江口附近曾有虎妖出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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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久很久之后。
　　一日，杨戬受人所托下凡寻物，途中，无意间碰到一头老虎于一破败神庙前为天兵围攻，另有神将在旁助阵。但见那老虎凶悍异常，身处百余天兵之中，犹左奔右突，丝毫不以为惧。但就在这时，忽闻九天之上佛号齐声高呼，浓云之中，突然摄来一道神光，乃是青、黄、赤、黑、白五色，另有一人沉声叱道：
　　“弑师狂徒，还不束手就擒？”
　　杨戬一见那神光大惊失色，急忙迎头赶上。
　　天地之间，红尘滚滚，杀气翻涌。老虎也知来人厉害，掉头就跑，却没防备落入神将早就布下的法阵，咆哮一声，口中鲜血狂涌。
　　千钧一发之际，杨戬以法象天地祭出二郎真君元神，手持三尖两刃刀，大吼一声，朝那半空之中劈去！
　　他神威之盛，一时无人直撄其锋，纷纷避让。杨戬见此，虚晃一招，趁机悄悄将老虎救走。
　　想那老虎，虽已口不能言，但见杨戬，却无声淌下两行眼泪。杨戬亦是泪流不止。他带着奄奄一息的老虎躲进山中，待要再取内丹医治，老虎却一连低吼数声，张口吐出一尊鲜血淋漓的二郎神神像，就此轰然倒地，再无声息。
　　杨戬见此，不由悲从中来，抱住老虎失声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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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道是人间太平，忌拜二郎真君。
　　杨戬亦正又亦邪，一朝供奉，则三代衰败。世人凉薄，为求富贵，不惜拆庙毁身，断其香火。
　　却说灌江口曾有一虎，千年前有幸得杨戬照拂，一日，途经二郎神庙，见此情形，怒不可遏，发狂咬伤数十人，后衔杨戬神像而去。
　　是以人虽无情，然老虎却有情。
　　百年之后，宋人感念老虎情义，乃重修二郎神庙，塑杨戬神像，立于大殿中央。
　　只见那神像近旁，除却哮天犬外，另有一头幼虎，仰头目视杨戬，目光之中自有无尽眷恋，然而细看之下，又见其眉头紧锁，似有满腔愁绪。
　　却不知能与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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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