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戬沉]心虎》跨过愤怒的豆豆

1、心虎（一）

　　却说进入寒蝉鸣败柳，大火向西流的秋天之后，杨戬带着沉香回到仙界，与哮天犬与梅山兄弟会合。
　　玄鸟既出，人间重蹈战火，仙界也并不安宁。杨戬一行人乘船途径诸岛，但见金光隐动，丹霞漫天，岛外各个出口全都挤满了排队出岛的神仙妖怪，船舶形色各异，旋桨轰鸣带动气流，直吹得人睁不开眼睛。
　　沉香盘膝坐在船头栏杆上，望着方壶仙岛混乱的出入口，眉心一道浅浅的沟壑。不时，脚步声在身后响起。杨戬走到他身旁站下，八卦琴在指间翻转不停，恰似三界悬而未决的命数。
　　“在想什么？”杨戬问。
　　沉香想也不想就说：“为什么要告诉你？”
　　杨戬笑了笑，伸手在他头上胡乱地揉了一把，转身回了船舱。沉香抱臂兀自静坐一阵，待听得身后脚步声全无，才迟疑地扭过半边身子，沿着杨戬回去的方向去看。
　　甲板上空空荡荡。正如他所料，杨戬头也不回地走了。
　　沉香皱眉良久，一咬牙，翻身跳下栏杆，狂奔着追了过去。

　　一、
　　华山一战，杨戬风头无两。他本有九转玄功在身，如今天眼又得复明，无须论功行赏业已使得众仙拜服。
　　不过他自己倒不当回事。
　　他师父玉鼎真人元神俱散，妹妹也早已追随玄鸟而去，若不是沉香，此时他已称得上是真真正正孤家寡人一个，即便身受万人敬仰，香火供奉，又有何益？
　　“封神榜上可有你的名字？”
　　沉香曾经这么问过他。
　　杨戬支着一条腿坐在榻上，闻言一哂：“那日在华山你不是看到了么？问我干什么。”
　　沉香思忖片刻，心道那日只看到了申公豹与四大天王，至于杨戬的石像却始终未曾看到。他不想在杨戬面前露怯，便说：“我想听你亲口对我讲。”
　　“都是过去的事了，有什么好讲的？”杨戬单手托腮，注视着沉香的双眼，“你想听故事吗？我与你讲个别的吧。你可知那托塔天王……”
　　“我不要听别人，我要听你的事！”沉香嚷嚷完，看杨戬一眼，复又低下头去，“给我讲讲你的事吧……从来只有别人对我说，你舅舅是个怎样怎样的人……你明明是我舅舅，但我却对你一无所知。”
　　杨戬招他过来坐下，温柔地摸了摸他的脸。
　　“从前和现在又不一样。现在我就在你的身边，你看得到，也摸得着，你可以与我说话，可以与我一同前往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他认真地说道，“沉香，往后你我将一起度过上万年时光。有我在，十年前你在金霞洞所受那一切不会重演，从今往后，你不再是孑然一身。而你所纠结的事情，于今日之你我而言，也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
　　沉香神情复杂地看了杨戬一会儿，突然伸手抱住了杨戬的腰，把脸埋在他的肩窝轻轻蹭了两下。
　　“真的？”他抬头去看杨戬的眼睛，“你永远不会离开我吗？”
　　杨戬摸着他的头，应道：“是的。永远。”

　　二、
　　虽说两界动荡不宁，杨戬他们却是从中占得了便宜。
　　因着赏银捕手这个中立身份，杨戬在仙界两派之间都很吃得开，他盛名在外，如今屈尊降贵做了这等帮人跑腿办差的活计，于是那各路神仙每每遇到麻烦，首先想起的就是他显圣二郎真君。
　　而杨戬也当真说话算数。自那日二人聊过，他便再也不曾将沉香丢下，天南海北，无论走到哪儿都会把人带在身边。然而，沉香性情暴戾，杨戬总担心他无端生事，便与他约法三章，言明若非情急之下，他不得伤人性命。沉香虽不服，但最终也答应下来。
　　这样一晃就是百年。
　　百年过后，人间干戈方止，新皇登基，缔造了新的王朝。而仙界两派则是彻底撕破了脸。因无众仙法力威慑，又无天兵镇压，群妖诸邪伺机而动，大肆为祸人间。
　　杨戬不愿见到世间遭此劫难，便与沉香前往人间，收妖降魔，守护一方太平。
　　这些年来，沉香跟在杨戬身边，身法本领都大有长进，性子也沉稳不少，杨戬面上不说，实际心里十分高兴。此次下凡，他有意让沉香出去历练一番，于是便商定二人兵分两路：他去长安，沉香则去洛阳，各自为战，一月后再到华山会合，同往南海的方向去。
　　只是杨戬不曾想到，他仅这一次没有守着沉香，沉香就出了乱子……
　　到了二人约定的那一日，杨戬在华山等了许久，却始终不见沉香的影子。他心中惴惴，总觉得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当即驾驶飞梭，日夜兼程赶到洛阳。
　　洛阳附近妖气式微，杨戬将飞梭停在山中，一路往洛阳城中去，沿途听到的，无一例外，全是一少年在洛阳降妖伏魔的传奇故事。
　　他在客栈喝了半壶茶，最后拦下说书老者，朝他打听那少年去向。
　　然而老者却连连摇头：“他去了虎山，已经回不来了。”
　　“不可能。”杨戬只当他在说笑，“区区豺狼虎豹，又能耐他何？”
　　老者目光如电，转头反问杨戬：
　　“若他便是那虎呢？”

　　三、
　　距洛阳二百里，有山，名“虎”。传说山中有一只法力高强的虎妖，上天遁地无所不能，咆哮时可引风雨，奔跑时山川崩裂，脚下隐有雷鸣之声。
　　沉香一朝得知此事，当即收拾行囊，准备前去会会这个虎妖。
　　路上，有人劝他：“那虎山轻易去不得，少侠须得三思。”
　　“为何去不得？”沉香不解道。
　　说话的是个支摊卖茶的小贩，给他斟满茶杯，摇头道：“我也说不出。但总归是去不得的。”
　　沉香不以为然，道：“一个妖怪能有多大的神通？不过是会呼风唤雨，电闪雷行。这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本事。我且去会会它，若是不敌，大不了找个机会逃走就是。”
　　他执意如此，众人虽觉不妥，却也不便再说，纷纷面带忧色地看着少年喝掉最后一杯茶，将包袱甩到身后，提刀朝虎山的方向走去。
　　这些年来，沉香一直跟随杨戬修习九转玄功，因此脚程颇快，不出半日就赶到虎山脚下。
　　此时正值黄昏，且看那山：峭壁陡立，山崖高悬，众峰拨星阻月，成拱卫之势环绕主峰直插九霄；山间密林幽幽，虽是盛夏，却鲜有鸟鸣，远远看去给人一种不可名状的阴森感觉；山脚只有一条由碎石组成的小路通往山中，另有一条溪流，与这小路交错，溪水浅漫过碎石，流入山下，渐渐汇成条小河。
　　沉香驻足于那小河前方，凝神看着眼前的虎山，不知为何，心中突然涌上一种奇怪的冲动——平白叫他想起许多年前，他与杨戬同床而眠，醒时发现自己手脚都缠在杨戬身上，而杨戬自然地揽着他的脊背，距离近到一低头就能吻在沉香眉间。
　　彼时心中的混乱和无措一瞬间涌入脑海。沉香兀自立在虎山面前，望着突兀耸立着的层层峰峦，不自觉地出了神。
　　忽然，林间小路上有个人影一闪而过。
　　沉香猝然扭头望去：只见那人身形颀长，腰背挺得很直，然而走起路来姿态却是极为散漫，这时，像是感受到沉香的目光一样，他顿住脚步，回头，朝沉香微微一笑。
　　沉香看得分明，不由惊道：“舅舅？”
　　——正是杨戬。

　　四、
　　且说杨戬经人指点找到虎山，停在山下的那条小河旁边，举目四望，忽然眼光一闪，发现了件眼熟的东西。
　　那是许多年前他亲手给沉香做的一个口哨。沉香当时得了这个口哨非常开心，因为怕被自己弄丢，后来，还特意用红绳系了挂在胸口，以便时时看到。
　　杨戬拾起口哨，轻轻摩挲一阵，不由皱了眉。沉香到底遇到了什么，竟叫他连口哨丢了都不曾发觉？他抬头盯着面前的虎山，沉吟片刻，将口哨衔入口中，而后阖目屏息，无声地捏了个法诀，同时鼓足力气吹响口哨——
　　霎时一声尖锐刺耳的哨鸣如鹰隼般直冲云霄！
　　金色的光雾牵丝成线，仿佛受人指引般，飞速朝虎山深处飞去。而紧接着只听山中传来一声悍然的咆哮！那声音分明怒极，也痛极，却不似人声，反更像出自某种身形庞大的猛兽。
　　而杨戬再度睁眼。须臾之间，天眼金光暴涨！杨戬扬手抖出八卦琴，朝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用力一掷，跟着旋身而上，一刻不停地朝八卦琴所指方向奔去。
　　山中幽闭之处，金光所指，伤痕累累的沉香倒在一方深潭旁边，眉头紧锁，连连息喘。
　　杨戬见到，立刻奔至近前，一把将沉香抄起抱在怀里。
　　“沉香，沉香！”
　　杨戬不停唤着沉香的名字，同时默念心决，将功力徐徐传入他的体内。
　　可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金光入体的一瞬间，沉香陡然惊醒！见杨戬，怒不可遏，劈手揪住杨戬衣襟，随后张口便对着那截脖颈狠狠咬了下去。
　　杨戬虽有九转玄功护体，此时却一心系于沉香身上，情急之下闪躲不及，竟叫沉香一口咬断了喉管，猛地喷出口血来。沉香奋力挣脱他怀抱，拧身一变，竟是化作一头吊睛白额的巨虎，盘踞深潭一侧仰天怒吼——
　　刹那间，虎山之中烈风狂啸，黑云汇聚，那虎啸竟是引来万千惊雷，闪电劈开黑暗，直落深潭，将那一池潭水都照得雪亮。
　　杨戬嘴角淌血，捂着喉咙，看着那古怪的水潭与神志尽失的沉香，即刻想到：必定是这潭水能够扰人心智，沉香虽然本领不弱，但到底年纪尚轻，又好争强斗狠，只需稍加引诱便会误入歧途，迷失自我。
　　他想到这里，撑着地艰难地爬起来，吐出口血沫，取了八卦琴衔于口中，在悠扬乐声中迎着化成巨虎的沉香一步步踏至近前。沉香退后半步，本想再次朝他扑来，然而听到那琴声，立刻站立不稳，一连咆哮数声后，喘着粗气重重摔倒在地，现出少年原型。
　　杨戬吹着口琴，俯身抱起沉香，转身，站定，朝那潭水投去冷冷一瞥。

　　五、
　　“那夜，洛阳城中有无数人听到，从虎山方向传来一声巨响。”
　　“另有街边孩童，逢人便说自己当夜瞧见一位赭袍金甲的战将擎天而立，手持三尖两刃刀，眉心万丈金光随心而动。刹那间，只见地动山摇，虎山诸峰轰然倒塌。待他从家中奔出去寻，却已不见那人踪影。”
　　“众人听闻，哄笑而不能信。”
　　“自此，洛阳近旁再无虎山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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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开头抄的中岛敦的《悟净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