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妖师攻略手册》贝贝卓然

2、第二章

　　白晓御不知道为什么唐黎没有对他下杀手就直接翻窗离开了。

　　在生死关头，白晓御其实脑内一片空白，眼里只剩下唐黎带着非人杀意的冰冷眼眸。他并没有常见的恐惧，哀伤，追悔莫及这些心思，在那一瞬间，白晓御甚至有些释然：或许死在妖的手里是他作为捉妖师命定的结局。
　　但唐黎放过了他。

　　他在原地缓了好一会儿才重新站起来。
　　捉妖师追求一击必胜并不是他们多么自负，而是人妖之间悬殊的体质让捉妖师一旦处于劣势就难以逆转。同样的伤，对妖而言或许就不值一提，对人而言就是一时难以再站起的重伤。

　　白晓御回到客栈时夜已经深了。

　　元途可能没睡好，也可能是出于捉妖师的警觉，白晓御推开自己房门的时候，隔壁间的元途也打开了自己的方面，探出头来。他见白晓御回来了，也跟着进来，白晓御也没有赶他。

　　白晓御点了蜡烛，烛火晃动。他拆开包裹，给自己额上的伤抹药。

　　元途倚在门边，打量着白晓御的伤，啧啧两声：“是什么妖？让你这么狼狈，收了吗？”

　　“没有。”上药疼得他咧了下嘴，才回答，“是唐黎。”

　　“是她？”元途蹭就站直了，惊呼一声，随即带着雀跃问到：“她怎么样，如传闻一样貌美如仙人吗？”

　　白晓御抹药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有些诧异地瞥了他一眼。

　　元途一时不自在起来，用手掩住口鼻，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
　　“……八卦是人的天性嘛。听说《蜜娘春夜还恩》就是以唐黎为原型传唱的呢。”元途干巴巴地辩解，看他又低头擦药，不感兴趣的样子，只得按下这个话题，继续问：“那你和她交手，感觉她水平怎么样？你我联手能敌吗？”

　　白晓御和元途这一次虽然是在路上偶遇，但两人以前就相识了，还合作捉妖过两次，白晓御对元途的水平和两人的默契程度心里有些数。

　　白晓御思忖了一下，实话实说：“恐怕不行。需要我和师妹联手。”

　　元途咋舌：“我确实比不上大名鼎鼎的白晓淇。”他说着白晓御师妹的名字，叹了口气，“你这次去理城，也是她和你同去的吗？”

　　“这是当然。”

　　“你们去了，我再去也只是打个酱油了。看来这么高的赏金和我无缘啊。”
　　元途往门边一倚，露出颓丧的神色来：“可惜我没有这么优秀的师妹——”

　　翌日，元途就直接同白晓御分别，往和理城相反的方向去了。

　　／／

　　唐黎想吃糖葫芦，但全身都摸了一遍也没找出一文钱。那些小孩围着小贩挨个拿铜板换糖葫芦，让唐黎有些羡慕。

　　用一颗小石子变作铜板暂时蒙蔽小贩的眼睛，或者干脆把糖葫芦直接顺走，对唐黎而言都是十分轻易的事情。偏偏唐黎自诩很会做人，绝不做些小偷小摸的没有档次的勾当。

　　唐黎四下看看，想找个人给自己买单，还真被她在人群中看到一个眼熟的身影。

　　白晓御站在戏台下看戏。

　　半个时辰前，白晓御到了这个小镇，准备住宿一晚。
　　镇上有集，十分热闹。
　　店小二十分热情，给白晓御开了楼上的房后甚至让他去赶集凑个热闹。

　　“那李老爷在外面发达了，我们也都跟着沾了光。他人这么孝顺，他娘如今七十大寿，竟请了名戏班子唱整整三天的戏，刚好又赶上这集，不然哪有这么好的生意！”
　　很快就有人搭腔：“哪个名戏班，戏好吗？”
　　小二就说那戏是多么多么好，怎样的身段怎样的唱腔。

　　白晓御对戏文并不感兴趣，转身就要上楼。

　　小二还在对客人说：“不信您自己去听。”语气中的热忱让人觉得仿佛戏唱得好他也有功劳似的。
　　那客人便问：“那唱的是什么戏？”
　　小二回答：“昨日唱的《五女拜寿》，今日唱《蜜娘春夜还恩》。”

　　白晓御上楼的脚步一顿。

　　半个时辰后，白晓御就鬼使神差地来到戏台前听戏了。

　　《蜜娘春夜还恩》情节十分简单。
　　说主人公李生原是个富家公子，无奈家道中落。在一个春夜，一名自称唐蜜的妙龄少女上门，要做李生的妻子。李生对她一见钟情，两人情投意合，婚后幸福甜蜜。这时杀出个过路的捉妖师，指出唐蜜是个吃人的妖怪，不由分说就要处死她。原来，李生幼时无意间救了唐蜜一命，唐蜜为了报恩以身相许。捉妖师冷酷无情，唐蜜身受重伤。一方面担心李生受到牵连，一方面又觉得自己身为妖怪会被李生嫌弃，唐蜜选择独自出走，再不与李生相见。李生黯然神伤，终身未再娶。

　　“冷酷无情”的捉妖师白晓御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看这出俗套地戏码。

　　他刚打算离开，有人拍了拍他的肩，少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嘿，给我一文钱。”

　　白晓御一惊，一转身果然看见唐黎站在她身后，对他俏皮一笑，像是想给他一个小小的惊喜。

　　白晓御刚要去握剑，就见唐黎笑眯眯地对他摊开一只手。

　　白晓御这才反应过来唐黎说的话——她想要一文钱。

　　白晓御不知道她要做什么，甚至在原地不知所措了一下，才从衣袖里拿出一角银子放到她掌心。

　　唐黎因他的阔绰怔了一下，随即欢欢喜喜地转身往糖葫芦小贩走去。

　　那小贩原本低着头招呼一群孩子，一抬头直面少女美丽的容貌，甚至忘记了说“糖葫芦一文钱一根”。

　　唐黎对此粲然一笑，极大方地对小贩说：“不用找了。”就用一角银子买了一串糖葫芦。

　　当她转身，见到白晓御立在那里。他穿着灰朴朴的衣裳，在嘈杂的看戏的老人孩子中遥遥望着自己，目光专注中似乎带了点探究，格外不入世俗的样子，她又在心里“哇哦”了一下，起了逗一下他的心思。

　　她又问小贩拿了一串糖葫芦，到白晓御身边递给他。
　　白晓御伸手要接过，唐黎却不松手。两人一同握着糖葫芦的细细的签子僵持了一秒。

　　白晓御有些纳闷，刚要松开，唐黎就松开了手，糖葫芦还是到了他手里。

　　白晓御：“？”
　　白晓御感觉自己被戏耍了。

　　唐黎暗自乐了一下，坐到他身边，仿佛两人是相熟的友人。
　　她于是对身边的友人问到：“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她从签子顶端咬下一个冰糖山楂整个含到嘴里，嚼得脸颊一动一动。

　　“白晓御。”白晓御这么简短地回答。离得太近了，他感觉自己半边身子紧绷着。
　　在夜色里遇见行凶的妖怪是一回事，在喧闹的人群里遇见披着人皮的少女是另一回事。
　　显然，持剑的捉妖师比在人群中的白晓御更从容。

　　唐黎微微点头，仿佛要把之前一晚他们的刀剑相向揭过去重新认识一样，介绍自己的名字：“我叫唐黎。”

　　但白晓御又不是不知道她的名字，一时无话。

　　戏台上丝竹声传来，旦角饰演的蜜娘正在自述一片真心，绝无害人之意。戏台下，披着人皮的妖精杏眼弯弯，不知道在思量什么。

　　白晓御又想起元途的话:“听说《蜜娘春夜还恩》就是以唐黎为原型传唱的”。
　　白晓御的心在急速跳动，一些“人的天性”在苏醒。
　　她是在看戏吗？她怎么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
　　她知道戏台上在唱她的有情有义吗，这样凶恶的妖怪也曾经有过平和温柔的时光吗？还是说这只是人们在讹传，而真正的主人公并不以为然。

　　他手指摩挲了一下衣袖中的剑柄，顺着她介绍自己的名字问到：“唐蜜呢？”他停顿了一下，更确切的问道：“唐蜜曾经是你的名字吗？”

　　戏台上下的嘈杂瞬间远去，唐黎转过脸来凝视着白晓御，眼里是固态的寒冰。这样的唐黎甚至有一种不容冒犯的端丽肃穆。

　　四目相对。白晓御暗自握剑，等待着她的答案或者突如其来的攻击。

　　但她只是扬了下眉毛，问:“你怎么知这个名字？”

　　什么叫“怎么知道”，戏台上不就……
　　白晓御突然明白过来:“……你听不懂戏吗？”

　　唐黎:“……”
　　和识字一样，听戏也是唐黎做人道路上的一大绊脚石。
　　对于哪壶不开提哪壶的白晓御，唐黎板起脸，把山楂的冰糖外壳咬得咔咔做响。

　　白晓御:“……”
　　白晓御握剑的手松了松，简短地讲戏:“这出戏讲唐蜜和李生情比金坚，却因为捉妖师的阻挠难成眷属。”
　　他有一些后悔问起这件事了。这戏显得好像作恶的是捉妖师，吃人心的妖怪反倒无辜了。

　　“噗嗤。谁会看这种戏啊？”果然，唐黎听完直接笑出声来，露出一对深深的梨涡，“这也太蠢了。”

　　白晓御感觉自己被骂了。

　　但唐黎很快收敛表情，神情平淡地问:“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分明有关系。

　　虽然唐黎一副不想多谈的样子，但白晓御意外有一种感觉，如果他继续追问，她也不会介意回答。
　　白晓御对自己这种自以为了解对方的感觉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人们都说戏里的唐蜜就是你。”

　　“哈。”唐黎哂笑，转过脸面朝戏台，视线不知道落在哪里。“我才不会像她这么蠢呢。”
　　白晓御目视着少女的侧脸，观众突然的叫好声让他没听清。
　　“谁？”

　　“我的好姐姐唐蜜。”
　　“你的姐姐？也是妖吗，我以前从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你当然没听说过，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唐黎沉默了一会儿，仿佛在这短短的时间内追忆了一下过往年华。再开口时她又恢复了轻快的少女的语气：“但你或许听过这个名字：云遮月。”

　　白晓御呼吸一滞：“理城云遮月？”

　　“你果然知道。我的好姐姐唐蜜，现在叫云遮月，一个月前现身理城。”
　　一串糖葫芦已经被唐黎吃完，细细的竹签被她拿在手里小幅度挥动了两下，像是在挥动一把细剑。她明白过来：“难怪又遇见你了，原来我们同路，都要去理城。”

　　唐黎美目流转：“原来我们都是冲着唐蜜的性命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