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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黍离之悲 ...


  •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诗经·王风·黍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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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月在哪里!”嬴政厉声问已经力竭瘫倒在地上的女子,她与明月有着相同的面容,身上都是血,天问指着他的眉心。他是认识她的,是的,她曾经装作明月的样子入了她的梦,姬荧——本是就她的名字,纵然明月重生也不想使用的一个名字。而她再次入梦,或许他有机会彻底破除梦魇,让她归来。
      “陛下是说樊明月么?她早就死了,不是你们亲眼看着她咽气的吗?”姬荧大笑,“实际上,樊明月从来没有存在过,你想要得到爱与理解,便幻想了一个能够给你这些人出来,而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梦罢了。”
      “不——不可能!”嬴政难以置信。
      “你——是他的子孙——他曾信誓旦旦对我说要保护我保护我,可他负了我!我要咒,咒你众叛亲离,不得好死,咒大秦帝国二世而亡!哈哈哈哈!”姬荧笑得癫狂。
      嬴政握紧了剑柄,强压下怒火,他不能伤害这具身体,因为他觉得明月还活在这具身体里。
      “怎么?连这样都无法激怒你吗?他还真生了一群好儿孙!”姬荧斜着眼向上看他,那眼眸中像是燃起了一团火,能够摧毁一切屈辱与不甘,“你是怕毁了这具身体,樊明月就彻底回不来了吧?!有胆量你就杀了我啊!杀了我!”
      “那便如你所愿!”嬴政冷冷道。剑锋在不经意间划过咽喉,她倒在地上,血流了一地,并不瞑目,最后一句话是:“你们,好狠的心——”
      这不是明月,明月断不会如此咒他和秦国。他忍不回头,却总觉得不对劲,隐约听到有人在唤他的名字:“阿——阿政——”
      嬴政猛地回头,发现她的手指在动,忙大步跑回去。他托起她的头,伤口的血止不住,瞳色已变回正常。她紧紧握住他的手:“阿政——对不起啊——我要走了——不能再陪你了——你要好好的!”
      她伸手想要触摸他的脸庞,他握住她僵在半空中的手。她笑了,闭上眼睛,眼角流出一行泪。
      “不——不要走——你回来啊!”猛地惊醒,坐起身,嬴政竟发现这只是个梦,如此真实的梦。嬴政揉着脑袋,想着这些年来发生的事,他想起那些梦,在曾经的梦里,明月刺伤了他,在曾经的梦里,明月和荷华一去不返。想来,明月的刺杀,明月的赴死,荷华的失踪,与梦境都能一一对应起来。这些年他与明月之间的感情,竟都被一股力量操纵着,而他竟毫无察觉,真是可怕。而明月对自己,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她到底想要的是什么。这一些列事情摆在眼前,让他头疼,尤其是该如何处置她呢。
      这时赵高来问:“陛下——是否要去审那人?”
      嬴政边下地更衣,边说:“走,去看看!”
      赵高呈上一物,说是在韶华阁发现的,应是夫人的遗物。嬴政一看,竟是那枚明月留下的神农令。“当年清缴昌平君余党时,也曾发现其与明月暗中联系,似乎是关于一个什么计划,这枚神农令便是昌平君送给她的。想来昌平君叛国前,一直扶持农家,勾结墨家,荆轲一案怕是也与其有关。”赵高说,“如今夫人又曾帮助墨家等反叛势力藏身,想来也是昌平君的授意,而农家就是昌平君留给她和扶苏公子的助力!”
      “是啊!”嬴政手握着神农令,他从不相信,明月会同他人一同叛他,“当年她的确见了昌平君,但并未接受昌平君的帮助,反倒将这神农令留在了韶华阁,还提醒朕提防楚系外戚的异心,只是当时朕并未放在心上,以她的聪慧,又怎会受他人挑拨?至于扶苏,更不会——”嬴政把神农令拍在桌子上,之前章邯已将明月所说汇报给嬴政,已引得他的怀疑了,“赵高!是谁给你的胆子搜查韶华阁?”
      赵高吓得慌忙跪下,他不知道嬴政竟知晓这枚神农令的存在,直道臣不敢,而他没有把神农令取走而是留在韶华阁,竟是引人上钩的钓饵。
      “你不敢?”嬴政转过身问,“那当年派罗网行刺樊明月的是谁?又是谁指使芈芳苓趁樊明月病重让她筋脉尽断?当年朕见你聪慧有才,力保下你,给你高位,竟使你如此骄纵放肆,竟动到朕的人头上了?此案已牵连到罗网,为避嫌,这段日子你回家继续编纂《爰历篇》吧,罗网及朝内事务暂交与李斯!”
      赵高有些不服,但人在屋檐下,也不得不磕头谢恩,退了出去。
      临走前,嬴政又叫住他:“赵高——你是蕙儿唯一的亲人,好自为之,莫要污了她的清名!”
      到了影密卫狱,赵高被一个人留在了外面。就像往常一样,嬴政去见明月从来不带赵高。之前他叮嘱过章邯要好生看守,不许让任何人伤害她,并让夏无且为她瞧过伤势,他说他要亲自审她。
      明月梦到,她与高渐离被押到刑场,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断头的木桩上沁的都是血。
      “我想击筑。”高渐离淡淡道。
      “你的筑早就被毁了,真是可惜,那可是一把好筑。”
      “那把筑陪了我大半辈子,既然如此,我也该随它而去!”
      高渐离先她一步,她感到他的血溅了她一脸,她看到高渐离的头颅滚在地上。
      她被死死按在木桩上,闭上眼睛。“也就会疼那么一下下!”
      “陛下问你,还有何话说?”
      “没有——”她缓缓道,“不——我谢谢他!”
      刽子手手起刀落。
      她睁开眼睛,手放在额头上,一阵疼痛从背上传来,她正躺在铺满稻草的牢房中,唇角弯起来:“阿政,终究是不舍得杀明月!”
      远处听见狱卒的议论声:“听说那日鬼谷纵横杀到了大殿前,劫走了高渐离!”
      “他伤的太重了,就算被劫走,也活不了了!”另一名狱卒叹了口气,“只是可惜了他的乐曲,听说犹如天籁。”
      “听说卫庄当时几乎杀到了陛下面前,还是盖聂拦下了。只是不知,陛下见到盖聂的时候,是什么心情——”狱卒的声音渐行渐远,牢房里安静得恐怖,听说从没有人从影密卫的牢房中活着走出来。这样也好,被纵横救走,总不至于像荆轲一样身首异处。而盖聂对嬴政的评价本就不低,于公于私也不会伤害旧日之主。
      过了一会,有脚步声从远方传来,狱卒们立刻停止了议论,他们的话题似乎还没聊完,紧接着是那几个狱卒紧接着向人行礼的声音,她知道是他来了。
      章邯见嬴政来了,想跟上去,却被蒙毅拦下。“这个时候,我们不用在场!”
      牢门被打开,那人一身黑衣,负手站在她身后,俯视着此时落魄的她:“朕刚刚做了个梦——朕梦见亲手杀了你。”
      “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明月淡淡道。
      嬴政蹲下身:“可我知道那不是你,因为你是不会咒我的。”
      明月摇摇头:“她咒了你?那可不是好事,她的咒一向很准,很多时候我是本就了解,而她则是彻彻底底的先知。”
      “那么现在你该与朕讲讲你隐瞒的那些事情了吧?”嬴政问,虽然他知道她只是记不起来了而已,但他还是想知道是谁在背后利用她行刺皇帝,“告诉朕,背后指使你的是谁?儒家还是阴阳家?”
      “如果我说,是罗网指使的我,陛下会信吗?”明月抬起头。
      “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在骗朕!”嬴政皱起眉头,“不过朕虽对刺客一向不容情,但阿政永远不会杀了明月,无论她做了什么?”
      “陛下要为我而乱法?”明月问。
      “你还是不肯认朕吗?”嬴政口气里尽是恳求,他想要的只不过是一句,我回来了,“朕并非无情之人,只要你告诉我一个真相!”
      明月笑着说:“这世间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太多了,就像我在意想不到中回到了两千年前,在意想不到中借尸还魂,在意想不到中获得长生,这些事虽是无稽之谈,但既已发生,深究也无意义。我虽不是姬荧,但她死了,我同样也活不了,但我多想你能杀了她,这样我也能解脱了。”
      “如果你愿意,你可以做回樊明月。”嬴政拉起她的手,“我们——还可以回到从前。”
      明月把手抽出来:“陛下——回不去了,无论是悲伤还是欢乐的过去,都回不去了!”
      “为——为什么——”嬴政语气软下来,很可怜。
      “因为,樊明月和端木夫人本就是同一人啊,樊明月是你的妻子,但她也是儒家弟子。你与她,不——是你我之间的立场,本就是对立的,陛下若想要对儒家下手,必然无法绕开我!”明月无奈地摇了摇头,“陛下的确很强大,但却没有强大到让天下人心归附,强大到以你个人之力去支撑起这样一个庞大又满目疮痍的天下。”
      “既然如此!来人!”嬴政起身,挥了挥手,端着一个放着玉瓶的漆木盘走进牢房。
      明月苦笑道:“我就知道,陛下已经不爱听我讲话了——”
      嬴政背过身去不看,却问:“你——还爱朕吗?”
      “爱——一直爱着!”明月淡淡道。
      “那你——恨朕吗?”嬴政又问
      “呵——不恨。”明月向嬴政跪拜行礼后,起身拿起玉瓶一饮而尽,之后说了句:“谢谢陛下,今日明月一死,来偿还陛下的情意!”
      “你还有什么心愿吗?”嬴政问。
      “我只希望阿政和扶苏都好好的,希望小圣贤庄也好好的,你——能替我完成吗?”明月本就虚弱的身体倒了下去。嬴政回过身抱住她的身子,拾起玉瓶的碎片刺破手指,按在她右肩曾经施过咒印的地方,血顺着伤疤侵入皮肤,却再没有发出暗红色的光。
      “不!”明月在他怀里发抖,喃喃道,“阿政,对不起——”
      他紧紧抱住她发抖的身子:“都过去了,我们这就回家!”
      “陛下,辇车已备好!”章邯进来禀报。
      高渐离已殁,水寒剑已毁,易水寒成了绝响,那把坏掉的筑已经无法再修复,也无法再奏出美妙的乐曲。明月托人将它辗转送回了墨家,或许,它代表着一种信仰的陨落。经此一事,嬴政已不再相信六国之人。就连蒙毅都觉得,他们君臣之间,变得疏离了不少。明月被送回韶华殿,扶苏朝着昏睡的母亲拜了三拜,衣不解带在床边照顾,片刻不离。
      嬴政眉头紧锁,太医令说,这次的寒毒正好解了当年残虹的毒,夫人失去的记忆也在慢慢恢复,如今夫人只是因身体虚弱而陷入昏睡,以为要经历第二次离别之苦的嬴政终于松了口气。阿隰也说,这傀儡术虽然可以让人起死回生,但却能一直潜伏在身体里,吞噬者忍的生命和意志。这一次她是依靠意志自行冲破咒印的束缚,损耗了大量的元气,傀儡术已解,她也会加快衰老的速度,只怕——
      “我就知道,母亲还活着,就在某个地方看着我。扶苏好后悔,跟您说了那些话,可是扶苏也恨您当初不说一句话就走,恨您在小圣贤庄,不与孩儿相认!”
      明月醒来的时候,扶苏正守在塌边。她双手支撑着坐起来,感觉说一句话都要费好大的力,扶苏赶忙来扶,在她身后加了个靠垫,“母亲,您醒了——”
      明月看到儿子一切都好,便放下心来,他长大了,不再是围在在自己身边撒娇的小男孩了,在他的一言一行中透露出来的,是贵族气度,眉眼的神态,像极了他的父亲。看来嬴政和蒙恬把他教的不错。
      “扶苏!”明月一把搂住扶苏,热泪下来,“是母亲对不起你,我不该丢下你们,可是我也没有办法!”
      扶苏也很激动:“父皇还在处理政事,待会便会过来,他若知道母亲醒了,不知会有多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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