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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习习谷风 ...


  •   习习谷风,以阴以雨。之子于归,远送于野。何彼苍天,不得其所。逍遥九州,无所定处。——《幽兰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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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王政十八年,秦灭赵。嬴政亲自到邯郸,疯狂报复了所有当年与他母家有仇的人。明月已无力去关心这些事了,嬴政做的事本就与她无关。
      赵人的不屈反抗让嬴政震惊,就像当年长平之战之后,本以为赵国失去了全国男丁会就此一蹶不振。却没想到邯郸之战之时,他们又能大败秦军,以苟延残喘这么多年。也是因此,他幼时遭到赵人记恨,经常被人欺负,差点死在这里。
      嬴政推开书馆的门,仿佛听见了当年朗朗的读书声,还有各家弟子们讨论天下大事据理力争时的坚定和爽朗的笑声。自懂事以来,再也没有时候比在这里时更轻松了。在这里,他也遇到了幼时的好友——同来赵国为质的燕丹,彼时他们有着同样的境遇,常常在一起讨论天下大事,又常常因观念不合而争吵。
      一抬头,一位年过半百的先生正坐在大厅正中,独自下着一盘棋。嬴政环顾四周,确认没有危险之后,摈退了左右:“谷风先生,你还在这里。”
      老者并未抬头:“是啊,我还在这里,等着王上回来,陪我下完这最后一盘棋。”
      嬴政坐在了老者对面,执起一枚黑棋:“先生是在怨我,杀死了那些乡邻?”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谷风摇摇头,“王上做的并没有错。只是王上若要君临天下,便要有更宽广的胸怀,不能再快意恩仇,去容得下天下难容之事,要容得下你的仇人,容得下那些反对你的人,容得下那些看不起你的人。”
      “当年你和你母亲在投到书馆避难,因身份敏感特殊,我本是不同意的,是端木夫人坚持要留下你的。后来你在这里读书,年龄虽小,见识眼界却不输于人,我才明白,她为何要将希望寄托在你的身上。所以——你要谢还是谢她吧!”
      “我找到了她。”嬴政轻声说,声音小得自己都听不见。
      “她还好吗?”谷风问。
      “她——不太好。”嬴政不知该如何解释,他并不敢说明月现在已经被自己折磨的要死了。“她病了,这些年一直在咸阳养病。”
      “那年她在长平,用尽精力为亡魂超度,却又被怨气缠身,虽然阴阳家的邹衍前辈救回了她一条命,但还是没能除尽她体内邪气,这些年她的身心一直在为此受着折磨,痛苦难耐,生不如死。”谷风回忆着,“王上一定要好好照顾她呀!”
      嬴政听闻此事有些惊讶,虽然他知她身患隐疾,却不知如此严重。他也终于明白母亲为何如此怨恨她,她总是为了那些与她无关的人去拼尽性命。在第一次见她时,她也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强大。他也从没想到,在她发病时,他能够让她平静下来。或许是上天注定他们要出现在对方身边,给予对方救赎。
      “当王上以为自己足够强大,可以把自己在乎的人都护在羽翼下的时候。又有没有想过对对方来讲,到底是一种保护还是一种束缚,亦或是——一种控制?王上如今大权在握,难免会迷失自我。”谷风落下一白子,“这是局死棋,王上可有办法开解?”
      嬴政观察着棋盘,仍窥不出破解之道。
      “王上想要的服从,是他们因恐惧而服从,还是因敬你爱你而服从?”谷风问。
      嬴政苦笑道:“我从未想过能让全天下的人都能敬我爱我,甚至连让他们不恨我都做不到。既然如此,寡人便为何还要奢求别人的理解。六国被灭,动了多少人的的利益,毁掉人们家园的,不是寡人,而是因分裂带来的战争。”
      “孔夫子曾说:‘管仲相桓公,霸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孟夫子也曾说:‘天下定于一’。所以在儒家看来,只有天下一统,人们的生活才能真正安定下来。如今,这个使命在落在了变法图强的秦国身上,落在了你的身上。而在治理天下的过程中,既少不了法的约束,也缺不了德的教化。而权力越大越才需要制衡,只有制衡才能防止权力的滥用。”
      “寡人在这里虽然只有半年,但也学到了很多道理。先生可愿意随我回到咸阳,秦国也有书馆,先生可以在那里继续做想做的事情,寡人会给先生养老送终。”嬴政十分诚恳。
      谷风皱皱眉:“老朽谢过王上美意,只是老朽不过村野一腐儒,学问浅薄,身为赵人,却无力护住赵国,心中有愧,如今年龄大了,也不想离开。”
      嬴政有些失落,但还是说:“既然如此,寡人也不强求,先生若有需要,寡人定倾力相助!”
      “端木相信王上,老朽亦相信王上,终有一日能破此局。”老者将最后一枚白子落在棋盘上。
      嬴政起身,向老者深深行了一礼。
      这时蒙毅在他耳边道:“王上,这位先生已服毒自尽。”
      嬴政没有回头,握了握拳,吩咐道:“厚葬!”
      站在纱帘后,看着她的身影,嬴政知道自己是爱从前的那个明月的,爱她身上那种冲破束缚的自由气息,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给人以阳光般的温暖,柔和却不刺眼。可他又在不经意间给她绑上了重重锁链,无论她怎样挣扎,都不许她逃脱。她曾经那样明媚,也让他变得不那么阴郁。他也终于意识到,权力已将自己困住,也成为了伤害她的武器,是自己亲手杀死了曾经爱过的那个明月,让她变得毫无生气。或许她说的没错,他们二人注定是不能相融的。他组织了千言万语,想要跟她说,最终却连她的名字都叫不出来。
      “明月——”他轻唤一声,她似乎没听到,又好像听到了。最终他把那些话又咽了回去,她说过她永远不会原谅自己了。
      碍于脸面,嬴政借视察郑国渠之时吩咐蒙毅,找机会出宫去散散心。他知道蒙毅机灵,明月在这个宫里最信任的就是蒙毅,她可能不愿见自己,却一定不会不见蒙毅。(蒙毅os:我好累TT)
      不料刚进营门,郑瑢便跑着过来,搂住蒙毅的脖子转了好几圈。
      “瑢瑢这人都看着呢,快放开我!”
      郑国扶额,连忙向嬴政赔礼。嬴政笑了一下,说无碍,他倒是有些羡慕蒙毅,从前明月也如郑瑢一般,可如今她已很久没有这样对他了。
      郑瑢放开蒙毅,探出头问道:“王上可否把蒙毅借我一晚?”
      嬴政朝蒙毅点点头,意思是你俩快上一边腻歪去。他一个人走向岸边,渠中的水滚滚而过,想来这也是他和明月定情的地方,当年他们为着同一个目标并肩而行,他当时便许诺等大渠建成通水的那一天,一定再带她来到这里,看两岸百姓如何安居乐业,可为什么,他们之间会变成这样。
      回到帐中,蒙毅上下打量了郑瑢一番:“没瘦,精神也比以前更好了,看来恢复得不错,我的瑢瑢又回到了以前的样子!”
      郑瑢抱住蒙毅,倚在他的怀里说:“过去的事,没有那么容易忘记,只是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我还要谢谢你,没有把我关在家里。如今《河渠志》秦国部分已完成大半,待王上一统天下,便可以将六国水文加进去。”
      蒙毅撅撅嘴:“我说你怎么都少给我写信了,原来是在写书,瑢瑢可真厉害!”
      “蒙毅,我很想你!”郑瑢蹭着他的胸膛。
      蒙毅摸摸她的脸:“那这次跟我回去好不好?”
      郑瑢敲了敲他的脑袋:“你今晚,不准去王上那,就在这陪我听到了没有?”
      蒙毅笑着连连点头,差一点被郑瑢按在榻上,急忙躲到一旁:“瑢瑢,在这里,不方便吧——”
      郑瑢气的鼓起脸:“看来你还是不想我!”
      蒙毅忙从背后抱住她:“怎么会呢,我是怕再伤到你。”
      “我们轻一点就好!”郑瑢回过头吻了他脸颊一下,“孩子没了之后,我一直很自责,这些年不在你身边,觉得亏欠你亦是对不起蒙家。这一次回去,我们再努力努力,一定还会再有的。”
      蒙毅扶她坐在榻上:“我的瑢瑢是世上最厉害的女子,走过很多地方,会做很多别人不会的事情,甚至男子都比你不如。所以那些世俗之事,也不必去理会旁人的看法,你只要做你自己就好。若是需要我站在身后,我就在身后支撑你,若是需要我站在你的身前,我就替你挡住刀剑。只要你好好的,比什么都强。”
      “我听说夫人她——她的情况不是很好。”郑瑢转而问起明月的情况,“她和王上明明那么相爱,怎么会这样?”
      蒙毅摇摇头:“自韩非死后,已有五年了,中间又发生了很多事,他们之间的误会,早已深不可解——”
      接到嬴政的指令,蒙毅自是不敢不去见明月。他走到韶华宫院门口的时候,竟有些发怵,若是说明月对王上还有忌惮,那她对自己是完全不客气的,生气起来把他打出去都有可能。
      “是蒙毅吗?”没想到是明月先察觉到了他的存在。
      蒙毅走上前,发现她正在若无其事地扫院子,便问:“这些事情怎么不让云阙做?”
      “我每天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做点什么来活动一下筋骨。”明月停下手中的活计,“百姓们的日子不也是这样过的,每日辛苦劳作,我在这里已经好过他们太多。”
      “你怎么能跟百姓们比呢?”蒙毅笑着问。
      “有什么不能比的呢,不过都是疲于奔命的人罢了。”明月摇摇头,“你出自将门,从未缺衣少食,看到的尽是朝堂与战场,鲜见普通人是怎么生活的。有时候我会觉得,跟他们在一起更轻松一些。”
      “你这话要是让王上听见,他又该抱怨了。”蒙毅笑着说,“他会说我费尽心思讨好她,她却总想要离开我。”
      “不知生,焉知死。”明月抬起眼眸,“人之生死皆有定数,何时离开也不是我说的算的,与其想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不如做好眼下的事情,如果能时常出宫就好了,我不该被困于这巍巍宫墙之内。”
      “这世间不平事千千万,又怎是你一人能管得了的?”蒙毅反问,语气中有责备之意,“我几次见你你都在乱折腾,你病成这样,还不肯吃药调养,王上怎会放你出去,你知道他最怕的就是失去你!”
      明月苦笑了一下,她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无济于事,她把嬴政气成那样,他只会把自己看得更紧:“蒙毅,陪我练剑吧!”
      蒙毅见她的样子,自是不敢用全力。可即便如此,蒙毅还是可以可以轻松打落她手中的剑,她手上脱力,头一阵眩晕摔在地上。“我能赢过你,不是因为我变强了,而是因为你没有用心。明月,别再跟王上置气。”
      明月摸摸脸上的泪:“我并没有怨他,只是有些难过。”
      蒙毅亦蹲下:“你难过,说明你还是很在乎王上的。要说道理,你一定比谁都明白,但都这么久了,你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公子想想,你真的就想就这么过下去?”
      明月心里很空,低着头道:“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不知道该怎么和他相处。我来到这里,留在这里,不作他想,只是为了他,他却不懂。我讨厌这里,讨厌我自己。”
      蒙毅拍拍她的肩:“你要明白,他是王,需要的是至高无上的权威,不允许任何人质疑,他对你已经很宽容了。”
      “难道就因为这一点宽容,就要我去感恩戴德吗?”明月反问。
      蒙毅递给她一块帕子:“好了,你准备一下,明日我带你出宫散散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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