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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枯荣不尽 ...


  •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白居易《赋得古原草送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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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隰一直记得,师父离开前说等她十六岁的时候,会回来为她行及笄礼。可是回到阴阳家,师父并未依约而来。这半年来,她一直在寻找师父的踪迹,却连一点消息都没有得到。咸阳必然是回不去了,只求母亲与父皇能一切安好,她想起扶苏公子在上郡蒙恬将军处,不如先去那里与他们汇合。巧的是,她在北方的一个城镇中,发现了阴阳家的记号,那是师父留下的,难道他就在附近?
      阿隰循着记号,竟真的找到了师父——阴阳家的云中君——徐福。
      “师父——您怎么了?”阿隰看徐福陷入沉思,摇了摇他的胳膊。
      “哦——”徐福缓过神,“这次师父回来找你,是有重要的事情!”
      这一年,已经是始皇三十八年季春,马上就要入夏了。这个镇子,正位于长城脚下,出了城门,便是蒙恬与扶苏驻扎的营地。皇帝陛下病逝于沙丘的消息已经传到了这里,百姓们议论纷纷,说皇帝遗诏赐死了扶苏公子,军营中正在办丧事呢。
      徐福陷入沉思,明月她还是逆了天命,可又有什么用呢。
      阿隰听不得这些,便要去与他们理论。她不信陛下已经崩逝,更不信陛下会赐死扶苏公子。她清楚地记得母亲曾说过,陛下寿终之时是在三十七年夏,如今已多活了半年,可是仅仅只有半年么,她还没有与他们相认,他怎么能死。徐巿按住阿隰的手,安抚着让她冷静下来:“阿隰别急,跟师父去一个地方,我们要去救一个人——一个已死之人!”
      “可是——”阿隰知道师父所指已死之人,便是已被赐自尽的皇长子扶苏,也是自己的哥哥。可是就算阴阳术再厉害,也不能让一个死人起死回生,母亲的际遇毕竟可与不可求,不是每个人都会这么幸运的。
      行至军营门口,便听见军营内的喧哗之声,原来是罗网使者要再次检查扶苏是否已死,甚至要求带回点什么作为凭证,可营中将士并不让罗网的人靠近停放扶苏尸身的营帐。
      “公子已经死了,他们欺人太甚!”阿隰有些气愤,可还没等阿隰冲出去,营中就又发生了变故。一名刺客打扮的女人,杀死了来传旨的那名罗网使者。徐福见状,便施法将其他罗网的人杀死。
      “你是谁?”蒙恬并未放下戒心。
      “赐死的谕令是假的!”那女刺客从包袱中拿出黑龙卷轴,“这个才是真的!”
      蒙恬狐疑的接过黑龙卷轴,熟练地解开,上面写着:“命扶苏,兵属蒙恬,与会咸阳而葬!”
      阿隰不管不顾地冲进军帐,便见扶苏的尸身停放在那里。
      “公子——哥哥——”她哭着,仔细检查他身上是否还有别的伤,他颈部的血液已经凝固,手上已有了常年劳作形成的老茧,胳膊上还残留些月狼之毒发作的痕迹。原本如玉一般的翩翩公子,为何会变成如今的模样。她有些心疼地碰了碰那触目惊心的伤口,颤抖着问身后的徐福:“师父,公子还有救吗?”
      “怎么,不信师傅?”徐福上前扶起阿隰,擦了擦她的眼泪,“准备一下,待会为师父护法,这法术并不简单,恐是要费神费力了!”
      阿隰抹抹眼泪使劲点点头,见师父把一颗丹药塞进了扶苏口中。
      蒙恬这才想起来刚刚有人闯入了扶苏的军帐,方才杀死罗网刺客的那股阴阳术竟格外熟悉,跟过来一看没想到真的是故人:“徐福?”
      徐福转身向蒙恬行了个礼:“蒙将军别来无恙!”
      “你回来做什么?”蒙恬此时很想扑上去揍他一顿,又见阿隰也在一旁,握紧的拳头便松开了,“原来圣女也在!”
      “我只想问蒙将军一句话,你是想让公子生还是死?”徐福倒是也不啰嗦,直接说明来意。
      “我师父是来救公子的!”阿隰解释道。
      “既然圣女这样说,我权且再信他一回!”此时他不想去计较之前的恩怨,公子的生死才是大事,于是走出帐篷。送走了那名女刺客,她答应让蒙恬处理完扶苏的后事再回咸阳复命。只是罗网的人在上郡死了这么多,也需要有个说法。唯一的解释就是蒙家存有反心,想拥立扶苏公子为二世皇帝,才将使者杀死。
      徐福摇着头笑,这些年他看开了,蒙恬也没有让他失望。“蒙恬果然还是我认识的那个蒙恬啊。”
      忽然,阿隰感觉到一股强大内力的压迫,感觉像是阴阳家内力,却又好像不是。
      一抬头,一个纤细的身影飘忽而至,拂尘轻轻略过她的脸庞,带着一股清冷的气息。
      “你是谁?”阿隰不客气的问。
      “我是道家的人,我是来救他的。”女人昂着头说。
      “你救他?你连他为何会死都不知道,怎么救他?”阿隰觉得有些好笑。
      “阿隰——不得无礼!”徐福转过身来,马上认出来人是晓梦大师。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你——是他的妹妹?”晓梦终于低下头看了看面前的这个有些放肆的女孩,这么多年,还从未有人敢和她这样说话,而这样的感觉竟然是那样的有趣。
      “我——我才没有哥哥呢。”阿隰有些犹豫,不知是否要认下这个关系。
      “晓梦大师,有何指教?”徐福问。
      女人目视前方,语气中不带一丝起伏:“我还道阴阳家的云中君出海不会回来了。”
      “我回来,是因为这里还有些事情没有了结。”徐福轻笑,道家天宗的人一向不问世事,号称没有感情,“晓梦大师又是为何而来?”
      为何而来?晓梦竟然答不出来。“我来救一个朋友!”
      “救人?为何而救?”徐福反问。
      “我不知道!”晓梦搪塞道,其实她一向无喜无悲,想做什么事就做了,从不会有什么理由,“那你们又怎么救他?”
      “当然是用阴阳术了,我的阴阳术可是很厉害的!”阿隰骄傲的说。
      “阴阳术?邪门歪道 !”晓梦很是不屑。
      “知生才能知死,知死方能重生,有的人死了,但他会觉得死得值得,并不后悔。扶苏,就是这样的人!这世间,没有一个人能真正看透生死,当然也包括晓梦大师你。因为你来了这。”徐福的回答,似是在晓梦的心里起了波澜,她一向自认能看透生死,却从不知人为何而生为何而死。
      “小圣贤庄论剑之时,我便察觉到,樊明月死前的一部分记忆被封印在了鹿鸣剑中,正是因为她能够与鹿鸣共鸣,才导致阴阳家的咒印松动。”晓梦淡淡道,“如今公子更是为鹿鸣所饮血,所以先用丹药固住经脉脏腑,再以血气为引,便可——”她一抬手,将一股纯净内力注入剑中,那内力将剑缠绕,引出了被鹿眼处玉石所吸纳的血气。
      徐福当然知道,鹿眼处镶嵌的是另一块明月心碎片,而明月心正是由山玄玉所制,相传能够吸纳魂魄。施术过程很是顺利,她在一旁静静的看着,在关键时刻送了一股真气过去,没想到这世上竟然真的有所谓能够“起死回生”的“长生药”。这个叫阿隰的女孩修炼的是水系的阴阳术,修为确实很高,但感觉还是差了那么一点。可如此违逆天道,又会有怎样的代价。
      “师父——那个道家的晓梦欺负我!”阿隰指着晓梦跟徐福诉苦,想是让徐福为自己讨回公道。
      “晓梦大师大人大量,就别跟小孩子一般计较了。”徐福笑道,“她是故人之女,她母亲眼下还生死未卜,我们不能在这里停留太久。”
      “我并没有生气。”晓梦轻声道,看阿隰的眼神变得柔和,起来,唇边浮起一抹微笑,仿佛看见了年少的自己。那一次在稷下的集会,有那个别扭的伏念,有那个想送玉佩给自己的小哥哥,还有那个一直想逗自己的韩非子。可现在,所有的人都不在了,心中忽然升起一阵悲凉。难道自己真的是那个一直看不透的人吗?
      想着这些一个人走进扶苏尸身所在的营帐,手指伸到颈间,竟然真的试探出脉搏。
      扶苏还静静的躺在那里,她跪坐在旁边的席子上,闭目打坐。
      徐福与蒙恬商量着该何时带公子启程。
      “圣女是荷华公主吧?”因阿隰与明月长得太像了,蒙恬早就怀疑过她的身份,此时他想从徐福那里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你猜的没错,她就是荷华公主,当年——”徐福欲解释,却被蒙恬打断。
      “你不必解释了,蒙恬打断了徐福的解释,我知道你的心思,事情都过去了,也没必要再提起,其实,能让公主远离宫廷,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否则,她会成为第二个扶苏,或者她的下场会比扶苏更惨。”蒙恬叹了口气,很多事情他已经看开。
      徐福大笑:“蒙将军果然是心胸豁达之人。”
      “你会告诉她——她的身世吗?”蒙恬问。
      “阿隰如此聪慧,或许她早已猜到!”徐福答,“在合适的时候,我也会告诉她。她和她母亲很像,她的人生还是要她自己去选择。”
      “这个孩子也算是她母亲给你的补偿,就如同,扶苏对我一样。是我没有保护好扶苏。”蒙恬摇摇头,“看看这天下,大秦要亡了啊,天下又要陷入战乱,又要生灵涂炭,我们所做的一切终究白费了,而我,注定要为这个帝国殉葬。”
      “你要回咸阳?”徐福转头问。
      蒙恬叹了口气:“起码要为公子讨个公道。”
      “你别天真了,公子为何而死你不是不知道!”徐福有些惊讶,他难道要回咸阳送死去吗,“如今赵高掌权,局势对你们极为不利,蒙毅已然被囚,李斯又选择站在他那边,朝中人为自保必会装聋作哑。你和明月是什么关系,和扶苏是什么关系,赵高怎会放过你们,怕是你还没到咸阳就——倒不如守在这里,就算你们不想反他,留在这里也能保一方百姓不受战乱之苦。”
      蒙恬拿出当初送给明月的那块蓝田玉:“徐福,让她好好活下去——”
      徐福握着那块玉答道:“我会的——”于是回到了帐中。“晓梦大师,公子要启程了!”
      “你们要去哪里?”晓梦问。
      “带他去见他的母亲!”徐福说。
      “晓梦你别得意,我会赢过你的!”阿隰从徐福背后探出头,挑衅地说。
      晓梦忽然觉得这句话是那样的熟悉,这话,她也说过,在很小的时候,对伏念说过。
      “好——我等着你——”
      师徒二人把尚未苏醒的扶苏带到沙丘平台,听说始皇帝就是死在这。这时,徐福身上的云霄勾玉忽然有了反应,于是安顿好扶苏,并嘱咐阿隰要寸步不离,不能惊动任何人,自己则还要出去接应一个人。
      阿隰已猜到七八分,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问:“师父要去找夫人吗?”
      徐福回过头扶起阿隰道:“待她回来,阿隰便不再是孤儿了!”
      “徒儿也跟师父一起去好不好?”阿隰央求道,“徒儿还有些账要他们算一算!”她知道师父对母亲一直有情,任何人也无法说服他能够将母亲的生死置之度外。可这些年师父也衰老了许多,救回扶苏又耗费了大量修为,怎能独自去面对胡亥、赵高与罗网呢。
      徐福看了看房中的扶苏,擦了擦阿隰脸上的泪道:“照看好你哥哥,待会会有人来接应你的!”
      阿隰轻轻点头:“徒儿明白!求师父一定把夫人带回来!”扶苏并未苏醒,的确需要人守护。
      岭南,始皇帝驾崩的消息已经传了过来,为防万一,任嚣将郑瑢和将闰母子迎到军营中保护。赵高他们赐死扶苏后,又将矛头对准了在岭南的将闰兄弟,便命令他们母子三人回咸阳奔丧。
      郑瑢和田子秋母子三人听闻此消息,已经收拾好行装准备返回咸阳,还好任嚣及时拦了下来。“夫人早些日子传信过来,眼下正是皇位更迭的关键时刻,咸阳便是一个陷阱,新皇正是要借此机会把你们这些兄弟姐妹召回咸阳,一并处死为始皇帝殉葬。”
      “那她要我们怎么做?”郑瑢焦急地问。
      “我打听到,蒙将军与蒙上卿皆已遇害,蒙夫人如今带着蒙家唯一的血脉,还是留在此地较为稳妥!”任嚣解释道,“岭南离咸阳较远,我们又手握重兵,无论如何都不能屈服于谋权篡位者!”
      使者到时,他们已经决定不听咸阳号令,在岭南割据一方,便也没有给使者面子。
      “如今蒙家与扶苏公子已经认罪伏法,任嚣将军和将闰公子是想造反吗?”罗网使者趾高气昂。
      “就是反了又当如何?”任嚣拔出宝剑,刺穿了使者的胸膛,又将罗网之人尽数剿灭。转头拜向将闰道:“二世皇帝皇位从何而来尚未可知,又急着赐死长兄,清除功臣,公子亦是始皇帝血脉,请公子自立为王!”
      将闰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先应承下来,先把这段时间挨过去再说。可他也察觉到母亲的不安,清晨听到马鸣声,便出去查看,谁知任嚣将军竟已同意把母亲护送回咸阳了。
      “母亲,夫人当年让您跟我到岭南,就是为了避免今日之祸,您为何还要回去?”将闰不解。
      “我怎会不知她的心意?”田子秋摇摇头,泪水已泛出眼眶,“只是你兄长一个人在咸阳,我不放心!”她说着手抚上儿子的脸庞,“闰儿如今重任在肩,要活下去——我离开这么久,想你父皇了,该回到他的身边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在忙换工作考试的事,思路一下子接不太上了。不过好在基本定下来了,终于又能回去做喜欢的考古工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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