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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紫梁都里真闹心 ...

  •   赫连穹是在元正头一日才堪堪到达紫梁都的。

      马车“吧嗒吧嗒”的行驶在青石板长街上。赫连穹轻轻掀起车帘一角,看着这座他从小生活长大的古城。

      紫梁都作为前朝至今的皇城,八街九陌,软红十丈,处处都是人山人海,摩肩接踵。岁月并没有让它看起来朽迈苍老,到过这里的人大多会赞一句这里的繁荣与生机。

      可是在赫连穹眼中,这里早已浸透的鲜血,生出了腐烂。

      因着要过年了,到处都洋溢着锣鼓喧天的喜气,可能是嫌吵,赫连穹干脆放下车帘,闭上眼,在车中假寐起来。

      往日赫连家的勋国公府如今早被换上了“安逸侯府”的匾额。

      赫连穹心里嗤笑一声鸠占鹊巢,却不得不扶着老黄的手缓步下车。他告诉自己“小不忍则乱大谋”,便让这些小人再多蹦跶几日吧。

      已有跟随的仆从前去叫门,稍顷便正门打开,一位管家模样的人迎了出来跪地行礼称一声:“堂二老爷。”

      自从赫连郁丰十多年前在这紫梁都当起了赫连氏的家,赫连穹的地位便从昔日的“二爷”变作了“堂二老爷”。

      赫连郁丰此人赫连穹一点也看不上,不过是个傀儡,算什么他的堂兄弟。赫连家主枝这一代便只有他亲生阿姊,赫连琬,和他嫡亲堂兄赫连霁,可惜人已经不在了,只留下个儿子,赫连翀。

      赫连穹径直回了自己过去居住的院子,含光院。这名字还是他母亲亲笔题的。
      时光经年,无人描补,现已变得暗淡失色。

      屋内倒是很干净,还保持这头年他离开时的样子。这院里因为常年无人居住,总缺些人烟与鲜活。

      老黄已经开始忙前忙后招呼仆从把带来的主子惯常用得顺手的东西都归置到屋里,哪怕他们拢共待不了几天,但他也要让主子过得舒坦自在。

      侯府东边的主院内,赫连郁丰刚刚午休才起,便听下人来报赫连穹已经到了。

      赫连郁丰慢条斯理地理着自己的衣襟与腰扣,朝下人说一句:“到了便到了,难道还要我去拜会他么?”

      赫连郁丰比赫连穹年长五岁,挑眉窄眼,肚大腰圆,单从长相上几乎看不出与从前号称“紫京第一佳公子”的赫连穹有任何相似之处。

      “去去去。”见下人还处在跟前,赫连郁丰厌烦地挥挥手。

      每年赫连穹回来都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他见了就心烦。便是那名字,他都不想叫出口。

      赫连一族是纵跨几百年的世家,因此族内便一直流传着“单名为尊,复名为贱”的取名规则。所以单从名字上,赫连郁丰就恨透了赫连穹。他的复名便是在时时刻刻提醒着他,赫连穹那高人一等的血脉与作为主枝的辉煌。

      可是那又怎么样,现在赫连家是由他赫连郁丰当家作主,赫连穹不过只是一个穷乡僻壤,蛮荒之地的太守而已。

      赫连家曾经的国公府,现在是他的侯爵府。他要想让赫连穹住,他才能住。他要让赫连穹滚,赫连穹就只能街头露宿!

      话虽这样讲,赫连郁丰却不会真的这样做。好歹赫连琬乃当朝皇后,还育有皇帝嫡子。只要这层关系在,那赫连穹便不是好拿捏的。

      “侯爷,小郎既来,您不见见吗?”侯夫人夏侯氏给丈夫理理发冠,轻声道。

      “见什么见,我与他两看相厌,不见也罢。”赫连郁丰“啧”一声嘴:“还有他那个阿姊,好好的皇后不当,偏在宫里吃斋念佛,还枉费我一番心思为她筹谋。”

      夏侯氏正站在赫连郁丰身后给他整理衣领,闻言心底嘲笑,手上却不停。

      究竟是你上赶着人家都不稀罕搭理你,还是你厥功至伟别人不识好歹,明眼人都看得一清二楚,真当紫梁都的人都是傻子不成?

      “我今日约了王大人饮酒,晚膳便不回来了,夫人自用吧。”赫连郁丰说完便甩袖走人了,徒留夏侯氏寒下脸来。

      夜里。刚过亥时。

      一道黑影翻入含光院内,立时就被守卫拿住。

      来人递上信物,赫连穹看过之后放到手边:“将人放进来吧。”

      来人面见当即叩首行礼“请主子安”,甫一抬头,竟是个内院妈妈模样的人。

      “王妈妈请起。”此人正是赫连穹安插在侯府主院的探子。平日里专盯着这侯府主人的动向即可。

      他每年会因朝集回来一趟,王妈妈自会来禀报。

      其实说是盯着侯府,却尽是些腌臜之事。比如什么赫连郁丰置了外宅被夏侯氏找过去打砸一通;或者是赫连郁丰为官不正被人参了,回家打杀奴仆泄愤;要么还有夏侯氏又掏了多少赫连家家底贴补娘家;诸如此类。

      若赫连郁丰立在眼前,赫连穹真恨不得直接把手中茶碗摔到对方头上去。此等货色也敢称赫连家主,当真有辱门风。

      可他还是忍下来。把老黄唤进屋,命他将王妈妈说的,统统先记下来,之后再细细盘点找出有用信息。

      老黄知道自家主子定是气得不轻,忙劝人先去休息了,毕竟隔日便是元日大朝会,还得养精蓄锐仔细应付才行。

      每一年的元日大朝会都在含元殿中举行。古礼有制,帝王须衮冕临轩,其朝服,通天冠,高九寸,金博山颜,黑介帻,绛纱裙,皁缘中衣。皇后则垂帘一侧,同受百官与诸皇亲国戚跪拜朝贺。

      赫连穹隐于众人之中,眼神不由望向高位珠帘之后。自他别后,多年来阿姊避而不见,致使他每年回京的夙愿便是得见阿姊一面。

      仪式按部就班。各地官员可谓极尽展示个人治理地方之能力,歌颂帝王千秋万代之功绩。通常这个时候赫连穹都立于殿尾冷漠以对。

      叙州向来山多崎岖,耕地不足,再加上地广人稀,战祸不断,偶有天灾,他每年的政绩文书都不太好看。所以他也就懒得在这时候去“丢人现眼”。

      好不容易挨到散朝,晚间还有夜宴,赫连穹只想赶紧回去沐浴更衣,洗洗这满身的口水与牛皮。

      突然身后传来一声轻唤:“苍旻请慢行。”

      赫连穹回身一瞧,竟是容氏现任家主,容高轩。

      在紫梁都,曾有百年七世家,赫连家、吕家、薛家、谭家、容家、唐家还有夏侯家。各族之间盘根错节,源远流长,纵是起起伏伏,却也岿然不倒。

      可是在十六年前天下易主之时,位列前三的赫连家、吕家和薛家便已日薄西山。即便如赫连一脉,虽安逸侯府仍在,却已不是当年的赫连家了。更别提吕薛二姓,直接惨遭灭门绝户,湮灭于这皇城之中。

      而容家文士遍天下,一如既往的中立之姿,反倒保全了百世基业。

      “承颜兄。”赫连翀朝容高轩抱拳施礼。

      想当年,他们还皆是一同纵马城中的肆意少年,不想时过境迁,各人遭遇唯有唏嘘。

      “不知苍旻几时返程,你我多年未见,可能得空一叙?”

      容高轩比赫连穹大上几岁,头些年因故派往别地,今年被皇帝召回才留任紫梁都。

      “过完十五才走。”赫连穹这便是应下了。

      “不知容老太爷可还身体康健?”

      “祖父身体好着呢,只是偶尔记不清事,前日还问及你和霁哥儿怎么不去看他。你若得空到家里来给他老人家拜个年,他一定很是高兴。也算了他一桩心事吧。”

      “那便后日吧……”赫连穹话还没说完,便见迎面走来一个太监,正是皇帝跟前的周公公。

      “赫连大人请留步,陛下有请。”虽是有请,说出来的话却是不容置喙的语气。

      “承颜兄,那便择日再叙吧。”赫连穹只得与容高轩相互一礼,暂且别过。

      周公公在前面带路,赫连穹看着庄肃的宫殿心中五味杂陈。曾经他也憧憬过立于朝堂直抒胸臆的场景,现下却只觉得这宫里就是天底下最肮脏腥臭的地方,随时都有可能将自己吞没。

      “哟,下雪了。大人您慢点儿。”走过廊庑,便到月台,周公公想要伸手来扶,被赫连穹侧身躲开了。

      大威皇帝曹守信正在紫宸殿中小憩。四十多岁的年纪正值鼎盛时期,可养尊处优的日子却未能消除其萎靡之色。

      听宫人来报赫连穹到了,他倒来精神了,竟径直起身出门来迎。

      “陛下万安。”赫连穹伏地行礼。礼仪规范得挑不出意思错处。

      “苍旻快起。”曹守信伸手来扶,指尖仅是擦过赫连穹的前臂便引得后者一阵战栗。

      赫连穹不动声色地放慢了呼吸节奏,避免身体不自然的反应暴露于人前。

      “不知陛下召下臣前来所谓何事?”赫连穹躬身不起,好似百官中再找不出比他更虔诚的臣下。

      曹守信无奈:“你我许久不见,特意召你来叙旧而已。”

      曹守信踱回原位坐定。

      “苍旻你来,与孤一道尝尝这祎州新进贡的佳酿如何?”

      “宫闱禁地,下臣不敢饮酒,怕失礼于圣驾之前。”

      “诶,你我二人何需顾及这些。”曹守信亲自斟满两杯酒。

      “下臣不敢。”从踏进紫宸殿那一刻起,赫连穹就一直畏缩着没有抬头。

      赫连穹的一味拒绝让曹守信顿时失了两分兴致。他记忆里那个凌冽傲然的身影好像不复存在了一般,眼前这人与之一比,乏味至极。

      他仰靠进龙椅,沉声问到:“苍旻在叙州待得可好?”

      “臣下有愧,能力有限,治理失当,还请陛下责罚。”

      “叙州那地儿,蛮子众多,皆是茹毛饮血之徒,不若我给你换个地方?”曹守信给自己又满上一杯,一饮而尽。

      “臣下不敢。叙州边陲小城,臣下尚且吃力。实在不敢奢望管理一方重镇,平添陛下忧劳。”

      “诶,苍旻你过谦了,你是有才学之人,孤知道的。”

      “赫连家训,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苍旻虽学浅力薄,但却亦非好逸恶劳之辈,便是边境危地,臣也愿为陛下克尽厥职,不敢懈怠。还望陛下明鉴。”赫连穹额头一磕到底。

      “行了行了。”曹守信对赫连穹动不动就磕头这一招闹得有些没了耐性。

      “若陛下心疼臣下,不若便轻减叙州税负,让子民得以修养,也算弥补臣下治理不当之罪过。”

      “这有何难,孤准了。”

      “谢陛下。”

      “陛下……臣……还有一事相求。”赫连穹有些犹豫,但此时不说,又怕没了机会。

      “什么?”

      “臣与阿姊多年未见,恳请陛下允我姐弟一叙。”

      曹守信眯缝起眼,看了赫连穹的颅顶半晌,才道:“你自去万福殿便是,她若要见你,你自是能见到。”

      “多谢陛下。”

      可人,赫连穹终究还是没见着。

      他在万福宫的月台上站了良久,便是天上飞雪落尽,也没等到阿姊来见。

      出来的只有常嬷嬷,留给他一句“皇后娘娘让您天阔纵意,无需多念”便自去了。

      注①:元正,正月初一。
      注②:小郎,小叔子。
      注③:其朝服,通天冠,高九寸,金博山颜,黑介帻,绛纱裙,皁缘中衣。出自《宋书·志·卷十八》。
      注④: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出自《礼记·中庸》。

  •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信息量有点大,大家有没有品出点儿阴谋的味道呢?哈哈哈,求收藏~求评论~小伙伴们看文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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