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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9、紫京旧事(3) ...

  •   马车不疾不徐地行在泰平长街之上,入目皆是红飞翠舞,曹守信不由感慨一句:“两年未来,却不想紫梁都中已更生繁华……”

      “那是……如今外面匪祸横生,听说上个月北边儿还遭了雪灾……”曹禄顺嘴接了句话茬,说到一半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说错了话,于是慌忙找补:“奴婢无状,请王爷恕罪……”

      “无妨,公公说的也是实情……”曹守信和颜悦色,不见半点着恼,曹禄这才安下心来。

      马车行到街角之时忽地一顿,车上二人由于惯性的关系不禁稍微晃荡了下身体。

      曹禄当即朝外厉声喝到:“没用的东西!连马车都驾不好了么!摔到王爷我唯你是问!”

      小太监抖着嗓子低声辩解:“王爷恕罪……奴婢乃是为了避让前方贵人马匹才不慎令王爷受惊,实非有意而为之……”

      “什么贵人马匹……”曹禄有些恼火,安朝律令明文规定,诸行路巷街,须贱避贵,少避老,轻避重,去避来。曹守信王爷之尊,可谓一人之下,他倒要看看,还能有什么“贵人”能贵得过异姓王的。

      说话间,曹禄抬手掀帘去看,就是曹守信也好奇地跟着朝外看了两眼。

      正巧,对方几人正骑马冲他们迎面而来,就要与他们的马车错身而过,为首那身披狐裘之人正是赫连穹。

      一众少年郎骑在马上踱步缓行,高声谈笑,估计压根儿都没注意到他们这被别停的马车。

      曹禄哑然,对方是什么身份他自是一清二楚,刚刚他还欲讨要说法的念头此时愈发像个笑话。

      街上熙攘,人流不止,路口处尤其拥堵,方才情状说不得就只是个意外罢了,还真谈不上有故意抢道的行为。只是……曹禄小心翼翼地看一眼曹守信,若对方想要追究,他又该如何是好……

      然而,曹守信并未追究马车别停的罪过,而是向曹禄打了个眼色:“公公可知那小公子是谁?”

      曹禄一瞧便知他所问者何人,忙道:“王爷久不在京可能不知,那位主的来历可不得了,乃是莹华长公主与赫连大人的嫡公子,赫连穹,还是东宫伴读,太子殿下可稀罕着呢,宫内上下都当个宝贝似的……就那身狐裘,还是昨个皇后娘娘才赏的……”

      “原来如此。”曹守信了然。

      据他所知,这朝中拢共两位“赫连大人”,一乃赫连英,一乃赫连修,二人一母同胞。

      按理说,赫连修年岁较长亦身居要职,赫连英又尚了公主,勋国公的爵位无论如何也落不到赫连英头上,可奈何赫连修家中出了件丑事,他自认愧对宗族礼法,故而才由二弟承袭了家中爵位。此事就算他远在东北也略有耳闻,坊间更是多有笑谈。

      只是,这赫连英和莹华公主的儿子……

      曹守信捋了捋思绪使劲在记忆中翻找,兴许曾在宫宴上见过,却并无太多印象。毕竟早些年赫连穹年岁还小,五官尚未长开,纵使他见着了,估计也是被母亲搂在怀里,或是混在一众金贵娃娃里要糖吃的稚气模样,哪像现在这般,裹在一身雍华的狐裘之中,跟头初伸利爪的雪豹似的,挠得人心痒……

      “公公可见过雪豹?”曹守信突地转了个话题问曹禄。

      “啊?”曹禄一头雾水,不知他为何提起这茬,但还是老实作答:“奴婢孤陋寡闻,并不曾见过。”

      “呵呵呵……”曹守信不以为意,轻笑两声:“在我们东北折蔓山一带栖息着一种猛兽,周身雪白,布满花点,眼睛亮如莹玉,很是灵敏机警,便是雪豹。”

      “它们游走穿行在陡峭的悬崖峭壁之上,看向你的时候总是带着股高傲与孤绝的劲儿,好似众生万物都只是它利爪下的尘埃杂草……”

      “可是当它惫懒之时又会变作一副温软柔顺的模样,让你老想去摸摸它光滑的皮毛和绵软的肚皮……”

      “本王曾有幸捕到过两只活的,圈养在府上,逗弄起来可比寻常狸奴有趣多了,哈哈哈哈哈……”曹守信这话说得意味深长,曹禄听得却是毫无头绪,只后脖颈处透出的森然冷意让他觉得曹守信这话仿佛意有所指。

      他自不理解这种圈养猛兽的刺激,只轻声迎合曹守信道:“王爷武艺高强,果敢无畏,自是不惧这等凶兽。奈何奴婢身弱残缺,可不敢将他们当宠物圈养。”

      “诶,再是凶猛的野兽也有可以驯服的手段,待到他要仰你鼻息才能苟活,自然也就到了你能为所欲为的时候,公公你说是吧?哈哈哈哈哈哈……”

      话到此间,曹守信竟兀自笑了起来:“走吧,时辰不早了,公公还得赶在宫门落锁之前回宫不是?”

      曹禄受宠若惊,拱手行礼:“多谢王爷体恤……”

      而后车轱转动,继续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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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过两日,韩帝私下召了赫连英商量针对异姓王的限权一事。

      大安原本的异姓王有八人,都是元帝得天下时的心腹功臣,被分封到诸地与君共享盛世。如今几百年过去,后继有人还在位上的仅有六名。

      因当时封赏考虑到君臣情谊,以及要为大安驻守地方,故而元帝并未在异姓王的权利上多加苛刻限制,致使百年之后,皇权式微,民心不稳的情况下,异姓王们反倒成为了威胁大安安定的重大隐患。

      就拿宣王举例,他祖上曾是元帝的表亲,故而所得之属地虽只有洺州和澄州两处,却都是极其富庶的地方。据赫连英私下里调查,宣王座下谋士可多达近千人,俨然有了‘地方小朝廷’模样,如此作为让韩帝如何能不忌惮?

      而且,宣王此人花销还极尽奢靡,一场寿宴可花费万两白银,平日里吃喝拉撒所用的也都是精巧之物。甚至朝中众臣与其背地里都有来往,虽不知是君子之交还是存在利益瓜葛,但落在韩帝眼中总归就已成了板上钉钉的僭越与拉拢朝臣之罪。

      一个宣王已是这样,遑论其他几王。

      近些年民生多艰,虽有因自然灾害的缘故,但更多的却是由诸王与贵族暴虐行径导致的人祸,这事到了百姓那里又如何不怨怼韩帝这位治理天下的君主,若无他的“纵容包庇”,这些人又怎会如此?

      韩帝憋屈非常,自认有冤无处诉,又不想平白帮人背这口天降黑锅,故而就得想办法解决了制造麻烦的人。

      何况,这些异姓王已然重兵在手,假以时日放纵下去,焉知不会有改朝换代的一天?

      赫连英身为臣子自是要为皇帝分忧。他折腾俩月,好不容易给韩帝拟了一份变革的折子,今日韩帝召他进宫就为此事。

      韩帝放下手中奏疏,按按眉心:“内容孤已看过,其中不乏良策,只是会否限制太过招致逆反?若因此而导致君臣离心,岂非不美?”

      韩帝是什么性子赫连英伴驾多年再清楚不过。韩帝虽待人宽厚,但脾气却过于绵软,可面对豺狼,手段不够强硬的话则更容易反受其害,只是这种话他身为臣子是不好同皇帝说的,故而只能劝道:

      “陛下,医者有云,沉疴当下猛药,可既是猛药则必有剧毒的风险。可若因此而讳疾忌医,待到病入膏肓,则终将动摇根本。猛药虽烈,但我等可徐徐图之,日积月累,就定有药到病除的一日……”

      韩帝:“……”

      赫连英所说,韩帝心内当然明白。只是诸王一个个的都不是善茬,若当真惹恼了对方和他闹将起来,届时又该如何平息……韩帝暗自叹一口气,一时间也下不了决心。

      赫连英倒也不甚着急,此事既是皇帝主动提起,他就必是动了心思,只是尚缺支持才会瞻前顾后。待到元正过后,将此事提到政事堂再议,到时候大家各抒己见,能想出更好的方式方法也未可知。

      “那日广王同孤讲,说今冬北域大雪封山,饿殍遍地,流民四散,乃至波及东北,他们的日子也不好过,因此恳请朝廷拨款赈灾。”

      “孤还没答应,想听听你的意见,毕竟此前户部刚拨了银子调往北域,国库已然捉襟见肘,东北向来丰产,就算有所影响应该也能自行处理,孤猜测此举恐怕乃是因眼红之故。”

      赫连英不置可否,异姓王的属地几乎皆是自治,官吏也由诸王自行任命,后报朝廷审核即可,故而一旦有灾情或大事发生,朝廷就极为被动,这也就是为什么变革迫在眉睫的又一原因。

      “陛下,年关将至,东北又路途遥远,不若先从焱州派人过去核查一番,待情况查实咱们再就近筹粮不迟。”赫连英心中有数,广王既然开口,那多半就是有的放矢。只是其中有没有夸大其词却不可知了。

      只是正如韩帝所说,国库空虚,他们这种拆东墙补西墙四处救火的行为终究是治标不治本,归根结底,还是要加强朝廷对地方的掌控才行。

      “对了,还有你那鼓励民间开荒的想法……”

      韩帝话到一半,就见自己跟前伺候的常顺迈着小步而来……

      “什么事?”韩帝问到。

      “禀陛下,太子殿下和小公子来了,已在殿外等候。”常顺口中的“小公子”放在宫里就只有赫连穹这一位。

      韩帝这才想起,今日乃是赫连穹去东宫伴读的日子,自己还允了太子要和他们一起用午膳。哪知道他和赫连英议事议了许久,竟将这事完全抛诸在了脑后。

      “宣他们进来,还有,传膳吧……”

      “是。”

      常顺应声退下。稍倾,韩煜带着赫连穹就进来了。

      二人毕恭毕敬地给韩帝行礼,韩帝摆摆手表示免了,然后招呼赫连穹:“行了,到舅舅这儿来,多日不见,让孤看看咱们穹儿长高了没有。”说话间,韩帝一改将将脸上的愁云,立马变得和煦起来。

      赫连穹瞅了眼老父亲微沉的脸色,但还是按捺不住见着韩帝的喜悦,于是凑到韩帝面前和御案比了比道:“上月我来,这桌子才到我这里,现在都快到我腰了……想来是最近练武练得勤,阿娘也说我正蹿个子呢……”

      “嗯,那改日舅舅可得考较考较穹儿武艺……说起来孤倒是有些日子没见你阿娘了……”

      “阿娘说她明日会进宫向您和皇后舅母请安,您明天就能见着她了。”

      “哈哈哈哈哈……”韩帝开怀一乐:“那你明天和你阿娘一起来,也叫上琬儿,就当咱们一家小聚了。”

      “是,穹儿遵旨。”赫连穹卖了个乖,韩煜在一旁看得也是眸色带笑。

      正巧此时常顺过来说午膳已备好。韩帝看一眼赫连英:“爱卿今日便也和孤一道用膳吧。”

      赫连英无有不可,垂首应是。

      注①:诸行路巷街,贱避贵,少避老,轻避重,去避来。出自《唐律·仪制令》。
      注②:狸奴,猫的古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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