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86、万寿节（5） ...
-
“臣，段忠荣，参奏临王世子莫辞意图谋反之罪！”
此话一出，含元殿中原本稍显和缓的空气就跟突然引爆了似的，群臣虽是无人敢大声交头接耳，但瞬间的变色失仪，四下里探寻的目光，以及皇帝倏忽间黑云罩顶的脸，都足以说明事态的惊悚程度。
“段大人还请慎言！陛下面前可容不得你信口雌黄！”杜琛心里一慌，当即脱口而出。他好不容易扭转的局势，被这乍然杀出来的程咬金一语击破，他怎能不急！
段忠荣闭了闭眼，像是做了什么重大决定般，从袖中掏出一封奏疏来，双手举过头顶，对皇帝叩首道：“臣所言句句属实，还请陛下明断！”
周公公赶忙三步并两步小跑着步下台阶来取段忠荣手里的折子，其间还差点将自己绊个大马趴。这夜半朝堂风波迭起，也难怪他都给骇得晃了神去。
皇帝拿过折子迅速读过，期间面色青青紫紫地换了好几轮。
含元殿上落针可闻，群臣只觉得一阵彻骨的寒意从心尖冒起，后背冷汗湿了又干。明明只是片刻的工夫，却漫长得好似经历了整个秋冬……
皇帝把折子递给周公公：“念！”
“啊？”周公公一时没反应，差点被折子戳到鼻尖，这才赶忙抖着手接过，摊到面前……
段忠荣这封奏疏其实写得并不复杂，大致归纳起来也就不过寥寥数语：
一是多年以来，临王府以扶持东境商业为由，借“金银会”名义向商贾大肆敛取不义之财；
二是，临王私造铜钱母范并奴役海盗俘虏铸造大量恶钱，现已流通大威各地；
三来，临王府利用虎鲨军巡查之便利，勾结迦林海盗私贩锡铁矿石；
第四，迦林袭边一事或与其同临王府相互勾结，利益分赃不均有关。并且，虎鲨军前统帅刘光勋战死一事如今看来也颇为蹊跷；
第五，临王实则已然身故数月，可世子一直秘而不发，其背后必是有所图谋不轨。
周公公颤着声音将折子念完，仿佛用尽了他浑身力气一般。
而群臣们则越听越心惊，这每一条单拎出来都已是须严厉查办的罪状，更何况合并起来，这又是肆意敛财，又是倒腾铁矿的，还几乎将朝廷设在东境的边军纳为己有，这要说临王府没有谋反的心思，谁信呐！
再联想曲江宴上那一伙刺客……好家伙！差一点可就改朝换代了！
便是杜琛也是震惊不已，这还是他第一次听闻临王已然身故的消息，那……
皇帝怒火中烧，一把扯过周公公手里的折子“啪”一声又给摔回地上，厉声喝问道：“段忠荣！你好大的胆子！如此反叛之事你为何现在才报！”
段忠荣心内苦笑，非是他不愿早日呈报奏疏，而是这几日因着万寿节的关系，朝中已呈休沐状态，与其不合时宜地搅和了皇帝祝寿的心情，倒不如此后私下再呈给皇帝慢慢细谈，毕竟其中有些事他并无实证，只是捕风捉影，故而还需看皇帝的意思来决定下一步该如何作为。
他哪儿猜到莫辞竟胆大包天地选在曲江赐宴的时候行刺皇帝呐，不然他便是浑身是胆，也不敢将此事压到现在才报啊！当真一步错，步步错……
“臣确有疏失之过，请陛下责罚……”段忠荣磕头请罪，态度颇为诚恳。
皇帝气得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他要早知道临王一方的狼子野心，今日可能他也不会差点儿就被刺客斩于刀下了！
周公公眼看皇帝青筋暴起，双目赤红，即便有心想劝皇帝喝口茶缓缓，都没胆量开口。
“陛下，关于段大人失职的罪责可留待之后再议。眼下，最要紧的是查证段大人奏疏中所述之事是否属实。”容高轩出列道。
先前他还觉得单凭行刺一事就指认临王尚且有失偏颇，但孔州太守这折子一出，无疑是为此事再添一层佐证。
曹守信纵然想就此斩了段忠荣，但他也暂且按捺了下来，就像容高轩说的，现下还是把事情彻底问清楚更重要。
他朝容高轩挥挥手，意思就是“你全权询问便是”。
容高轩领命一揖，后转向段忠荣：“敢问段大人，奏疏中所言桩桩件件可有实证？不知你又是如何得知？”
段忠荣早知朝中会有此一问，他定了下心神，道：“臣自去年孔州海盗抢劫贡船一事之后便初觉端倪，就一直派人暗中在东境调查此事。”
“金银会在东境成立已久，每年皆会以惠捐名义收取大量钱财。但钱财具体去向，臣不得而知。商贾们因身份卑微，敢怒不敢言，但总有传言流出，必不是空穴来风。此事只需略加详查，便可知晓为真。如要实证，大理寺方面可找商贾们索要账本即可，想来应不是难事。”
“至于私铸恶钱一事。待臣找到作坊之时已是一片焦土。臣只在其中找到了一方烧毁的母范作为佐证，现藏于臣在紫梁都的宅邸之中，稍后陛下可派人去取。”
“放在一起的，还有临王府与迦林海盗往来的密信与虎鲨军的巡边线路图。其上提到了双方交接锡铁矿石的时间与方式，以及情况有变，暂停交易一事。臣猜测，许是因朝廷铸造大钱之故，他们才会临时叫停了矿石交易，并烧毁了铸币作坊。”
“之后，迦林袭边，虎鲨军奋起反抗，此战虽是胜利了，可我方却折损刘统帅一员虎将。臣无权过问军中之事，但联想虎鲨军与迦林此前的勾结，便不可不深想几分。”
段忠荣将所有事情串联到一起条理清楚，娓娓道来，虽细节不甚详尽，但也并没有什么穿凿附会之感，可见所言非虚，在场众人都不由纷纷点头。
“那你说临王已然身故又是怎么回事？”容高轩追问道。
“便是那日临王寿辰，我观对方神色有异，虽极力掩饰，但还是被我瞧出端倪。故而事后我便着人去查此事，并在新建的王墓之中发现了临王的尸身……呃……”段忠荣欲言又止，似有什么不能言说之处。
“临王尸身怎么了？”
“地宫中放置冰块无数，临王尸身保存极好，只是……”段忠荣撇一眼皇位之上的皇帝：“只是……竟头戴金冠，身着……帝王冕服……”
“荒谬！”曹守信操起手边镇纸就砸到地上，顿时铺地的金砖都被敲裂开来，这要是砸在人脑袋上，必是立时没命的下场。
“陛下息怒……”众人齐声劝诫，但明显收效甚微。
“因尸身难以保存，所以我派去之人并未将临王遗体取出，故而臣目前手上亦无实证。而且因地宫暗藏机关，我派去之人无奈之下对其造成了损毁，想来莫辞已有所察觉，将临王尸身移至了他处，但究竟在哪……臣就不得而知了……”
段忠荣实话实说，至于皇帝信是不信他也就顾不得了。
“此番莫辞派人行刺陛下，臣事前并不知情。若臣知情，是必不会将陛下置于险境的。臣之所言句句属实，还望陛下明察。”
说完这最后一句，段忠荣干脆伏地不起了，一切听天由命，静待皇帝发落。
要说之前他还心有惴惴，那此时便已然心如止水。今日种种，皆是因自家儿子段函星之故。当日段函星拿着那一摞佐证找到他的时候，他整个人都震惊了，可追问儿子东西的来历段函星却未有只言片语。
想他在孔州为官多年，要说不受临王掣肘那是不可能的。曾经他也郁郁，不甘，甚至试图反抗，可终究徒劳。他虽未与临王同流合污，但有些事也是得过且过。尽管他手上也掌握了些临王逾矩的罪证，但均是不痛不痒的东西，很难一举扳倒临王。直到他看到段函星拿来的东西之后，他才发现事态的严重。
当然，因临王谋反一事过于重大，他也不敢随随便便拿了儿子给的东西就上京面圣，他自也是经过一番谨慎求证的，所以才耽搁了不少时日。
而且他发现，临王世子莫辞似是已经知道自己在追查于他了，近来他出入府衙总有些生面孔在悄悄跟随，说不定就是莫辞派来监视于他的。
正巧万寿节将至，他便想趁着到紫梁都贺寿的机会私下面圣，如此既不会引起临王那边的关注，又能赶紧悄悄把事办了，也可算作自保了吧。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莫辞竟派人行刺皇帝，彻底将此事放到了明面上来。于情于理他都不能不报，可又不想牵连儿子，所以才将所有事情都揽到自己身上。
失察也好，失职也罢，总归是他这个太守过去治理无方，纵容临王势力做大的后果。此番他愿意挺身而出揭露莫辞罪行，便也算是将功补过，对孔州乃至东境的百姓有所交代了罢。
其实此时殿中最为焦急的不是旁人，而是杜琛。其他人还只是乍闻世子意图谋反的事情难以消化，可他整个人都懵了。本以为他们此前一切尽在掌握，神不知鬼不觉，可谁曾想竟已被段忠荣探查至此还告到御前，这……
杜琛心思急速回转，虽然他也是才知晓临王已然身故，那过去种种，便皆是世子所为。不过于他们这些下属而言倒也并非不可接受，平日传信于他的便是世子，父死子继，早晚之事罢了。
可今日之事……他本以为行刺之举与莫辞无关，可结合段忠荣所言再看，他便也有些拿不准了，说不定是东境那边突发了什么变故才导致莫辞出此下策而未与他知会一声。可莫辞此举也未免办得太冲动了些……半点消息未露，将他打了个措手不及不说，他若还想为他们临王府说话的话，弄不好可是会引火烧身的……
若是先前，他还能力陈皇帝派专人前往东境查实再做转圜。可眼下几乎所有事情都已摊到皇帝面前，这还让他如何帮忙辩驳？
杜琛偃旗息鼓，还好先前他出言并未完全帮扶临王，皇帝应还不会将他和临王想到一处去。杜琛咽了口唾沫，自我宽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非是要背叛世子，不过是审时度势，保存实力罢了。正该如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