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58、画舫夜话（2） ...
-
那罗鸿言估计就是不想赫连翀好过，东扯西绕地又找各种由头提了三杯。赫连翀三碗下肚愣是面色不改。在场众人对赫连翀的酒量叹为观止，唯有李复心中惴惴，生怕赫连翀喝出个好歹来。
他转头去瞧，赫连翀冲他微微扯了下嘴角，跟个没事人一样。李复撇了下嘴，平日这人都是如何耳提面命的他还历历可数，咋换到自己身上就无所顾忌了呢，做人这般双标可不太好。
李复暗自盘算着之后也得给赫连翀逼叨逼叨，却听霍诚道：“说起来，最近最新鲜的事情莫过于这朝廷要铸大钱一事了，我们刚出紫梁都时，第一批试铸的大钱将将运抵。我有幸换到几枚，正好也给大家开开眼。”
说着，霍诚从腰间掏出两个新制的铜币拿给窦吉年，窦吉年拿着看了看，又颠了颠道：“确实是又大又重……”
“可不是么……”单金梁拿过一枚对着灯烛照了又照，嘀咕道：“你们说着原来的铜钱明明用得好好的，这突然要换大钱，咱各家的……”他话到此处，突然反应过来事关国策，可不是他能妄议埋怨的，于是慌忙找补道：“咳……我看这钱也挺好，实在！嘿嘿……”
等钱传到李复手上的时候，他才得以瞧见其庐山真面目。此钱依旧是圆形方孔，可直径几乎是原来铜钱的两倍，而且更厚，更重。一面书“太初重宝”四字，一面则绘有一圈如意祥纹。
这还是李复第一次听说大钱一事，便随口多问了两句。霍诚倒是知无不言，道：“此大钱乃是户部侍郎顾大人提议铸造的，一枚铜币为以前的十倍重，可价值却等同于五十枚旧币，因而，百姓需以五十枚旧币进行兑换，劣币恶钱均可。如此一来，钱币价值更高，也为朝廷节约了铸造成本，重量还减少了，咱们带着不似以往累赘，岂不妙哉？”
霍诚娓娓道来，言语间貌似很是推崇。而窦吉年等人则不表态，不知是没换算明白，还是根本就不在意。
而李复虽强自镇定面上不显，但心内估计是在场众人中唯一一个为这说法既震惊又错愕的人。好家伙，这位户部侍郎顾大人的“经济学”也不知是跟谁学的，这么搞，真的不会加速大威的通货膨胀嘛？
李复乃是学营销出身，经济学虽也有所涉猎，但到底不是专门研究那个的。可饶是这样，他还是多少知道一些货币流通与发行的知识。
一般来说，货币政策决策是需要根据当前国民经济情况做出正确的分析和预测的，并且货币的需求与供给也需要配合诸多因素来进行调整。
以李复对大威的了解，大威实际上和他熟知的一些历史朝代很是相似，所用之铜钱虽然在购买力上有差异，但就作为货币而言，其价值还是基于“铜本位制”来体现的。即铜质和重量的多少来决定钱币的价值，而非其面值。但新制大钱却打破了这一原则，赋予了超出新币本身价值的购买力。
李复深知就大威目前的文化水平，是肯定无法以现世系统的经济理论作为货币政策的依据的，也不可能实行不兑现的信用货币制度。
但倘若大威朝廷真是因意识到“铜本位制”存在的弊病与风险，想要通过优化货币制度来进行币制改革，那本也无可厚非。但霍诚那句“节约铸造成本”却不得不让李复多往深处想上几分。
铸造成本包括人力物力以及一些燃料消耗和运输成本，这些不论却单单只谈节约铜矿，那节约出来的铜矿能做什么？自然是能铸更多的新币。新币本就价值虚高，在此基础上越发大量发行，那不贬值得越发厉害？
就怕朝廷实际上是为了追求填补财政支出的空档，忽略民生经济与物价水平来制定的新币政策，短期内或许还瞧不出什么，但若此类大钱流通后出现大量伪制，或是因战乱及国库紧缺而大肆铸造，都无疑会导致巨额新币充斥市场，远超实际所需，从而引发通货膨胀，进而导致国家经济崩溃。毕竟在李复所熟悉的历史中，铸造虚值大钱的朝代可都没什么好下场！
李复甚至有些希望自己是在杞人忧天，也不敢揣测提议此计之人是不是不怀好意，但这新币政策在他的意识中可绝不是什么经世济民的良方。
众人见李复不说话，只盯着新币出神，罗鸿言当即便嗤笑一声：“李兄如此沉默，怕不是没听懂其中关窍而羞于启齿吧？呵呵呵……”
“在下才疏学浅，不便多言，让各位见笑了。”李复懒得和人呈口舌之快，说话间已经将新币又递回给了霍诚。
他此时心思已经被虚值大钱一事完全带跑偏了。想着既然第一批新币都已经铸造出来，那之后势必会在大威全面发行。他自知一个平头百姓是无法置喙朝事的，但他却可以去信给自家师父那边提个醒，也好让他们警惕之后可能会出现的通货膨胀并想好应对之法。
见李复不恼，罗鸿言自讨了个没趣。于是伸筷夹了一口吃食喂到嘴里，转而对窦吉年道：“听闻陛下要求铸造新币还有抑制旧币形制的恶钱泛滥一说。令尊窦大人乃虎鲨军支度，掌管钱粮无数，想必也是苦恶钱之祸许久。那日我听家父说，此次东境虎鲨军击退迦林有功，陛下已经同意增发粮饷。眼下新币铸成，估计不日就会调往东境，窦大人亦可高枕无忧了……”
罗鸿言声音渐小，只做意味深长。他如此说自是想向窦吉年示好，却不知他这话已然戳中了对方的肺管子。对新币本就兴致缺缺的窦吉年转眼就暗了神色。
窦吉年多少是知道一些东境散布恶钱以及恶钱作坊被销毁一事的，毕竟此事乃是窦武钊在管。此番若非朝廷多事，整出铸造大钱这么个变故，恶钱作坊也不必关停。所以他对大钱的态度可想而知，只是碍于在公众场合，不敢乱讲话而已。其中厉害他还是知晓几分的。
而且近来他们家少了恶钱这笔巨大的进项，可谓捉襟见肘，因而窦武钊还特意嘱咐他要多费些工夫来笼络住东境这边的各大世家，才好为窦家谋取更多利益。窦吉年肆无忌惮惯了，可父命难为，他只得多找人吃吃喝喝以作怀柔之策，却未必甘心。好在迦林战后，窦武钊已基本掌控了虎鲨军，也算是焉知非福了。
只不过窦吉年心头闲气始终无法消散，此时又听那罗鸿言哪壶不开提哪壶，就更觉憋屈。罗鸿言虽然远来是客，但真要将窦吉年惹急眼了犯浑，估计也没法好过。
杜玉衡与窦吉年关系最近，其父杜琛与窦武钊同在一处为临王办事，所以窦吉年的心思他自是能比旁人多揣测两分。
见窦吉年面色不善，他便主动帮忙转了话题道：“此番虎鲨军能击退迦林，窦大人功不可没。不如咱们一起庆贺一杯，也算敬那些誓死保卫东境海域的将士们了……”
迦林一战，窦武钊虽也提供了后勤保障，但率兵反击的到底是刘光勋刘统帅。可此时杜玉衡只说窦大人，却不提战死的刘光勋，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而且，杜玉衡说罢还朝窦吉年微微挑眉示意了下，便是在暗暗恭贺他父亲全权掌控虎鲨军。窦吉年心领神会，心情也有所好转，当即举杯道：“杜兄说得对！来来来，咱们一起举杯，敬虎鲨军……”
“敬虎鲨军……”在座众人从善如流。
赫连翀冷眼旁观，心内讽刺，端起酒碗一饮而尽，个中情绪便随着烈酒又吞回了肚中。
“其实要我说，此次受益最大的该是窦兄才对……”单金梁对窦吉年端起酒杯。
窦吉年略感诧异，随意地与他碰杯一饮，道：“何以见得？”
“此番刘统帅战死，刘小姐需得为父守孝三年。如今已随其母扶棂返乡，窦兄与刘小姐的婚事也就此作罢。不用娶那‘母老虎’为妻，于窦兄而言算不算得好事？哈哈哈哈哈……”
窦吉年闻言拍手：“的确如此！单兄所言极是。”
此前窦武钊便同窦吉年提过想给他娉刘家小姐为妻，他是满心的不愿意。一个武夫的女儿想必也是五大三粗，怎做得温香软玉。但奈何窦武钊坚持，窦吉年也没办法。
可此一时彼一时，那刘家眼见落寞，而他窦家却如日中天。窦吉年都想要叹上一句刘统勋死得也忒是时候了，让他不用再遭“母老虎”毒手，真是时来运转，否极泰来。
“来来来，这等好事咱们自是要为窦兄庆贺一杯……”罗鸿言见缝插针，示意诸位满上。
一众纨绔一边嬉笑打趣，一边举杯畅饮，恍若这便是什么人间得意之事，却尽显朱门酒肉的恶臭。
李复心头火起，完全笑不出来。他一动不动，不想与那些人同饮这杯庆祝酒。
赫连翀见他不动，心下了然，拿起李复的茶盏放到对方手里，又拿过自己的酒碗，和李复碰了碰杯。
李复如梦初醒，深觉赫连翀不愧是他的“知己兄弟”，自己什么想法对方一瞧便知。
李复饮尽茶盏，就当他和赫连翀二人是在为刘小姐能脱离窦家那“苦海”而聊表庆贺吧。
窦吉年这人喜怒无常又草菅人命，言语间也常对女子出言不逊，看着就不似良配。只望苍天有眼，窦吉年此人最好还是孤独终老，也莫要再去祸祸其他好人家的姑娘了。
注①：不兑现的信用货币制度，即不能兑现黄金、取消黄金保证、凭借国家信用、通过信用渠道发行和流通的货币制度。人民币制度即属于该制度，由中国人民银行依法进行管理调控。
作者有话要说： 货币政策极其复杂，文中仅是因剧情需要浅谈一下，至于其他，感兴趣的小伙伴儿可以自行查阅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