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里人间》圆小北

6、第六章

　　彭峰将秦思娴送回宿舍后往回走，看见站在篮球场边的顾诽。
　　顾诽靠在铁丝网上，篮球场上的射灯光亮，在顾诽脸上投下重重的阴影。

　　场上还有人在打球赛，看比分应该接近尾声了。
　　彭峰朝人走过去：“该不会想上去打一场？”
　　顾诽：“不了，待会还要回医院一趟。”
　　彭峰：“那你在这干嘛？”
　　顾诽：“没开车来，来借个顺风车。”
　　彭峰：“……”
　　彭峰：“走吧，车你自己开，我喝酒了。”

　　车驶上环城高速，顾诽便接到医院的电话，电话直到下高架才挂。
　　车快到北医三院了，彭峰嘴巴张开又闭上，最后还是没忍住，还是给爆了：“林寒去尼泊尔当什么志愿者。”
　　彭峰说完就朝顾诽看去，但人没什么反应。
　　彭峰：“听到还是没听到？”
　　顾诽这才嗯哼了声。
　　彭峰：“……”

　　彭峰：“嗯哼你个头？”
　　顾诽：“我知道。”
　　彭峰：“知道什么？”
　　彭峰：“林寒去尼泊尔当志愿者你知道？”

　　彭峰诧异：“你俩还有联系？”
　　顾诽：“没有。”
　　彭峰语塞：“……”

　　彭峰认真地问：“有什么打算？”
　　此时车已经停在了医院门外，大楼的灯落在顾诽的眉峰上散出锋利的色泽。

　　顾诽：“没什么打算，精打细算没意思。”
　　顾诽：“跟着本性走，才有意思。”

　　*

　　十月中旬，新一波冷空气北上，天气预报北城或许在月底会迎来今年的第一场雪。

　　林寒当年跟着郝少萍离开北城时走得急，并没有带多少行李，在樊市四年也没添什么家当。一年多前林寒离开樊市，将租的房子都清空，能卖的都变卖，卖不了的很多都捐到了救助机构或山区，林寒的随身行李只有一个巨大的背囊。
　　林寒在出发前在二手市场购买了一件翻新羽绒服和几件冬天衣物，最大限度地卷起，再塞进背囊里。

　　安吉拉在林寒准备出发前给她说那边的情况。
　　安吉拉在尼泊尔已经一个月了，说现在的加德满都温度还行，一件普通外套就行。
　　前些日子下了一场雨，学校的房顶没有加防水层，其中一间课室的天花板塌了，这几天在抢修，学生都挤到了一个课室。
　　算上安吉拉，小学一个三个老师，学校破旧，没有提供住的地方，两人落脚的那间房子步行到学校半小时。

　　安吉拉将房子和学校的定位发给林寒，同时给她拍了好几张房子的照片。
　　房子格局与青年旅舍相似，一条走廊，左右两边各两间房，房间都不大，只有一张一米的单人床和简单的桌椅配套，其余洗手间和客厅都属于公用区域。
　　安吉拉将房东的微信推送给她：都是中国人，你跟房东沟通比我方便多了。

　　林寒明天便启程，林寒选了一条崎岖的路。
　　从北城飞拉萨，大巴前往吉隆镇，再从尼泊尔的口岸过境，这比直接飞往加德满都省了超过一半的路费。

　　林寒添加了房东后跟对方说自己的行程，然后定下入住的时间。
　　房东知道是安吉拉那位准备来租房的中国人，对方发来一条语音：“你一个女生走这条路？这可不好走。”
　　房东听声音大概是一位四十多岁的妇女，语气随性，带着几分行走江湖的仗义：“你记下我号码，过了边境有什么问题就给我打电话。房间八千卢比一个月，但你跟安吉拉就折400人民币算了，不用押金，住下了再算。”

　　两人继续聊了会，房东性朱，跟老公一块到那做生意，尼泊尔每年来徒步和登珠峰的人数不胜数，他们就是做供氧和护具类的医疗器械生意。
　　房子有四间房出租，以前都是短租给来旅游的人，但近两年不景气，就随缘租租。
　　房东说，明天有两个租客入住，很巧，都是中国人，是那边杜克利医院的人，医院平日跟他们有往来，便给对方来的人提供一下方便，都是正经人，让她们住着也不用担心。
　　林寒和房东结束了对话，继续收拾着东西。

　　床边放着的是秦思娴昨天临别时送她的东西，一副类似乐高组装而成的望远镜，尺寸很小，像小朋友的玩具。
　　秦思娴说，虽然她当年去尼泊尔的时候印象很糟糕，但她那会毕竟走马观花，后面听别人说尼泊尔的高山很美，所以送个望远镜给林寒，祝她能看到她看不到的天堂。
　　秦思娴是个可爱的人，如果可以的话，林寒希望以后还能和她再见，或许在北城以外的任何一个可能的地方。

　　林寒将生活必需品都收拾好，最后将望远镜搁在了背包外的其中一个独立口袋里，完毕后，林寒走至酒店的窗边，推开窗户。
　　此时才八点刚过，南街正是热闹的时候。

　　摊贩在路两旁叫卖，店铺传出某首男团的歌。男孩们在街上肆意打骂，女孩们挽手欢笑。
　　今夜秋末的夜洋溢着久违的青春与活力。

　　*

　　十月中的拉萨风极致干燥，正午的日头暴烈。
　　林寒从一间破旧的店面购买了当天下午出发吉隆镇的车票，出来后阳光撒在身上，落下虚无的暖意，林寒眯了眯眼睛，风时不时卷起，比想象中冷。
　　车在下午四点准点出发，林寒在附近买了干粮和水，索性就待在原地等待。

　　跟林寒一起等待的还有一个男人，对方坐在地上，将自己缩起，靠在石墩上，闭着眼睛睡觉。
　　路边一辆货车喇叭拉鸣了一下，将男人吓醒，双眼立即睁开，警惕得宛如夜里的犬狗，似乎感应到附近的目光，眼珠一转，看向无意中也看着他的林寒。

　　男人看着十分年轻，约摸二十上下，大学生的年纪，顶着一个刺头，轮廓青雉，五官端正，手长脚长的，看着很高，但有些削瘦，脚踝白皙，人却晒成了小麦色。
　　对方下巴收敛，无声打量了林寒一眼，对身上平白无故多出来的视线透出不满的态度，林寒正想为自己唐突的目光补上一个好友的笑，但对方很快又重新闭上了眼。
　　极具防备，浑身是刺。

　　大巴在三点半的时候到达，林寒起身检票，然后挑了个后排靠窗的位置。
　　车停在路边候着，人陆陆续续上来，几乎所有人都抗着大小不一的行李，其中几个背包客，装备专业齐全，林寒猜，应该是去尼泊尔徒步的旅人。
　　林寒看见了刚才那个男人，背着一个扁瘦的双肩包，坐在了大巴的最后一排。

　　车外一行六人提着行李匆匆忙忙跑来，在最后一刻赶上了车，车上剩余的位置不多，他们朝最后一排走去，跟那个刺头男人商量，方不方便往前挪一个位置。
　　男人似乎也不想被这群陌生人包围着，便拧着双肩包从后座挪到了前面一个位置，坐到了林寒隔壁。

　　男人和林寒一样，只有一个随身的包，但林寒的包比男人的大多了，放在两腿间，跟个小孩一样高，男人坐下后朝林寒的包看了眼，没说话，闭上了眼睛。

　　大巴一路开向吉隆镇，路还算平坦，中间偶尔停靠几个休息站，只有简陋的厕所，没有任何商店。
　　晚上八点多，大巴停下，司机说这是接下来最后一个休息站，后面就没了，得到十二点才到吉隆县，让大家都下车去上厕所。

　　林寒从洗手间出来，车上不少人都在车的周围吃干粮或抽烟，而林寒看见她隔壁座位那男人蹲在路边，在摸一只野狗。
　　男人高瘦，将衣服的帽子拉起盖在头上，在夜里显得单薄和黝黑。

　　藏区的野狗长得凶恶潦草，这只野狗通体全黑，对男人的靠近没示好也没拒绝，男人抚摸它的耳朵和脖子，直到司机招唤大家上车，男生起身，起身朝那只野狗踢了个石子，石子击在野狗的身上，对方立即弹跳跑开，垂着尾巴看着他。
　　林寒上车前看到这一幕，看见男人压着眉头朝那只野狗看了眼，然后眼睛掠过林寒，眉头蹙起，低头默默上车。

　　回到车上，男人将椅背调后，又打算睡觉。
　　从下午四点到现在，男人一口水都没喝过，更别提吃的了。

　　林寒拿出剩下的半包饼干，跟男人说了第一句话：“要不要来两块？”
　　男生警惕地睁开眼，犹豫了片刻，然后伸手接过：“谢谢。”

　　林寒将饼干递给他后便将目光转至窗外，她以为男人吃完会继续睡，毕竟他睡了一路，然而她听到对方朝她说：“你知道还有多久到尼泊尔不？”
　　林寒朝他看了眼：“应该明早才能过境。”
　　男人简单地点头。

　　男人实在太奇特了，林寒忍不住问他：“你去尼泊尔旅游？”
　　男人嗯了声。
　　林寒：“我看你挺年轻的，以为你是大学生。”
　　年轻，但比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掺杂了许多粗砺的杂质，说不上是贬义，就像一根日久摩擦的麻绳，风化严重，在风里晃着。
　　对方闻言皱起眉头，说道：“大学？没考上那玩意。”
　　林寒朝对方看去，男人压着眉梢，没有一点想继续聊天的态度。

　　车开在夜里，偶尔颠簸，车上安静，跟着偶尔相遇的车灯进入子夜。
　　车在凌晨十二点赶到了吉隆县，大伙从车上下来，集体入住了就近的一个旅店，几十块钱一个单间，只有基础设施，住一晚，明天早上再到吉隆镇通关。

　　一路上信号都弱，此时林寒在旅店才收到安吉拉之前给她发的信息。

　　安吉拉：今天房子新入住了两房客，住咱们房对面，打过招呼，人似乎都不错。
　　安吉拉：刚刚跟其中一人聊了下，他们原来是在这边参加国际义诊的。
　　安吉拉最后跟林寒轻松地调侃：对了，两人都是中国人，长得可帅了。
　　林寒笑，回道：那我可太期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