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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目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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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打伤外籍似乎比村支书管用。简渊他们几人与村民发生纠纷,就算找来村支书,他也得考虑本村人的情绪,不见得会替外人说话。可要说涉及外国人,支书可能就多了几分顾虑。现在,小武一身狼狈,简渊眼角挂彩,如果事后真要对外告状,那支书面上也无光,搞不好还要批评,说处理不好群众问题。
村民的包围松了松,简渊就看到气势汹汹的康杜若和她手里的树棍。他笑着把她攥着的棍子扔了,随后顺着梁夏的话往下说:自己是小武学校的外籍老师,跟着学生出来玩,学生逗着小孩玩,没想到被家长误会了。
“那他干吗拍我小孩照片?我儿子不拍照,叫他把照片删了!”夫妇俩还不死心,坚决要小武把照片删了才算完事。
小武之前坚持说自己没拍,但到底心虚,简渊这时却气定神闲,让他把手机拿出来:“你到底拍没拍,给人家看看不就行了。人家不愿小孩子上镜,你就给删了,再给别人道个歉。”
小武诧异地看着简渊,不愿意照办。可支书见简渊愿意大事化小,非常乐意和稀泥,说不过是一张照片的事,大家各退一步,该删的删了,该散的散了。
小武只得不情不愿地淘手机,当然了,他根本没找到。
这时,简渊适时来了一句:“刚才情况混乱,好多人对我学生动手,不会是谁把手机给偷了吧?”
“胡说八道!”那妻子急赤白脸,“肯定是被你们藏起来了!”
“按理说,你们不是警察,没权利对我们搜身,”简渊对她沉下脸来,“但为平息问题,我允许你们来搜。可要是搜不到,我需要你们正式道歉,否则我会向美国大使馆反映的。”
他都这么说了,支书哪能真让村民搜身,只得自己上场。他一叠地说着“感谢理解”,一边走过场一般,把小武衣服上下拍了拍,确定手机真的不见了。最后,反倒是小武这傻孩子还懊恼不已,想要追查手机下落,被简渊一把拉走。
几人回到了大灯家,简渊为惹出的事给大灯道了歉。大灯对着鼻青脸肿又沮丧的同班同学,也不好再说什么。两个人在大灯家稍微收拾了一下,小武皮外伤最多,被梁夏用藏红花油左一遍右一遍涂涂抹抹;简渊被打的地方靠近眼睛,眼角有些淤血,康杜若帮他用云南白药喷雾剂处理了下。最后,为避免夜长梦多,他们决定当天返程。
“这里简直是一群法盲!”直到车子开上了省道,小武还在控诉,“那孩子搞不好就真是被拐卖到这的,难道我们就这么算了?!”
“要是都像你这么莽撞,那能解决的事也解决不了了。这次要不是有大灯找了人,你还指不定能不能脱身呢!”简渊把小武数落一顿,末了却莞尔一笑,冲康杜若使了个颜色。康杜若会意,从包里掏出手机塞进小武手里,“呐,这回收好了。”
小武双眼一亮:“我手机!哎,怎么在康姐这?”
“我偷的,”简渊这才笑出了声,“这么重要的东西,当然要第一时间转移啊。”
“你行啊简哥!脑子真快!”
“你也还行,知道要打死不认账。”简渊勉励了小武一句,顺便教育道,“有热血是好事,但凡事要做好准备再干,以后你干这种事,就该先买好针孔摄像头。”
车内气氛恢复了轻松,唯有康杜若冷冷瞪了简渊一眼,小声嘀咕一句:“那你以后再干这种事,也该先练好打架。”
简渊愣了一下,见康杜若一副打抱不平的神情,他福至心灵,微笑道:“我没……”
一句话还没说完,车子猛地一个急刹,差点冲进绿化带。康杜若在惯性作用下往前一冲,差点撞上前挡风玻璃。后头三人也未能幸免,小武撞上前座,“哎呦”一声痛叫道:“怎么了这是?”
简渊靠在驾驶座上,盯着前方眨了眨眼,又闭上,复再睁开,半晌苦笑一句:“……抱歉,我好像不是完全没事……”
简渊的视网膜脱离了。
他眼前景物忽然持续闪光,右眼视野中出现一个小小黑色盲区。
“视网膜脱离?!”康杜若吓了一跳,紧张起来,“你看不见了?什么情况,严不严重?”
“别急,不是大问题,做个小手术就行……”简渊尽量放松口吻,同时把车缓缓开到停车带。
“都做手术了还不是大问题吗!”康杜若一听更冷静不了,情急之下就吼了起来,“打120啊!是在村里被打的吗,你怎么不早说!”
“等等,等等,”简渊一手捂着右眼,连忙安抚她道,“你打120还得等人家过来,我只是刚出现症状,能支持到医院,你们谁还会开车?”
后排三人一开始也被吓傻了,这时才反应过来。大灯怯怯地举起手:“我,我会……但我不常开……”
“没事,我在旁边看着,马上就要上高速了,你保持车速在一条道上开就行。”简渊说着打开车门,康杜若见他这故作轻松的样子,就莫名来气,但人家已经伤了,她还冲人发脾气也不好。她换到了后座,不厌其烦地确认道:“真的不严重?你可不要逞强啊,有什么情况赶紧说!”
车子重新启动,简渊把副驾驶座往后放了放,半躺半靠着:“我没逞强,自己的眼睛我能不放在心上吗?”在场五人里,只有他这个当事人最镇定。简渊耐地心安慰心急火燎的康杜若和三个年轻人,“我这只眼大学时发生过视网膜位移,这次大概是被打时又影响到了,只要及时就医,不会有后遗症,也不会影响视力的。我心里有数,你们不用紧张。”
话虽这么说,可到底是眼睛这么重要的器官,其他人怎么可能不紧张,尤其是小武。他自认对简渊被打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此刻扒在简渊的靠背上,眼睛红红地说:“简哥,对不起,都是我惹出的事……要么,我来付医药费吧……”
“又不是你打的,要付也不该你付。”简渊摆了摆手,“吃一堑长一智,下次别再这么莽就行了。”
康杜若从包里掏出湿纸巾,帮简渊敷在右眼上,俯视着他的脸,放缓语调道:“别说话了,让眼睛休息一下,”但转瞬想起他被人打的情形,又很窝火:火他都这样了,还在顾虑别人的情绪,更火自己当时帮不上忙。她语调随之一高,还是忍不住道,“就你行是吧,五个人里就你伤最重!”
简渊嘴角却不禁弯了弯。他与康杜若重逢之初,也被她呛过,但这次的区别显然易见。他俩曾经是即使争执,也不用担心对方会记仇的好友,现在,简渊终于觉得这层关系慢慢回来了。
大灯全神贯注、心惊胆战地把车开进了市里,花了差不多2小时。可简渊右眼的情况并不如他前一次那么幸运,等到医院时,他的右眼盲区已经很大,基本看不见东西了。医生检查了他的症状后,安排他住院静养一天,第二天做手术。于是康杜若陪着他,梁夏则带着小武和大灯,分头去处理检查报告、住院费、手术等一系列流程。由于事发突然,医院也没得选,他们着实接受了一番公立医院如春运般拥堵和折腾的洗礼。
等简渊住进病房,就让两个小伙子先回学校了。至于康杜若,他让她先回淞城:“你也听见了,医生说做完手术还得在医院住两三天。你妈妈不能这么长时间没人照顾,我没事,你先回去吧。”
“对,我时间比较自由,可以留下来,”梁夏听说康杜若家有病人,也劝她道,“康姐你放心,有什么情况我随时联系你。”
康杜若当然不想在这时候离开,但简渊说的是实情。本来他们只计划两三天处理完认人的事情就回淞城,康杜若便只给母亲准备了这几天的饭菜,她若是不回去,母亲根本不会自己做饭。最终,她纠结良久,还是坚持道:“那至少我也得你手术完后再走。”
手术被安排在第二天的下午,大约1个多小时。经过了一天的冷静,外加和医生详细询问了手术过程及后期康复,康杜若总算稍稍放了心。在手术区外,她和梁夏一起等着,也由衷感谢梁夏还留下来收拾这些横生枝节。
“你不用这么客气,说实在的,这类事情我见得多了。”梁夏有些无奈道,“有时候是被拐卖孩子的父母情绪失控,有时是买孩子的家长情绪失控,更或者是两边一起失控,可以说没有哪次是让人省心的。”
即使这样,她还是无怨无悔且无偿地做着这份工作,这让康杜若不不得佩服,尤其是她想起来,梁静也是拐卖儿童的受害者。
“你从来也没有灰心过吗?”她不禁问梁夏,“我看了你的帖子,这么多年,十几次的寻访全都落空了,你怎么做到不灰心的?”
梁夏微笑起来:“当然也有灰心的时候,但那只是一时的,当第二天起来开始工作后,我又觉得生活很美好。”她看着康杜若,目光中是年轻人那种蓬勃的光彩,“而且有那么多志同道合的人与我一起,我们彼此分担、彼此协助。每一次听到有孩子被成功找回来,我就觉得我离回家又更近了一步。”
这话语充满了力量,连康杜若也被它所触动。过去,因为某种讳疾忌医的心理,她从不接触走失儿童的话题。可这短短几天与梁夏以及更多公益组织的接触,让她意外地发现,这并不是一群躲在自己的小圈子里互舔伤口的可怜人。对渺茫结果的追寻,甚至让他们拥有了比常人更加炽热的内心。
一时间,她隐隐地冒出了一个念头,对梁夏开口道:“有件事,不知是否冒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