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梦人》太微天

27、《乌合之众》

　　在与梁夏面见过后，洪老师家的拐卖案，进入到一个进展缓慢又让人无可奈何的阶段。虽然洪娟当年的学生们群策群力，可他们利用完自己的人脉后，也就不剩什么能做的事了。找人的事毕竟还是警察更专业，大家除了在朋友圈里关注下更新，渐渐只能回归自己的正常生活。
　　康杜若也回归了自己的工作，只是在毫无感情地写着宗建华的那些软文时，她心里越来越不舒服，越来越不得劲。在陪着简渊跑了那么多机构和公益组织后，她觉得自己干的这所谓工作，实在太没意思！太没价值了！
　　当然，从一开始她就知道自己写的东西没没价值，可眼下，这种厌烦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难道她的笔墨，就只能挥洒在各种软文广告里，却对这个真实的世界没有一点帮助吗？
　　康杜若一边自我嫌弃，一边继续码字，简渊也不得不回公司，处理拉下进度的本职工作，而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就在这个时候闯了进来。

　　“找到了？”简渊接电话这天，正好在康杜若家吃晚饭。听到他的惊呼，康杜若顿时咯噔一声，目光直朝他注视过去。
　　简渊也回看了她一眼，难掩兴奋地压抑了一下音量：“给你发了照片？那你们怎么确定？嗯嗯……等会儿，我记一下……”他这么说着，那边康杜若已经跑回房间拿了纸和笔，顺着简渊念的，记下了一个地址。
　　“到底什么情况？”等简渊结束了通话，康杜若迫不及待问道。
　　“是梁夏那边的志愿者……”简渊大致复述了一下。原来是“我们在找你”的一个志愿者，从朋友那得到一个消息：有一家农村夫妇家新收养了一个男孩，年龄和外貌都比较相似，需要有人去确认一下。“他们那个公益组织有些重点关注的省市，都是买卖儿童的高频地区，这次这个大玉口是G省的一个镇子，就是这样的一个地方。”
　　G省经济发达，宗族观念和重男轻女在国内也排得上号，这让消息听起来很像那么一回事。尽管发现人不确定那个孩子就是洪老师的孙子，可对消息越来越少的简渊他们来说，已经是一个振奋人心的进展了。
　　当天晚上，简渊又跟梁夏通了电话，询问认人的事宜。按照梁夏他们的常规做法，一般都是先摸个底，带着当事人去看一下，等最终确定了，再去联系公安部门。
　　“不过，因为还不确定，我其实不太想现在就通知洪老师，万一是误认呢，”简渊事后跟康杜若分析道，“这是第一次有线索，洪老师他们肯定也抱着很大的期望 ，我担心要是不对……她那个病会受不了。”
　　他的担忧不无道理。在很多走失案里，一次次去认孩子却一次次被失望打击，对很多父母来说，可能是比丢孩子更痛苦的二次伤害。
　　“那你准备怎么确认呢？”康杜若这么问的时候，已经预感到简渊的答案了。果然，简渊不假思索道：“这次就我跟梁夏他们去吧，如果不是的，也不用通知洪老师了。”不怕麻烦，不怕担责任，对需要帮助的同学从来没有不耐烦——这些当班长时的品质，依然完好无缺地保留在简渊身上，从来没有因成年人世界的消磨而减损一丝一毫。
　　康杜若会心一笑，对他道：“那算我一个。”

　　考虑到康母不能长期离人，两人这一趟打算快去快回。一周后，简渊处理好手头工作，和康杜若一起飞往G省，在当地和梁夏汇合。同路的还有那个提供消息的志愿者和他的大玉口本地朋友。志愿者是个大男孩，梁夏叫她小武，就在G省念大学；那位老家大玉口的则是他同班，自称大灯。四个人先吃了顿饭，算是相互认识了，随后简渊租了辆车，带着人一路往大玉口开去。
　　“我就说你们是来我招待来老家玩的，别说是来认孩子的。”上了路，大灯跟四个人串好了供，“以前，有警察带着家人来领孩子，差点被围攻，咱们这次也别惹事。”
　　梁夏点了点头，并不显得惊讶，倒是小武似乎第一次知道同学老家是这个情况，颇为义愤填膺：“你们老家人怎么这样，他们不知道买卖孩子犯法吗？”
　　大灯苦笑一声：“犯法？他们不怕犯法，他们怕的是无后。”
　　“没有惩罚，当然没什么可怕的。”康杜若幽幽说道，“虽然很多人都建议买卖同罪，可直到现在为止，也没有因为买孩子被判刑的。”
　　大灯点了点头：“是呀，而且也不止一家从外面抱孩子回来养，有了第一个，自然就有样学样。”
　　这种话题实在是怎么聊都不美妙，所以一路上，大家的谈性都不高。直到到了目的地，康杜若离开逼仄的车厢，才觉得稍稍轻松了一些。
　　简渊停好车，走在最后。他凑到康杜若耳边，低声道：“之后，如果真是那孩子，我就留下来，你和梁夏就立刻联系公安和洪老师他们家人，小武他们就不用掺和了。”
　　康杜若讶异地看了他一眼，见他说得严肃，不禁道：“有这必要吗，你怕那家跑了？”
　　“倒也不全是这原因……”简渊口气丝毫没放松，“只是万一有什么事，你和梁夏都是女性；大灯是本地人，不好让他太为难；小武还是个学生，不能出事。谨慎一点总没不错。”
　　康杜若原本觉得这一趟不过是看一眼孩子，不是的话会失望；是的话就皆大欢喜。听简渊这么一说，倒是考虑得比自己周道。解救被拐卖的孩子，连警察都会被围攻，他们就五个人，确实再小心也不为过。
　　不过，即使都提醒过了，康杜若也着实没想到，简渊居然一语成谶！

　　“你怎么动手啊？！”随着小武被人粗鲁地推倒在地，康杜若眼睁睁看着现场气氛一下子剑拔弩张，还真是应了那句怕什么来什么。
　　他们开始时还挺顺利的，先是借住在大灯家，然后趁着串门的机会找到了那家疑似被买来的孩子家。很幸运的，那个小男孩就坐在家门口，傻傻看着一只小土狗绕着他摇尾巴。虽然三四岁的小男孩基本都那个模样，但简渊和康杜若两个人对比过照片后，就确定并不是洪老师家的孩子。
　　可就在他们准备走时，小武却趁着周围没人，靠近那个小男孩，问他：“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你家住这吗？”
　　简渊见他的行为，上前提醒他不要多问。他们这次只是来认人，至于眼前这孩子到底是谁，不是现在能解决的。可小武正义感满满：“就算不是我们要找的，这没准也是被拐卖的小孩啊。”他说完，又用连哄带逗和小零食跟孩子套近乎。终于，孩子在拿了他的零食后，指了指自家院子：“阿姨说，她和叔叔以后就是我的爸爸妈妈……”
　　老实说，一听到这句话，不光小武为之一震，就连康杜若都忍不住想继续追问，如果能就此再救出一名被拐儿童该多好。然而就在小武掏出手机，打算给这孩子拍张照片，方便以后取证的时候，房门吱呀一声，一个抱着水盆的女人走了出来。
　　“喂，干什么！你们是谁？”她猛地扔下盆，朝小武冲了过来。

　　事态的发展，快得让几个人都来不及反应。
　　大灯连忙出面解释他们都是来乡下玩的同学，可女人已经看见小武在拍照，不知是出于心虚还是别的原因，拉着小武不依不饶，又喊起了屋里的男人。那男人三十多岁，常年劳作的身体壮实魁梧，一看就很难缠。
　　简渊见事不对，忙上前拉着小武要走，可另一头，男人也扯着小武喊道：“把手机交出来！交出来，你凭什么拍我儿子！”说罢还动手抢他手机。
　　“我没拍！你干什么，怎么抢我东西呢！”
　　夫妻两和小武拉扯起来，女人更是高声大叫：“抢小孩啦！有人偷小孩啊！”
　　随着她的叫嚷，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也不知道第一拳是谁先出的，只见小武踉跄一下，血气上涌，大骂一声：“谁偷孩子啦？明明你们才是偷孩子的吧！”
　　一句话说完，现场彻底炸了锅。
　　康杜若见伙伴被围，当即也要上前阻拦，可简渊一把将她挥退，在肢体接触间，还把一个东西塞进她手里。
　　“你们先走！”他冲另外三人示意。大灯一看这势头，反应很快，赶紧脚下抹油，和梁夏一起去找增援。康杜若一看手里东西，居然是小武的手机。她当下心领神会，把手机藏好，想了想，却还是没走。就算自己上也于事无补，但她实在不放心就把小武和简渊扔在这儿。
　　两人被“团结一致”的村民们包围着，简渊个头高过在场人一截，康杜若只见他的身影在人群中若隐若现，费了好大功夫终于突围出来。简渊一手护着小武，一手猛推围堵他们的人，小武连吼带叫，声音透出无限委屈。就在这时，一个拳头打在简渊脸上，康杜若站后面，只能看见他的头明显偏了一下，连带着小武都差点没站稳。
　　那一瞬间，康杜若只觉得怒气冲头，当下也不管自己几斤几两了。她两边一看，立刻捡起一跟木棍就要冲进人群。万幸，就在她要打人之际，大灯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别打啦！别打，支书来了！”一句未落，一句又起，是梁夏的声音：“打伤外国人，小心抓你们拘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