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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你是我不及的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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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场饭局,最后显而易见是不欢而散了。谈话谈崩了后,康杜若果断告辞,把简渊一个人丢在了饭店。
之后的好几天,简渊都没有再联络康杜若。想到对方八成已经对自己失望透顶,康杜若心里也不好受。其实事后平静地想想,她也明白,自己之所以被激得强烈反驳,正是因为简渊说中了她潜意识里不愿面对的东西——她已经这样浑浑噩噩工作了好多年,无论是母亲的病,还是那些乱七八糟的活,都已经是这生活不可分割的部件。现在叫她挣脱这一切,去摸索一种新活法,她没勇气。
维持眼前的生活,不过是失去些许理想,可改变眼下的这些,就一定会有更好的未来吗?
这个问题想得康杜若辗转反侧,最后只剩一片迷茫。
曹珂的自传爆火后,康杜若靠着报酬,一段时间内没了经济负担,因此就没急着再接新活儿。她虽然还没想好到底怎么规划以后,但要筛选稿子的决定,并不是说说而已的。就算同为软文,也分三六九等。比如她曾接过的、为一些新出版图书做推广的软文,如果真正用心做,也是非常有意义的事情。
康杜若把这个意思告知了宗建华,就给自己放了个假。期间,她也想着找个机会跟简渊修复关系,毕竟曹珂的书有赖他的大力帮忙,康杜若不希望两人最后,就是以一场不愉快的争执收场。
谁知,她还没找到恰当的时机,先找来的,却是徐青轩一个晴天霹雳的电话。
“杜若啊,你明天是来我公司跟我一起走,还是直接去机场?”那天,徐青轩一个电话打给她,听得康杜若一头雾水。
“跟你走哪儿?去机场干吗?”
“什么,你不知道?”电话那头传来徐青轩大感意外的声音,“班长明天回美国啊,你不去送他吗?”
康杜若心头重重一跳,脱口失声道:“简渊明天回美国?”
“是啊,他没跟你说?”
是了,自己怎么忘了,简渊只是回国休假来的。原来不知不觉间,这个休假就这么匆匆结束了吗?那么那天吃饭,是不是也是简渊有意的道别,结果被意外提前结束了。
简渊要走了,回到离自己千山万水的家,再也见不到面了。康杜若一下子空落落的,只是机械地回着电话:“他没说……大概是不想麻烦我吧……”
徐青轩看不到康杜若此时的表情,半信半疑哦了一声,接着问:“那你来送他吗?明天九点的航班,你可以先来我公司,我们开车去机场,或者你直接去。”
“……我算了吧,家里还有事,没法那么早……”康杜若还没理清自己的情绪,已经拒绝了,仿佛本能一样。意识到自己这个下意识的举动,她心里发苦,“你到时就帮我带句话,祝他一路顺风……”
“那行吧,”徐青轩的语气有点失望,但很快又释怀道,“反正我们都有联系方式了,以后随时都可以联系。”
“是啊……”康杜若随口附和着,可她知道,自己跟简渊之间的联系应该是到此为止了。
他们处得是挺好,至少对康杜若来说,这次短暂的重逢和高中的那两年都是一段难忘的时光,但他们终究要各奔东西。十二年前如此,十二年后亦如此。
十二年前,简渊离开淞城时,他们班组织大家都去送行,可康杜若没有去。因为她觉得自己与简渊,在她与母亲附中门口一顿大闹后,就已经被隔离与不同的人生里。
那也就发生在她留宿简渊家的第二天。
经过一个晚上的失眠,康杜若总算缓过了一口气。她毕竟是个优秀的孩子,从小的品学兼优带给她的除了自信,也有坚强。她已经逃避了一个晚上,知道自己不能永远逃避下去。
父母离婚已成定局,就算她不是父母的亲生女儿,但养育之恩犹在,他们之间的感情不会说断就断。只要自己摆好心态,坦然正视现实,她之后的生活也不过就是一般离异家庭的生活罢了。
无数次地自我暗示之后,康杜若收拾好了心情,起床上学。
至于简渊,他一晚上不知是怎么过的,但早上起来时并无异状。他替康杜若找了套能穿出门的衣服,又在路上买了两个面包,之后一路上跟着她,时不时说几句话,就跟平时同路上学一般无二。康杜若明白,这就是简渊的温柔:他并非不好奇,但他首先选择相信她,从始至终不多问一句,只为留给她时间和空间自己处理。
能在遇到难关时有这样的同学伸出援手,康杜若觉得这是一种幸运。于是,她也偶尔回应几句简渊的话题,并察觉到,简渊着实松了一口气。
两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没一会就看到了学校。与此同时,康杜若还看见了母亲的身影。
她脚步不由自主地一顿,本能地有些害怕。虽然她做了半天的心理准备,但母亲昨天的失态和愤怒还历历在目,在自己一夜没有回家之后,康杜若拿不准母亲会做出什么来。
“没事,”简渊忽然拍了拍她的肩,递给她一个鼓励的笑容,“谁还没有个不想回家的时候,我以前有一次期末掉出了学年前50,也硬在老徐家待了一周,阿姨要是怪你的话,我帮你说明情况。”
可我家的问题并不是你以为的那些事……康杜若心里想着,嘴上倒没说什么。只不过,还没等她走过去跟母亲解释,康母已一阵风地奔过来,二话不说,当先给了康杜若一耳光。
康杜若从小到大,一直是让家长放心的从不用打骂的孩子,可这已是她连着两天挨的第二个耳光。她一瞬间定在原地,千言万语都被这一嘴巴打了回去,只觉得胸口闷得要爆炸。
简渊也吓了一跳,连忙澄清道:“阿姨,您别生气,杜若她只是……”
“你去哪了?你要去哪!”康母根本不听任何人解释,她揪着康杜若的头发,哭喊着,“为什么不回家?你也不要我了吗,你也要抛弃我吗!”
她对康杜若的打骂顿时引起了骚动,校门口的保安和巡逻老师都朝这边看来,而简渊不好对康母动手,只能努力把康杜若挡在身后,结果自己也挨了几下。
“阿姨,您冷静一点。”生长在彬彬有礼的家庭中的简渊,从来没面对过康母这样歇斯底里的状态,狼狈之余忙劝康杜若,“杜若,你先去教室,让老师来处理。”
可康杜若没有立刻动,她眼睁睁看着母亲把不堪入目的一面,肆无忌惮地暴露在自己的同学和老师面前;把她的尊严,毫无顾忌地摔在地上。她的心一阵凉过一阵,终于在极度屈辱之下,愤而掉头离去,却不是跑进学校,而是向着相反的方向。
她不顾母亲的叫骂,不顾简渊的呼喊,飞快地跑着,快到脸上的风将眼泪逼回眼眶。她冲过附中门口笔直的林荫道,一片波光嶙峋的人工湖就在她的面前,康杜若几乎想也没想,纵身跳了下去。
“康杜若!”最后听到的,是一个人竭力大叫着她的名字。
当冰凉的湖水将康杜若包裹住的时候,世界瞬间安静了下来,但这并没让康杜若恐惧,相反,她感到十分安全。她卷曲地抱住自己,捂着嘴在水中无声嘶吼,不用担心被人看见,也不用担心被人听见。她尽情呐喊,直到湖水快要呛进气管,才不得不屏住呼吸。然而,濒临溺水的窒息感只是让她快意,她并非要寻死,可她想像死亡一样,彻彻底底地抛开一切。她奋力在水中游着,游到精疲力尽,游到大脑空空如也,游到没有力气再去想父母和身世的纷乱错杂。最后,在她就要用尽肺里仅剩的空气时,她抬手够住了岸边湿润的泥土。
康杜若像一只落水狗,上半身趴在岸边,大口大口地喘息。烦躁和痛苦随着水里的一顿挣扎逐渐发泄,她才听到有人在一遍遍声嘶力竭地喊她。
她循声望去,发现自己已经游到了湖的另一边,而在对岸喊着她的简渊,还怔怔望着湖面,声音都打着颤。康杜若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居然有心情向他的方向挥了挥手,那边简渊一顿,这才看见她,忙不适宜地绕过湖来。
康杜若湿漉漉地爬上岸时,简渊也正好赶到,劈头盖脸先是一顿骂:“你在干什么!你是傻了还是疯了?”
康杜若捋开糊住脸的头发,这才看清简渊脸色苍白,眼眶彤红,表情是前所未有的惊惧。“有什么事值得死?你有胆子寻死,没胆子解决问题吗!你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考那么高的分都是在梦游吗!”
简渊骂得难听,完全没有班长该有的分寸,康杜若还从没听过他如此口不择言,可她一点儿都不生气,反而欣慰得很。她想说你误会了,我没要投水自杀,但她又什么都懒得解释,只是走到简渊跟前,紧紧地抱住了他。
这个男生,在她无处可去时带她回家,在母亲恶语相向时挺身而出,在以为她要寻死时惊慌失措……康杜若将头抵在简渊的胸口,听到他剧烈跳动的心声,泪水夺眶而出。
手机忽然而至的铃声震醒了康杜若,她一瞥锁屏上显示的8:30,再一看电话号码,嘴角无可奈何地微微扬起。
此时,她抽着烟,已经在机场外广场的一处树荫下坐了半个多小时。初夏的太阳明媚,将斑驳的树影投在她身上。
十二年前的那个暑假,她的父母终于还是离婚了。她的养父不愁生活,可养母不行,于是康杜若选择跟着养母,一起搬离了格致。当年自己没去送简渊,眼下,她也不打算去上演一场恋恋不舍。她去了又能说什么?说“你教训得对,我一定痛改前非,认真努力工作”,可既然做不出这种承诺,那见面也是尴尬。
“喂,”康杜若掐灭了手里的烟,接通电话,尽量放缓语气,“班长,对不起了,不能亲自送你了,一路顺风。”
那边的简渊沉默了一会,也不知道有没有接受她的道歉,半晌后才开口,语气透着一股酝酿许久的诚恳:“最后一顿饭还跟你吵了起来,我很遗憾。”简渊叹了一口气,“但就算你烦,还是请听我说完,我也许确实有些严厉,因为我很……非常怀念当年那个才华横溢的你,所以我总想让你变回过去的自己,我觉得你也不该放弃自己……”
面对着离别之际还苦劝自己“回头是岸”的简渊,康杜若气都没劲气了。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康杜若觉得自己现在大概就是将死之心,马上,这个为自己操碎了心的唠唠叨叨的男人就要永远离开了,她干吗不让他走得安心呢。
可是班长,我早就不是那个天之骄女了啊。
康杜若颇为自嘲地想着,没有再反驳,只是“嗯”了一声,回答了一句“我知道了”。
九点十分,一架涂着达美航空logo的空客380飞上了天空。康杜若不确定那是不是简渊的航班,但依然目送着它越来越远,越来越小。十二年前,她不想去送,就好像没有亲见,就能少面对一些。十二年后,她看着简渊离开,因为她已经认清了,自己早就追不上他。
有人在你的生活里,却没有留在你的生命里;有人在你的生命里,却没能留在你的生活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