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的假忠犬》红笺小笔

7、亭台偶遇

　　人素来是自己越缺什么，就越羡慕别人有的。

　　李煦柔也不例外。

　　她打小字不好，最是钦佩写得一手好字的人。

　　东昌伯爵府赵家书香门第，生出的儿郎个个芝兰玉树，在长安城颇负盛名。尤其二公子赵明宣，素是温谦，才华斐然。

　　十来岁的姑娘，本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偶然一日，公主们奉召去前殿入宴，坐着车辇路过资善堂，窥帘探去，温润如玉的少年，正好站在门前，手握古书，向先生请教。

　　一袭素雅的长袍，铅尘不染，将与生俱来的一点忧郁气息，衬得谪仙一般。

　　谁都难逃这惊鸿一瞥，一同奉召的李宝珠在一旁芳心暗许，唯独李煦柔除了觉得他长得不错，并没有生出其他少女该有的心思。

　　直到有一日在正阳宫，聊起资善堂亭柱上的笔墨，她才回想起他。

　　数月前。

　　李子钦谆敏好学，刚喝完药，就央着玉昙将今日的课业拿来给他，他因生病休了假，不想把功课落下。

　　李煦柔不许，玉昙婉转与他聊起这日资善堂发生的趣事，转移着他的注意力。

　　这日，他们一群鲜衣怒马的少年，趁着庄大人晚来片刻的时分，在院子里较量起书法，引了好多人前去观看。

　　说到此处，玉昙觑了一眼李煦柔，朝着李子钦笑道：“白日资善堂里真是热火朝天，可惜小殿下病了，不然正该邀你姐姐过去看看。”

　　李煦柔听得眉头的青筋狂跳，斜瞥玉昙一眼，“写字有什么好看的。”

　　玉昙吃吃地笑，“要是公主的字能写得和他们一样好，那我自然没什么兴趣去看，可惜。”

　　李煦柔气地伸出巴掌吓唬她，“好个玉昙，居然笑话我。”

　　李子钦糯白着小脸，一本正经地帮衬玉昙：“确不是笑话呢，他们当中真有几个字写得极好，极值得我与姐姐学习。”

　　李煦柔嘴硬道：“那又如何，我又不考功名，字写这么好作什么。”

　　玉昙不肯轻易饶她：“公主难道没听过字如其人吗？你写的那么难看，就不怕以后长得不行？”

　　“你！”李煦柔气得没说出话，只得抓来枕头，将玉昙一阵捶打，玉昙一边躲，一边笑个不停。

　　李子钦插嘴询问：“那是谁赢了呢？”

　　玉昙咯咯笑着，开口问：“小皇子觉得谁赢了呢？”

　　李子钦沉吟了会，“不出意外的话，应是东昌伯府的二公子赵明宣吧。”

　　李煦柔心口疑惑，“不出意外？”

　　李子钦颔首：“庄先生极喜欢赵二公子的字。”

　　玉昙含笑唔了一声，“我上午路过看了看，走时，确是听到庄太傅点了赵二公子的名。”她笑得意味深长，“还听他们说，榜首的字迹会刻到资善堂后院亭中的梁柱上，供众人瞻仰，公主若是好奇，可去看看。”

　　“我才不去。”李煦柔撅着嘴，径自走到一旁喝起茶，决意不再搭理他俩。

　　当夜，众人睡下后，她偷偷挑灯去了资善堂。

　　梁柱上印现的字迹清隽泓然，略略透着一股潇洒。

　　她很是喜欢。

　　望着这样一副好字，她不由生出效仿的念头，也不得不想起赵明宣。

　　李煦柔挑灯仰望，努力回想起那日路过资善堂门口的场景。少年的长相自然出众，但周身气质含蓄内敛，并不似爽朗之人，也能写出这样潇洒的字？

　　后来在各个场合偶然遇见，李煦柔都会多留心一眼，企图从他身上，找出写出那副字的气宇。

　　他人确实不错，但他的字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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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上的纸张被人一把夺去。

　　清风徐徐不断，符瑾怀抬眼，入目的是一张巴掌大小的芙蕖小脸，秀美照人。

　　“原来是符六哥哥。”她方才夺纸的动作利落强势，说出的问候话娇柔无辜。

　　李煦柔俯身去捡其他落地的纸张，余光难以从他身上挪开。

　　资善堂算不得什么庄严之处，可白墙黛瓦，杨柳依依，一院子望过去，不超过黑白青三种颜色，油然带着些不食烟火的清灵与肃然。

　　偏少年两袖扑边的桃花印纹，站在树下，好似一幅浑然天成的水墨丹青，无端添了一笔浓墨重彩，完全搅乱景致的和谐感，却令人眼前一亮。

　　李煦柔常年待在宫中，遇过不少身着官服的朝廷重臣，紫衣红衣绿衣郎，颜色不可谓不浓厚，或是常入宫的贵胄子弟，每日所穿的衣服也非全无花纹。

　　但是第一次看到有儿郎能把女子钟爱的桃花纹，穿出桃花的明朗，而无桃花的媚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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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咦？是煦柔公主，公主有礼。”她与少年先开了口，回复她的，却是在他身后出现的赵明宣。

　　李煦柔见到赵家二公子嘴角携着他惯有的温和笑纹，双颊不由泛起一些红晕，颔首道：“赵二公子好。”

　　要论宫中最为谦逊礼貌的公主，当是李煦柔。她年纪虽浅，身份在那，原不必同他们任何人问候的。

　　赵明宣依然携着笑，望了一眼符瑾怀，大胆对她困惑道：“微臣只比符兄要大半岁，少时中秋宫宴，也有幸与符兄和公主在同一桌娃娃席面，为何公主叫符兄是哥哥，而我是公子？”

　　未等李煦柔回答，符瑾怀干干咳了声，朝他耳边道：“你想要也可以送你。”

　　你以为这句哥哥是糖，其实是催命的刀，我巴不得你拿去。

　　只是有人不见得肯。

　　李煦柔的目光已经朝他脸上扫射过来。

　　符瑾怀抿嘴朝她笑着，就像春天里开的最妖孽的花。

　　李煦柔微微笑了笑：“六哥哥是宝珠妹妹的表哥，自然也是我哥哥。而且六哥哥对宝珠妹妹特别好，煦柔也想有这样的哥哥。”

　　明明听在赵明宣耳里是称赞的话，转眼一看，符瑾怀脸都白了。

　　至于吗，不就那天蹲下安慰了李宝珠一句……

　　赵明宣笑了笑，见李煦柔手上拿着宣纸，远望亭中笔墨纸砚一应俱全，问道：“殿下可是在习字？”

　　符瑾怀浑身一抖，李煦柔低眉点了点头，两只小手略有紧张地将宣纸藏在身后。

　　赵明宣反而更好奇，笑如清风拂面：“我可以看看吗？”

　　李煦柔嗫嚅了会，脚尖在地上转着圈，轻轻咬了咬下唇，将藏于身后的纸张拿出来，抬手给清风少年递去。

　　却被桃花少年半路拦截。

　　李煦柔蓦得瞠大了眼，只见桃花衣摆一抬，俊美的少年连连后退两步，嘴角提起明朗的笑纹，“他说要看你便给，我刚刚想看你却抢去，我倒要看看，有什么六哥哥不能看的东西。”

　　隔出距离，符瑾怀握着宣纸端详，拧着眉笑道：“嘿，你这字仿得，挺有眼光。”

　　李煦柔脸色一红，急切地追了过去，“还给我！”

　　她猛地抓住他的袖衫，垫脚跳起，却扑了个空，少年手长腿长，小小少女哪里够得到。

　　“六哥哥，还给我。”她可怜地求饶道。

　　若按往常，符瑾怀早已连连滑跪过去，双手奉上。

　　如今却头悬脖上，也不肯还她，逗着她在湖边追跑。

　　这样少年间的玩闹并不少见，赵明宣开始也在一旁轻笑，后来却见他们离湖边越来越近，心上担忧，抬步朝前走了几步喊道：“小心一些，莫闹过头了。”

　　符瑾怀就是想让纸张坠入水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眼见他得逞地手上一松，纸张摇摇欲坠落湖，李煦柔却不要命似的扑上前去。

　　她若落水，这仇真就结下了。

　　符瑾怀猛地探身拉她，“扑通”一声，水花四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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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池中锦鲤吓得四处逃窜。

　　湖面上咕噜咕噜冒起几个大泡，一截桃花袖子从水底窜出，扒拉起水面，少年凄凄地哀嚎起来，“救命啊，我，我不会游泳。”

　　说时迟，那时快。

　　符瑾怀当时一心护她，岂料女孩眼见纸张收不回来，往前扑的手一收，忽然露出深藏的身手，脚尖一闪一点，轻旋腰身散去力势，瞬间转跌为稳。

　　反是他手上的力没了着落，一头往前直愣愣栽了进去。

　　你怎能指望一个八世双腿残废的人会游泳呢？

　　李煦柔安然无恙地站在池边，面上是不知何故的呆然，眼底露着一丝转瞬即逝的得逞笑意。

　　“瑾怀！”赵明宣一头扎进水中救他。

　　李煦柔立刻附声喊起救命，不过几声，一只湿漉漉的手从湖边冒了出来，抓住她脚边。

　　李煦柔惊地后退，见他俩安然无恙冒出头，悄然松了口气。

　　报复归报复，她也不想闹出人命。

　　符瑾怀被赵明宣先送上了岸。

　　好歹是担心她落水才伸手的，她不睬不动，于理不合，李煦柔上前扶他。

　　符瑾怀滴滴答答落着水，浑身湿了个底朝天，整个人犹如壁画上出浴的美人图。

　　春日的湖风吹得他透心凉，李煦柔皱眉将他扶坐在草地上，他却一心望着湖面漂浮的纸卷。

　　李煦柔顺着他的方向望去，墨迹早已一片模糊。

　　他宽下心来，轻轻浅浅地出声安慰她：“没事的。你要真喜欢我的字，也不必临摹柱子上的，我写一副给你模仿就是了。”

　　李煦柔蓦然睁大了眼。

　　她噎着呆滞了好一会，才反应出他说的话，脸上的红晕一点点升了上来，甚至蔓延到了脖根。

　　来来回回折腾一波，符瑾怀可算说出了他最想说的话。

　　而她也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