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放羊的小孩「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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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自习第二节课下课后，靳七悠才咽下那口气，慢慢挪到了班主任办公室。政史地的办公室向来以阴森闻名文科班，除了读书读成狂的一部分同学，基本上如果不是要去背书什么的，鲜少有人会有那份勇气去敲门。
七悠这会倒是闲情逸致多得很，站在门口，敲了敲门，走进去的时候却看见小白老师正倚在班主任的办公桌前，手里拿着一张成绩单。噢，那是最新的语文测试成绩，靳七悠又考了没有悬念的130，也许，她跟这个数字特别有缘？
嘴角浮现一丝淡淡的笑意，她其实很遗憾小白老师自高二分班之后就不再是她的班主任了，这简直是她人生中一大伤。
眼睁睁看着小白老师站在面前，却不能叫一声班主任，靳七悠真的很忧伤。她敛了笑容，慢慢走到班主任面前，还未开口，就听到小白老师说：“靳七悠？都快上课了，你还来办公室？今天是要问问题还是怎么地？”
七悠脸色僵了僵，“其他事。”
班主任马英这时候冷哼一声，白了七悠一眼，“哼，她会有什么事？高三的人了，上课还听听音乐什么的，多少惬意悠闲呀，她大概是重点一定会上了，能去清华北大了！多少悠闲地在教室里戴着个耳机呀……”
讽刺的声音一点点钻进七悠的耳朵，她攥紧了拳头，朝白老师露出一个淡淡的笑脸，又转过头对马英说：“我上课违反纪律，今天来辞职，老师，撤了我的班干部吧。”
其实在马英的班里做一个班干部还真不是一般的累，比其他班级多很多的会，从早到晚地开。哪个老师不满意班级表现了，哪个老师又批评班级了，每一次都会把班干部拎出去。政策一项一项地出，收效却极其小，可马英永远乐此不疲。
要说这是辞职，不如说是解脱。
听到靳七悠声音里一丝解脱的意味，马英心中怒火更盛，她拿她的铁掌往桌子上拍了一下，七悠却无动于衷，只听得到她尖锐的声音在四壁间撞来撞去，好不壮观。“啊？你是翅膀硬了想飞了是不是？我要你做班干部，你还一副好像你很不乐意的样子，我是欠你的还是你头上长角了？啊？我告诉你，我还不稀罕你给我做班干部！”
七悠露出一个略带讽刺的笑脸，“所以，请老师撤了吧。”
“你……你当真是无法无天了？！你以为你每次语文考个130分了不起死了？啊？你以为你现在是谁？你不过是语文成绩好了点而已，我告诉你，政史地三门课，你就是一个白痴！你是白痴！你以为高考只考语文一门么？啊？”
七悠在心里有些偷笑，马英看起来气场那么强，原来骂起人来的时候，也只会一句弱弱的“白痴”。她偷着瞧了一眼一边沉默着的小白老师，却惊愕发现对方似乎脸色很难看。
“靳七悠，你自己说说，你到底在想什么？都高三的人了，你到底要做什么？上课听音乐，你看看你旁边的同学都在干什么！你真以为你自己是谁？啊？谁教你上课可以听音乐的？谁教你的？！”
她说着，看了眼趴在办公桌上的一个小孩，大眼睛眨巴着，一脸的狡黠。七悠认得这只娃，是历史老师高老师的儿子，上次她课堂听写没过关，就是这个孩子嘲笑了她足足十分钟。这厮是个祸害呀，七悠在心里笑了笑。
见七悠不说话，马英转头问那个祸害孩子，“斌斌，你说说看，你们小学老师教你们上课可以听MP3么？你上课听不听MP3的？你说说看……”
那个孩子眼珠子转了几转，朝七悠吐了吐舌头，他说：“我上课不听MP3的。”
马英像是找到了一个支持者一般，又敲了下桌子，她说：“你看看，你看看，连一个三年级的小孩子都知道上课不能听MP3，你自己一个高三的人了，也算是大姑娘了吧？啊？你却不知道！你说你这么十几年的书都读到哪里去了？你自己说说看……”
越说越有劲，马英又拍了下桌子，“连个三年级的小孩子都不如，你有什么用？你这种就算是上了很厉害的重点大学，我告诉你，你品德不过关，你也是个社会上的渣滓！你知道渣滓是什么吗？你知道吗？啊？”
七悠听到这里深吸了口气，马英天生有一种让人鄙视厌恶的能力。她在说话前看了眼旁边脸黑得不成样子的小白老师，心里想着，这一招嘴上还击兴许还是小白老师那里学来的，现在卖给马英看看，希望小白老师能够忍着不笑。
才刚露出一个讽刺的笑脸，旁边趴在桌上的小孩子就先开了口，带着一股不被注意的急切，他一字一句认真地说道：“我说我上课不听MP3，是因为我还没有MP3……”
整个办公室都沉默了。
七悠明显看到其他班的几个政治历史老师坐在座位上，憋着一脸的笑。连一直黑着脸的小白老师都忍不住转过身去，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他在做什么，肩膀的耸动就是证据。
马英被这孩子的一句话噎在那里，接着骂下去显得她更好笑，不骂她又出不了那一口气，堵了好几秒，她瞪着那孩子，压低了声音喝他：“你没有，就让你妈给你买一个去！走开走开！”
在这个时候，七悠突然间觉得马英作为一个成年人，有点可怜。
她常常在班级里演动情戏码，说她丈夫是援藏干部，而她一个人带着孩子生活如何如何劳累，还要做一个尽职尽责的班主任，她的生活这样难过那样难过，要同学们都能够理解她。可她作为一个教师的专制却让班级很多人都受不了她。
其实她要是对每个学生都像她嘴里说的那样公平，没有人会有意见。可她偏偏特别礼遇某市长的儿子。那位市长的儿子似乎特别喜欢跟她作对，常常迟到，而且作业也不会完成，上课就打瞌睡，她却屡屡都放过他。但要是碰上了靳七悠或是其他谁做这种事，死一万次都不够的。
人们一直说学校是最美好最纯洁的地方，其实只是相比于社会，学校才显得美好纯洁。很多没有接触过社会的孩子，在学校里，从来不会觉得学校有多少美好纯洁，从来不会。
靳七悠看了眼被马英的铁掌打得震出来的抽屉，那里面躺着那位市长儿子的苹果手机。很无奈，她的MP4大约是太贱，只能被砸碎，可这只苹果手机呢？因为比较贵么？所以能够享受被班主任保管的待遇？
她没有再说什么，渣滓什么的这些言语攻击，其实不算什么。被她骂两句不会少几块肉，但被她砸碎的MP4却是她无法放下的，即使那是一坨屎了。
后来，马英又气势弱弱地骂了几句，被那孩子一搅和，各种骂人都无力。只持续了半个小时不到，她就放七悠回去了。走在回教室的路上，她遇上了刚要回家去的小白老师，对方看见她低着头，拍了拍她的后脑勺，“靳七悠，老虎头上拔毛，不像是你的风格。”
七悠惨淡笑了笑，“没办法，马失前蹄也是常有的事情。你现在就要回家去了？嗯哼，貌似现在晚自习还没下课呐，你就打算这么逃回去了？”
小白老师笑笑，“我又不是班主任，留到那么晚也没钱好拿，还不如回去。”他向来这样直接，“靳七悠，你的那只MP几来着，要多少钱？我记得你跟我显摆过的，我忘记了。”
她两手摊了摊，“我知道你人老了，唔，也就那么五百美元吧。金融危机还没来的时候，一比八点多，于是大约也就是那么四千多块钱，我想可能比苹果便宜多了。”她想了想，又觉得话里这一份讽刺有些多余，“没了就没了，等以后我赚钱了，买上个几只单价一万块的，耳朵里听一只，剩下的没事砸着玩……”
在小白老师走出去之前，七悠对着他的背影笑了笑，露出一个她以为的阴森笑脸，“总要讨回点什么来的，从马英身上……”
等七悠逛了两遍后山再回去教室的时候，脑袋正常的孩子们都已经走得差不多了，还留下几个读书读到中毒已深的还在背地图。七悠收拾收拾东西就要走，却在门口碰到貌似一直在等着她的瞿琼。
“哟，妞，还不走？你这是在等我？”据她所知，瞿琼的家和她那个快没了的家不是一个方向的。
“唔，我回家也没事，今天……我去外婆家住，跟你顺路，不知道你去哪里了，就只能在门口等下了。”她的表情有点僵，想也知道是为什么，“唔，你去哪儿了？”
七悠笑了笑，在她面前站定，“瞿琼，我跟你说过了，我没事。也就是一只MP4而已，现在MP5都快出来了，我还巴不得马英那个王八蛋把它给砸碎了呢。好吧，我不文明了。”她说着，朝前走去，“其实马英吧，也挺可怜的。她这么作死作活的，也算是鞠躬尽瘁了。兴许是方式不对吧，所以我讨厌她，跟你没关系。”
“那……那只MP4多少钱？我赔给你……”
“噗，五百元，你说呢？赔个毛……算了算了。”她不在乎地挥挥手，突然记起在马英砸碎它之前，它放的最后那一句话，“请记得我曾深深地爱过你，不是说说而已……”
意义是人赋予的，不会因为碎了一只MP4就会让她和爸爸的爱变成过去。她不是不在乎，只是不管如何在乎，各种都无法挽回。
就像她的爸爸，他会不会正在世界上的某个角落一个人后悔？会不会他在自责因为一时的贪心让这个家变成如今这样……他会不会正在思考，要怎么回家？也许吧，也许会。但七悠一直都在心里笃定一点，不管他会不会，他一定过得不好。
知道他过得不好，她忽然间觉得安心了。一家人，应该患难与共的。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放羊的小孩「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