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命（重生）》飞萌

15、公主

　　蒙志的院子里有一棵白山茶，就开在洗砚池的旁边。她起身慢悠悠走了过去，伸出手碰了碰那纯白的花瓣，晨间的露水已经蒸发，在花瓣上留下了小小的一圈水印，她俯身轻嗅，清香悠远。

　　她应该讨厌山茶花才是，毕竟是因为华璟送过，她才会喜欢。可当她重新看到这鲜活的花儿正在努力生长，她又没法调动自己的情绪真正去讨厌。

　　她也实在是没必要因为一个过去的人厌上一树现在的花。

　　正出神，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近，她转过头，却见蒙真真只穿着一身单衣光着脚就跑了出来。

　　她跑进院中，二话不说“扑通”一声就跪在了蒙志跟前，苍白的一张脸上挂着泪痕，仰着头就哀求道：“爹，您放过齐心吧！都是女儿的错，都是女儿的错，不关他的事，您放过他吧！”

　　蒙志从她手中一把扯过了自己的衣摆，怒道：“你跑来做什么？！还不赶紧给我滚回去！”蒙志转头便高喊着：“来人！快把真真小姐带下去！”

　　蒙真真一把抱住他的腿，边哭便说道：“您不放过齐心，我哪里都不去！”

　　蒙真真的两个婢女一左一右抓住她的手臂，她刚醒过来体力明显不敌，那两个婢女随便扒拉了两下她便被轻松提开。

　　一抬眼看见站在院中的兰霜，她奋力一挣扎，两个婢女害怕伤到她竟同时放开了手。

　　骤然失去身体支撑，蒙真真眼看着就要朝地上扑去，为了避免父女俩都给自己行以头抢地的大礼，兰霜一个箭步冲上去扶住了她。

　　刚一站定，她便紧紧抓着兰霜的衣袖求她：“霜儿，霜儿姐姐救救齐心好不好？都是因为我，都是因为我任性，以为他也愿意，是我害了他，求求你救救他好不好？”

　　蒙真真哭得声嘶力竭，整个人都挂在了她身上，她没立马应下，反倒是冲着面前焦头烂额的蒙志道：“蒙大人真的忍心置齐心于死地吗？”

　　“他若死了，我也不活了！”蒙真真靠在她肩头无力地说，兰霜低头拍拍她的肩，安慰道：“别说傻话，会没事的。”

　　“老爷！”

　　兰霜的话音刚落，蒙夫人便气喘吁吁赶到，一看见蒙真真狼狈靠在兰霜身上，她一个转身就要给蒙志跪下，蒙志显然是吓了一跳一把捞起她责怪道：“你这是在做什么？！真真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吗？！”

　　蒙夫人半弯着腰，像是还未顺气，她扶着蒙志的手臂恳求道：“齐大夫菩萨心肠又医术了得，这一年妾身的病能好，全赖齐大夫的用心，齐大夫是妾身的恩人，老爷您怎可恩将仇报？”

　　“糊涂呀！”蒙志哀嚎一声甩开了蒙夫人的手。

　　蒙真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兰霜刚替她擦干了泪，她又跪倒在地苦苦哀求：“您不是想让我嫁给方宏骏吗？我嫁，我嫁就是了！求您......放过他吧，他还那么年轻，还有抱负和理想没有实现，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兰霜察觉不对劲，低头一看，她竟生生哭晕了过去！

　　“快叫大夫！”兰霜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就将她抱了起来，一路疾走回到她的院中。

　　她十分能体会那种面对命运的无力感，甚至可以说是窒息感，但她什么都做不了。她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主宰，又因何能干涉别人的命运？

　　**

　　司狱的外门被打开，几名官兵提桶走了进来，牢门“梆梆”两声，昨日送饭的那官兵停在了齐心牢前。

　　“喂！开饭了！”昨日公主临走前特地交代过不可怠慢这位大夫，他今日又专程为他开了小灶，虽说菜色还是简单，好在是官员的厨房做出来的，至少干净有味道。

　　齐心恭恭敬敬从官兵手里接过了饭菜，碗碟干净，荤素搭配，想必是公主特地为他打过招呼，他心头微酸，他还是辜负了公主的期望。

　　他知道公主生气了，不然昨日不会那般黑着脸就走了，可他没有办法。

　　蒙大人几次三番为他分析此事的利害，他没办法不去考虑真真小姐，若他在牢里呆上几年可以换得真真小姐敞亮的后半生，那也算是值得。

　　阳光从高处的小窗照进来，空气里上下起伏的微尘无所遁形。他坐在那狭小的石桌旁，身旁空荡荡的位置还残存着公主身上那特殊的青梅香气。

　　他本无食欲，但一想起公主还是拿起了筷子，他不能白费公主的一番好意。

　　不一会儿，外头又响起一阵脚步声，官兵腰间的钥匙串哗啦作响，听这声音，似乎是冲着自己来的。

　　他起了身，看向那甬道尽头的光亮之处，方才送饭的官兵去又折返，他拿出钥匙开了门，笑着露出一口白牙对他说：“你可以走了！快出来吧！”

　　齐心疑惑，“走？走哪儿去？”

　　那官兵上下打量他一眼，的确是有几分姿色，难怪公主想方设法都要给他弄出去，他没敢多说，只催促道：“出去你就知道了！”

　　齐心半信半疑，却还是跟着官兵的脚步一步步走出了司狱。

　　他在那阴暗的狱中呆了几日，一时还不能适应外头的阳光，他抬手遮着眼，直到感觉眼底的疼痛消失，他才缓缓将手放下。

　　刑察司的大门打开，他又迈上了自由的土地，春日里的风吹过路两旁的柳树，他在漫天飞舞的柳絮里看到了一人一马。

　　红衣，白马，墨发，金鞭。

　　是公主。

　　他的步子开始变得轻快，他的心里从未有过如此迫切见到一个人的想法，哪怕他此刻狼狈，他还是仰着头朝马背上的兰霜笑。

　　“会骑马吗？”她握着手中的鞭子指了指柳树下的那匹黑马。

　　他笑着点头，她又潇洒一挥鞭子道：“那走吧，带你回家。”

　　带你回家。这四个字多么云淡风轻，这其中所花费的心思他不得而知。他唯一能确定的是，他心动了，那种不该有的心动，夹杂了太多情绪的心动。

　　有感激，有庆幸，有欣喜，有感动，有震撼，还有单纯的喜欢。

　　这样的人，谁又会不喜欢她？

　　他们打马从长街经过，路上的旌旗摇摇摆摆，和他咚咚直跳的心一个频率。

　　阳光斜照，他们俩的影子逐渐重叠在一起，他痴痴地看着，试图用眼睛记录下每一个细节。

　　他甚至不愿意开口说话，生怕自己不合时宜的发言会破坏掉这难得的静谧。他不知道公主用了什么办法让自己出了司狱，但他心里清楚，这份恩情他要加倍偿还。

　　他的宅子靠近东门，是一间并不大的一进院子，两人停在门口，他跳下马，仰着头问她：“公主，要不要进屋歇一歇？”

　　兰霜回神看他一眼，欣然答应了，毕竟她擅自做下的决定还得问过他的意愿。

　　他将两匹马仔细拴在门口，又赶紧进屋烧水沏茶，兰霜看着他忙碌的背影没忍心打断。她搬来椅子坐在院中的葡萄藤下，静待着齐心忙完。

　　这院子虽小，却格外干净整洁，屋檐下放了一长排木架，上头摆满了需要晾晒的药材。院中开垦了一小圈土地，里头种着一些不知名的绿色植物，想必也是药材。

　　齐心端着刚沏好的茶来到她身边，晾到温热不烫口才呈给了兰霜，她浅饮一口，“竟然有点甜？”

　　齐心浅笑：“茶里加了几颗枸杞子，不知公主可喝得惯？”

　　她又尝了一口，“还不错。”

　　齐心简单收拾了一下，脸上的污渍擦得干干净净，身上的衣物也散着浅浅的药香，他微微低着头，清瘦的脸上乍现一丝红晕。

　　“多谢公主相助。”他知道言辞太过单薄，但还是要说。

　　兰霜放下茶盏，“不必谢我，这是......”话到嘴边她又没了声音。

　　走之前蒙真真特地交代过，要她别告诉齐心今日所发生的事，她太了解齐心的性子，哪怕嘴上不说，心里会一直因此事觉得歉疚。反正她嫁给方宏骏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就不必再让他有心理负担。

　　她当时听着这些话觉得十分难过，因为她能明白真真对齐心的感情，爱而不得，那便只能求他好好的。

　　齐心却忍不住问：“是什么？”

　　兰霜换了张笑脸，轻松道：“是蒙大人主动撤了案。”

　　“蒙大人......主动撤案？”他有些惊讶，毕竟认罪一事也是蒙大人的意思。

　　“是公主帮了齐心，对吗？”他始终觉得这件事一定是公主为他奔走。

　　兰霜心里有些纠结，毕竟她在这件事情上并没有起到关键性的作用，她想了想答道：“我只是将你给蒙夫人治病的记录带给了蒙志，毕竟是你治好了蒙夫人的病，可能他心中有愧吧，不过......”

　　“不过什么？”齐心疑惑。

　　兰霜摸摸下巴，说道：“不过他主动撤案有个条件，他要你离开玉城。”

　　齐心一愣，一时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他可以照办，只是一旦离开了玉城这辈子想要再见到公主，可就难了。

　　那这份恩情是不是永世难报？

　　他低着头没说话，兰霜知道他心里多少有些难受，毕竟这玉城是生他养他的地方，他的家，他的母亲，他在意的一切人和事都在这里，又怎会舍得离开？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跟我去北境。”这也是她当时和蒙志提过的事情，不过还是需要征得他本人的同意，毕竟北境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我愿意。”他甚至没有考虑，在她声音消失的前一刻他就张了嘴。

　　兰霜微怔，随后掩着嘴笑出声音来，想着他昨日还视死如归的模样，不由打趣道：“那我昨日问你后不后悔，你可说的你不后悔。”

　　齐心愣了神，只因眼前这姑娘的笑颜在这橘红色的落日下显得格外柔和。

　　她背对着落日而坐，白玉簪上缠着一缕不听话的头发，像是被风吹乱，衬得她整个人都俏皮了起来。他好想伸手解开，但她是公主，他便生生克制住了自己这个离谱的想法。

　　他悄悄别开视线，平复了心头的激荡后才解释道：“当初家母溘然长逝，特地交代了蒙夫人的病不能怠慢，我第一次去蒙府就被赶了出来，原因是什么想必公主也知晓。”

　　他唇边泛着苦笑，又道：“但夫人的病情不容拖延，我又厚着脸皮敲响了蒙府的门，是真真小姐带我见到了蒙夫人。她不仅相信我，还向蒙大人保证，只要我去看诊她一定会陪同在旁，一府的婆子婢子都盯着，自然不会有什么流言传出。”

　　兰霜：“所以你不后悔？”

　　齐心：“是。”

　　兰霜：“那你可曾想过令堂会不会愿意看到你这样？”她昨日之所以生气便是觉得他根本不珍惜自己，哪怕辩驳几句，也好过一声不吭认下这莫须有的罪名。

　　他愣住没说话，好一会儿才笑叹道：“应该是愿意的吧。”

　　她想起了苏遥月，不解，却又忍不住感叹，医者父母心。

　　她告诉齐心明日他们便会启程，要他今夜收拾好行囊。齐心一一应下，眼见着天色渐晚他将兰霜送到门口，兰霜牵马翻身而上，齐心却又叫住了她。

　　他指着那匹黑马问她：“公主的马不带走吗？”

　　兰霜抓着缰绳，一脸的笑：“这是你的马，要去北境没有马怎么能行？给它起个名字吧？”

　　他定定看着兰霜，每一眼都藏着不少心思，他问：“公主的马叫什么？”

　　“雪落。”兰霜答。

　　她的马通体雪白，是兰霆送她的，价值千金。而她送给齐心的那一匹浑身黑亮，没有一处杂色，齐心想了想，“那便叫它夜临吧。”

　　“夜临。”兰霜回味了一下，“好名字。那我回宫了，明日北门见。”

　　“好。”他朝她挥挥手，熟悉得像老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