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命（重生）》飞萌

10、鸟雀

　　兰卓愤然起身，扬手就是一巴掌，兰霜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量扇得踉跄几步，险些摔倒在地。

　　“大逆不道！大逆不道！”兰卓颤抖着指着她，额上青筋暴起，一张脸被胸中怒火烧得通红，“是谁？究竟是谁教了你说这些话？！”

　　兰卓的高声质问回荡在整个飞泉宫，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殿内殿外的人都没能反应过来。殿中彻底安静了一瞬才响起封氏尖利的惊叫声，“兰卓，你疯了？！”

　　兰霜清亮的一双眸中尽是愕然，瓷白的脸上立马浮上了清晰的指印。她与兰卓对视，口中所言，字字诛心，“西梁女子有目共睹，何需旁人教授？”

　　兰卓的手再一次高高扬起，她下意识偏头躲避，却在转头瞬间看到封氏迈步上来挡在了她身前。

　　兰卓的话还未说出口，就被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封氏吓了一跳，胸中怒气未得消散竟生生转变成了短促的吸气声。

　　他双目圆瞪，面色发红，一口气没提上来竟浑身颤抖着倒在了身后的太师椅上。

　　兰卓的晕倒引得飞泉宫内一阵混乱，婢女们慌张奔走，殿外侍卫高声通传太医，就连方才挡在她身前的封氏也第一时间奔上前去扶他。

　　她被人群挤到边缘，她想上前去看看父王的状况却又一次次被推开，她的心头突然就冲上一股强烈的懊悔，她搞砸了这一切，再一次。

　　她独自退到了一边，等待着别人来收拾她的残局，和以往每一次一样。

　　她的左脸肿得老高，但她一点都没感觉到痛，只因她对自我的怀疑和否定占据了她此刻所有的感知。

　　是不是她生来除了联姻便没了任何价值？是不是所有的事情都会被她一次又一次地搞砸？

　　她沉默不语，在飞泉宫外的石阶上一坐就是半日。暮色悄悄来临，有夜风吹动花丛，随之而来的还有苏遥月的脚步声。

　　“来了？”她头也没回，随口招呼了一句，又问：“二哥还好吗？”

　　苏遥月捧着药膏在她身旁坐下，偏头瞧了瞧她沉静的神色，答：“伤口又重新检查了一遍，不见继续出血了，好好休养上一月便能恢复如初了。”

　　兰霜心不在焉点点头，算是知晓。一晃半日工夫，她脸上的指印非但没有消散，甚至还泛上了点点淤血，足以见得兰卓这一巴掌的力量有多大。

　　苏遥月望着她大小不一的两边脸，试探着开了口：“王上已经没事了，公主不必忧心。”

　　“好。”依旧是轻轻的一声。

　　“遥月帮您上药吧？”她晃了晃手中的药膏。

　　兰霜转过脸看着她，昏黄的宫灯从她头顶斜斜洒下，鬼使神差地，她就问了一句：“我是不是做错了？”

　　说完又惊觉眼前的人是苏遥月，她们不过相识一日，她又自嘲一笑：“算了，当我没说。”

　　苏遥月沉默了片刻，低头将手中瓷盒打开，用小木片挑着药膏往兰霜脸上涂。边涂边说道：“其实，我不是西梁人。”

　　“我知道，你是大魏人。”兰霜笑。

　　苏遥月手上的动作很轻，生怕一个不小心会弄疼了她，两人对视一眼，她也跟着笑：“我出生在一个对姑娘家并不严苛的家中，也许是因为家母曾是医女，也许是因为家中这一代只有我对从医有兴趣。总之，父亲母亲，祖父都很看重我。”

　　“我从小接触的，除了医书便是药材，我那时候以为望州城所有的姑娘都跟我一样，可以自由选择想看的书，可以自由选择想做的事。”

　　兰霜的脸很小，苏遥月才挑了两次药就已涂满她受伤的脸，她收起药膏，又继续道：“直到十四岁那年，家中突遭变故，我不得不远走他乡投奔远房的叔父，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这个世上的姑娘都跟我不一样。”

　　“叔父见我有几分姿色，便想将我塞进知县大人的后宅做小妾。我不愿，他就烧掉了我的医书，扔掉了祖父留给我的银针，还把我关在一间没有窗户的房间里，每日只给我一碗水一个馒头。”

　　兰霜惊道：“他怎么敢私自扣押你？”

　　苏遥月耸耸肩，看上去并不是很在意，就好像她口中的这些事与她并不相关。

　　“他和我说，我父母生我养我就是为了让我嫁个好人家，只有嫁得一个有身份有地位的夫君才能让他们过上好日子。如今我父母不在了，他花钱养着我，自然要为他谋一个清闲又体面的后半生，所以给知县大人做小妾是我这辈子唯一的出路。”

　　“这是什么屁话？！”兰霜一皱眉，又惊觉自己不该口无遮拦，忙改口：“你别听他的，嫁人绝不是你唯一的出路。”

　　苏遥月被她这模样逗笑，掩着嘴低低笑出了声音，兰霜一时尴尬，忙追问：“后来呢？”

　　苏遥月收敛笑意，眼神逐渐飘远，“后来，我假意答应了他，并在出嫁的那一日逃了。算算日子，这已经是我离开大魏的第四年了。”

　　“那你......为什么会选择来西梁？”

　　苏遥月转头对上她的视线，眸中映着一簇闪动的烛火，她一脸正色道：“这便是我想告诉公主的，我选择来西梁正是因为听说西梁的女子活得恣意，活得自在，可以入朝为官，可以上阵杀敌，可以贩货行商，也可以自立门户。”她笑笑：“反正我是孤家寡人，走到哪里都饿不死，这便一路来了西梁。”

　　说到这里，兰霜的眸光突然就黯了下去，她别过视线，看向庭中的垂花倒影，淡淡地说：“如今，是不是让你失望了。”

　　苏遥月不自觉伸手攀上她的手臂，“没有。”她肯定道：“遥月不曾念过多少圣贤书，但同为女子，遥月知道公主今日所言都是对的。先为人，后有男女之分，世间众人各擅其事，身处何位应以能力论高下，而非男女。公主还在为西梁女子努力，遥月又何来失望之说？”

　　兰霜回眸，眼前是苏遥月清丽精致的脸，她便是西梁万千女子的一个缩影，哪怕身处绝境也从未想过要放弃。

　　“你说得对，应以能力论高下。”她浅浅一笑道。

　　“你们躲在这里说什么悄悄话呢？”

　　兰霜猛然回头：“二哥？”

　　两人忙站起身来，兰霜见他只着单衣，忙问道：“二哥怎么自己出来了？你的伤......”

　　“我没事。”他打断道：“一觉醒来殿内空无一人，没想到你们竟躲在这里赏月，也不叫上我。”

　　兰霜闻言抬头，玉盘高悬，万里清辉，几片残云停驻，在渐起的晚风中遮星蔽月，那光芒越是闪亮，越能看清蔽月残云的别有用心。

　　她愣怔一瞬，回神催促着兰霆进殿。

　　还未起身就听苏遥月福身道：“夜色已深，遥月先告退了。”

　　兰霜颔首，正想喊过青竹送她出宫，兰霆却先开了口：“苏大夫不妨就在宫中住下吧。”

　　兰霜面露讶异，兰霆却有意无意回避着她探究的视线，只道：“宫内宫外来回奔波，确实折腾。”

　　兰霜低声笑：“那便听哥哥的话。”这又唤过青竹带苏遥月去了偏殿。

　　她搀着兰霆往回走，游廊蜿蜒曲折，廊下清涧淙淙，她笑着问：“二哥怎么突然改主意了？”

　　兰霆似有若无叹了口气，“你们方才所言，我都听见了。苏遥月......她是个大夫，不应该因为她的女子之身受人偏见。若你不提，我竟从未意识到这样的想法是有问题的。”

　　“现在意识到也不晚。”

　　兰霆摇着头笑，复又问：“今日为何要与父王说那番话？”

　　在兰霆的心中兰霜永远是那个长不大的孩子，吃喝玩乐，调皮玩闹才是她最常做的事，没想到自己去了一趟北境，回来之后看到的妹妹竟有这般大的变化。

　　兰霜微微垂着眸子，若她没有在大魏经历那五年，她也不会察觉到如今这些看似“保护”的言论和行为会对西梁女子产生多么大的影响。正是因为她见识过许多女子的悲惨结局，也亲身经历过，所以她才急不可耐想要说出来。

　　可现在要她解释，她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她抬眸看着远处的灯火，视线逐渐变得柔和，她缓缓道：“二哥还记得我小时候养的那只百灵鸟吗？”

　　“记得，后来不是飞走了吗？”

　　兰霜摇头：“后来我在宫墙角落里发现了它的尸体，头上受了很重的伤。我那时候不懂，以为它重获自由慌不择路才撞上了宫墙，后来我才想明白，它还是幼鸟的时候就被关在笼子里，兴许翅膀上的飞羽都未展开过，它没有了翱翔天际的能力，一离开笼子只会是死路一条。”

　　兰霆沉默。她的话中之意，清晰明了。

　　若是西梁的女子真如她口中所言成了笼中鸟雀，再也不会抛头露面，那便是将西梁的姑娘硬生生变成了男人们的私有物品。

　　一旦官场上、战场上、生意场上没有女子的身影，时间一久，也不会再有人认同她们的价值，世人对女子的偏见也会越来越深。

　　他没有去过大魏，并不知道霜儿口中所言“大魏的那套男尊女卑”究竟会是什么样，但他知道这样的行径一定是不对的。

　　任何人都有她存在的价值，她可以自行选择成为后宅妇人，亦或是成为官场大人，这全凭自我意愿，不应也不该有人替西梁的女子做任何决定。

　　他不禁笑道：“难得你能为西梁的女子思虑这么多，不过大魏的男尊女卑，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兰霆十分疑惑，霜儿连玉城都没有出过，又是怎么得知这些消息的？

　　兰霜一愣，想了想道：“我，我出宫的时候听那些贩货的商人说的！”

　　“时候不早了，二哥你赶紧歇着吧，我累了，就不管你了啊，我先走了！”兰霜不管不顾扔下他就往内殿赶，她可不想再被追问了，她答不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