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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不可追(1) ...


  •   鞭伤,刀伤,甚至在最柔软的腹部,也有一个烙印的疤痕,但在伤痕累累的身体上林亦欢看到的一双纯澈又茫然的眼睛。和君悦然的纯净不一样,后者让人心宁,前者则是普一视之便叫人心悸,目眩神迷。他这才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大院中,穿着使唤下人的粗布衣裳,手里还端着一盆冷水,正要浇到面前那姑娘身上。
      或许是没有适应身体,也没有缓过神来,手中的水就这样泼出去,面前幼小的身躯狠狠颤抖一下,仍然是迷茫地看着他。
      旁边站着一个老嬷嬷,粗声道:“不中用的玩意,不过是个捡来的丫头,就该三两银子卖了你去,叫公子受伤救你。”
      那女孩方才爬起来,似乎还没怎么学会说话,只是断断续续重复:“公……公子……”
      林亦欢神色木然,不知如何是好,想着应当是玉面魔自己用修为编的一个幻境,大发慈悲许他看看前身事,便只站着,不叫人看出端倪来。又想着按照前面戏折子,君悦然怕不是借的是将军的身,只听着老嬷嬷无意地为他答了惑:“陆公子年纪小,嗨呦,小麒镇,白白受了伤去。”
      能直呼少爷字的下人,这嬷嬷的地位也定然不低,林亦欢跟着他迟早可以找到公子。果然,这位嬷嬷撤了所有的医官,匆匆遣去了另一个宅子。林亦欢瞧着这里即便是窗户的纹样也比方才那间不知高级多少,便知应当是来到那受伤的少爷那里了。
      那少爷半睁着眼,手里拈着颗红豆,嘴唇有些发白,但也是清俊少年郎,便是屋里治伤的血味也掩不去生机。林亦欢瞧了半天,看那少爷的情态倒是没看出来君悦然的影子。趁着嬷嬷出门,他说落下一坠子便要回去拿,走到门口,便见那低头守门的人拽住了他的袖口。
      这不怪他,方才这人一直低着头,发丝垂在了脸两侧,林亦欢一心想试那少爷,便没有留意。林亦欢面色古怪地看了这一身紧身的玄衣金丝短打,君悦然面色沉静若水,不知前因后果地竟也接受了这番场面。他怕隔墙有耳,只做了个口型:“暗卫。”
      林亦欢估计他这般,便是能读懂唇语的,便说道:“我叫玉面魔给你治伤,她将我们带到幻境里来,重演当年旧事。”
      只是给的都是微不足道的身份,估摸着是怕了君悦然之前在戏台上给的那道惊雷。
      君悦然闻言垂了眼,眼睫稍微颤了颤,倒也没多说什么。林亦欢寻思或许是幻境,他听不着他的心声,甚至连林乐也听不到了。
      就当是做回一回正常人了。
      陆麒镇是出生在一个四品官员家里,后来官途可谓平步青云,直至最后攀到了丞相位置。现在看来,这四品官员家中暗卫私兵一应俱全,只怕是早有祸心,先在朝内扎根打通了门道。
      可这公子也是奇怪,这府里下人对他未免太过小心翼翼,仅是受了些擦伤,这老爷夫人就一日连来三回,医官是守着不敢离,林亦欢也去守了好几回。这小少爷性子定是个喜闹的,在床上也要叠纸,下了床便要上树摘桃,一开始他无意让少爷上了树,被老嬷嬷劈头盖脸地一顿好骂。
      还有这些药,医官的方子先得给老爷过一遍,林亦欢寻思这老爷也不像个懂医的,有回他去取方子,听着他们吵了一回,夫人有些激动,使他站在屋外也听着了一些:“你……要一个乞丐的生辰名姓……替换……”前头不搭后尾,他听不明白。倒是君悦然给他解了惑:“说的是从前的事,给陆麒镇取名用的是一个乞丐的生辰八字算来的,老爷说不便改了。”
      林亦欢始终念着那句“陆瓷,本该字麒镇”,也理不出个头绪来。
      倒是陆麒镇好了些,便吵着要去看“阿玉”,林亦欢猜到了那小姑娘便是玉面魔,但是老嬷嬷不许,陆麒镇就着从前他放他上树那回事,以为他是个宽容的,央求他捎了好些东西给阿玉。小姑娘脸色惨白,她受的伤要比陆麒镇重上许多,全是静待自己好全,府里的医官没有一个差给了她,陆麒镇却以为她生了药,因此送来的都是些小玩意。林亦欢看着她脸色惨白,却还是带着雀跃收下了。
      再打听,便知这少爷下月便是成人礼,这家看顾得紧倒是有些缘由。
      成人礼在三月,要先历了大年。府里上下忙个不停,林亦欢也差点忙不过来,好在跑街买东西打点的事君悦然都会帮他做,有时候他觉得自己不是来看戏的,是来渡劫的。
      “阿银。”小少爷神色飞扬,却有些鬼祟地藏在门柱后边朝他招手。林亦欢多少有些熟悉这个少爷的秉性,无奈道:“又要小的做些什么,小少爷?”
      “给你。”小少爷摸出一坛好酒,还有一块质地上乘的白玉,“这酒给你,这玉给阿玉。除夕夜宴闭后我要装作睡觉,你替我望风,我带阿玉上檐。”
      上檐就是爬到此处最高的揽月楼的屋檐,富人只会包下揽月楼的最高楼来独赏盛景,却不想陆麒镇还有能耐走到那屋檐顶上去。林亦欢帮陆麒镇顺了好几回东西,被拿捏住了把柄,只能叹口气将东西接过来:“速去速回。”
      送走了一个祖宗君悦然又来了:“这家不对。”
      “为何不对?”
      “这少爷已经成年,却没有一个通房丫头,甚至未有娶妻。”君悦然蹙眉沉思,“我和寻风是武道之人,但是他是个富贵人家,官宦世家,但是没有半点风声,这也不对。”
      富贵人家林少爷投来疑惑的目光。
      君悦然低头咳了一声,转移话题道:“自己无心便罢了,父母不可能半句不提。”
      林亦欢点头:“我总觉得他们待陆麒镇,过分宽和小心,有些像在待一件物品。”他想了想又道,“陆麒镇今晚是要带阿玉去揽月楼,我觉着既是阿玉的幻境,重点还是在阿玉身上。”
      君悦然了然:“揽月楼确然是观景的不二去处,我们也去吧。”
      “?”他是这个意思吗?
      林亦欢还来不及说什么,君悦然便又跃上了房顶,远处传来哨声,想来又是暗卫有任务了。他匆忙将玉送去了阿玉那处,小姑娘双眼亮晶晶的,欢喜地看着自己:“阿银,少爷待我太好啦。”
      这么看来,她坦率得和日后的玉面魔,还是极有相似之处的。
      阿玉抚摸着白玉,林亦欢倒是看出来她看不出这玉有多值钱,只怕和那些小玩意混在一起,以为陆麒镇送了她一块温润的小石头。
      “便是少爷要我杀人,我也愿意的。”
      冷不丁听到这句话,林亦欢抖了一抖,还是想教育她:“杀人是不对的。”
      阿玉虽然纯真,道理还是懂一些的,将那玉擦了擦,收在了一个破旧的木匣子:“我不喜欢杀人,不喜欢听惨叫声,记忆里便是青楼鸨娘要杀了我,阿银放心,我不会轻易杀人。”阿玉小小个头,要林亦欢蹲下来,认真地捧着他的脸,像是发誓一般说,“我只听少爷的,少爷的话,哪怕是杀人也是对的。”
      林亦欢沉默了很久,觉得自己一时半会改变不了她,玉面魔年少的时候看上去纯真无害,在生活人情一方面确实需要人亲自教授,但在某些方面异常固执,尤其是涉及到她的少爷,就只认死理,自成一套价值观,谁来说也没用。
      或许也和当初是陆麒镇亲自从青楼将她捡回去有关。
      林亦欢这几日忙上忙下,老嬷嬷看他干得多说得少,对他分外器重,几乎成了这府里半个管家。他倒是疑心记忆里是否真的有这个阿银了,这小伙应该是过劳死的吧。
      晚上在下人席这头喝了几口酒,好在暗卫同他们在一道,他直直拽着君悦然的袖子来找平衡感,一旁的同僚忍不住打趣道:“阿银,再拽着阿星可是要断袖了。”
      林亦欢这才反应过来阿星是君悦然在幻境里的名称,他现在反应什么都要慢半拍,只瞧着这些人似乎在拿他打趣,愤然又攥紧了袖子,只被君悦然这头看出端倪想转过他的脸来,林亦欢毫不犹豫地将那袖子次啦一声扯个大洞:“便是断了,又如何?”
      君悦然:“……”
      这醉鬼又摇摇晃晃站起来,要去扯别的袖子,几乎是看见袖子便扯,别人都笑得打跌,跟避洪水猛兽一般避之不及,林亦欢红了眼角,不知是不是被酒熏出来的,又回头来捉君悦然的袖子,见他不躲,便又将洞扯得大了些,闷闷道:“只断这个。”
      君悦然懒管旁人的起哄声,也怕这人再醉下去就要躺在这里,便带他起身,朝席间抱拳:“带他醒酒。”
      说是醒酒,便是照之前所言带他上那揽月楼,狠狠一口冷风灌入喉,这醉得和一滩水一样的人陡然站直了身子,随后又发起抖来。君悦然将身上袍子一解,盖在了他身上,林亦欢醒得不太完全,迷迷糊糊道:“哦,阿玉,小少爷……”
      君悦然点了他的哑穴,林亦欢瞪了他一眼,也想起了是在这蹲人,垂头向楼底望去,头一眼被吓着了,随后便是惊艳,远处的京城张灯结彩,连带着这条街也热闹起来,舞龙的狮子在人群中穿越过,人流中可见金红的糖葫芦,人们都穿着红衣,即便是远处漆黑的河水中也燃着十几盏花灯。似乎哪里都是有人的,还有人将团圆饭摆在院子里,山上的老庙里也不断飘起祈福灯。这是一片,流动的,赤红的河,盖住了青黑的泥砖,将整个城缀上亮色。
      “小少爷可真会选地方。”林亦欢忍不住在君悦然手心划写道,又想到君悦然往后的直男历史,又忍不住瞪他一眼,“学着点,追姑娘就是要这般追。”
      君悦然没理他,只是轻微扬了扬眉,也同样将眼神沉溺在了那片红色里。
      林亦欢又有些牙痒痒,因为他想起从前为了突出君悦然清冷的性子,说他不爱玩,不爱过节,因着从前做乞丐时的经历,年关是家家户户团圆的日子,但夜里时常飘雪,是无家可归的乞丐最难捱的日子。因此他不喜欢过节,尤其不喜欢过春节。万家灯火里,即便是到后来,他也是孤零零的那一盏。
      想到这里,林亦欢有些想呼自己一嘴巴。他意识到自己还将手滞在君悦然手心处,便反着挠了挠他的手心,见他视线移到了自己身上,要他解了穴,咧嘴笑了笑小声说:“往后春节,我凡在一年,便陪你一年好不好?”
      “江湖之人,居无定所。”君悦然低头看他,眼神还是他熟悉的安宁和冷寂。
      林亦欢勾了勾他的小指头,便道:“你与我作了誓,往后春节便来林府。”又想着自己定然是要随他一段时日,“若是不见你,那我便来寻你过这节。”
      君悦然没说话,却见林亦欢忽而变了神色,将指抵在唇边。身后传来了细琐的声音,还有足底踏上瓦片的声音:“阿玉,来。”
      林亦欢恋恋不舍地将目光收回,转而隔着一端偷去看另一端的两人。两人定然没想到自己的秘密基地被人偷了家,还将兜里的一些瓜果零嘴拿出来,分着啃起来。陆麒镇今日穿了一身白衣,阿玉身上穿着分给下人的单薄衣裳,肩上搭着的是陆麒镇的红外袍:“阿玉新年许愿,不要说出来,不然不灵。”
      阿玉在陆麒镇面前,也较常日里生动些,只笑道:“我何尝不知你的愿,若不知,怎叫你老在我院里偷耍那红缨枪?”
      陆麒镇见状要来捂她的嘴,两人笑闹着,忽而陆麒镇又道:“这不公平,阿玉猜的着我的愿,我却不知阿玉所愿。”
      阿玉睁圆了眼,脸红扑扑的:“小少爷不是说不准说,不然便不灵么?”
      陆麒镇悻悻地缩了回去,不敢侧头看阿玉:“不说便不说,阿玉待到端午与我说,那时候老天爷便管不着了。”
      他又似乎发现了什么好玩的,明明没人会留意楼顶的声响,还要附耳对阿玉道:“阿玉,闭上眼数三秒。”阿玉听话照做了,三秒后,陆麒镇兴奋地道:“睁眼!”
      林亦欢眯了眯眼,皇城的烟花这时候齐放,连带着京城以及京城周边的街巷都开始放烟花,一时天空亮如白昼,将星星都遮掩了下去,硕大地在天空中怒放。和楼底的红交相辉映着,倒像是地上的红河倒映在了天上,两个小娃娃在楼顶只留下了小小的剪影,二人双手合十,闭着眼睛虔诚许愿。
      林亦欢想了想,也双手合十,想来老天爷那么小气,只会准一人的愿,于是林亦欢在自己和君悦然之间还是选了君悦然,便是希望他年年除夕有人陪吧。
      他没看到君悦然在他闭眼后顿了顿,也双手合十许了个愿。
      这可能是人生第一回,有人教他在这烟花下原是可以祈愿的。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不可追(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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