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橙》念起平生

57、057

　　年后，楚还橙立刻向刘老师请辞，生怕慢了就收到薄延煊的婚讯。

　　刘老师让她等到节后复工，去拜访一个档案馆的馆长，楚还橙的论文涉及到一些重要历史时间，可以向他请教。

　　楚还橙便在复工第一天与馆长约好时间过去。

　　档案馆可不像博物馆，它一般是不对外开放的。这家档案馆就在燕云大学内，对校内师生和预约校外人员免费开放。

　　燕云大学虽不是国内顶尖大学，但历史最为悠久，档案馆内藏十分丰富。

　　可能很少有人像楚还橙那么急，校内师生都还在寒假中，所以人烟稀少。

　　馆长姓周，六七十岁的年纪，背有些佝偻。他看见楚还橙在外面等待，裹得像个熊，微眯着眼睛看她说道，“这么早？”

　　楚还橙围巾先摘了，等暖气热起来再脱外套，她回，“周馆长好，我就看些资料，可以拍下来吗？”

　　周馆长正收拾他自己的工位，头也不抬，“记下编码，有电子版的，不要直接拍书。”
　　“好的。”

　　时间就在楚还橙找资料记编码中度过，期间没有人踏足档案馆。

　　来之前想着速战速决，但真正看到这些资料，楚还橙内心是很想把床搬过来在这里看上十天半个月的。

　　周馆长也看出她的认真，去食堂打饭时给她带了个盒饭，招呼道，“过来一起吃个饭再看吧。”

　　楚还橙抬起头，脖子有些酸痛，她拉伸一下，回道：“好咧，谢谢周馆长。”

　　她过来坐下拿起一次性筷子，周馆长说道，“别馆长馆长的叫了，都是虚职，你叫我老师就行。”

　　楚还橙从善如流，改口道，“周老师好。”

　　周馆长笑着点点头，问她，“我看你站的位置在上个世纪六十七年代，是关注的那段历史吗？”

　　楚还橙点点头，“我的论文有涉及到这些内容，我的导师让我一定来这看看，这里有国内最详细的历史资料。”

　　话匣子打开，周馆长说道，“我还是亲历者，你有兴趣听我的故事吗？”

　　楚还橙放下碗筷，认真道，“当然有，第一手资料是很重要的。”

　　周馆长就开始讲述他的故事，作为跌宕时代的人，就像是被海水裹挟的一粒沙，身不由己。周馆长的遗憾就是没能在父母阖眼前找到妹妹。

　　他们祖上世代是农民，后来迫于生计开始做些小生意，积攒了些许财富，在周家村也有些名声。

　　妹妹出生时家里正富裕，加之妹妹聪颖活泼，可爱机灵，父母都很宠爱她，几乎百依百顺。

　　给她找书找资料，让她学习外语、乐器……

　　可惜生不逢时，一朝家破人亡，有人找到家里面和父母说妹妹如此天资，应该去京城学习，而不是在这里受到父母成分的连累。

　　父母相信了他们的话，让他们把妹妹带走，此后直到死亡，也再没能见到他们的小女儿一面。

　　他们后来就意识到这些人是人贩子，根本不是什么特别机构，便开始寻找女儿，举家搬至京城。

　　周馆长也开始在京城寻人，阴差阳错进了档案馆，开始在档案馆寻找当年这些人的蛛丝马迹，一眨眼下半辈子就快过去了。

　　楚还橙眨眨眼，眼眶微红，“您最后找到了吗？”

　　周馆长叹了口气，“我眼睛不行了，怕是找不到了。”

　　楚还橙在档案馆待了一天，满载而归，又向刘老师打听了一些周馆长的事，听说他一生都在找寻妹妹，终生未婚未育，燕云大学这边已经准备给他养老送终了。

　　楚还橙心里有些唏嘘，提着箱子逃回文湖时想起周馆长，仍是忍不住的叹息，茫茫人海，周馆长妹妹生死未知，去哪寻她呢？

　　回校，楚还橙又开始规律的图书馆寝室两点一线作息。

　　直到收到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消息，让她平静的生活天翻地覆。短信内容大致是这样的：周秀莲的外孙女你好，我曾辗转联系过你的母亲，消息均未被回复，故而联系上你。

　　我是周秀莲的哥哥周卫国，目前在燕云大学档案馆工作，已经寻找周秀莲五十余年，听闻她已去世，想接回妹妹遗骨，烦请告知坟茔所处位置，万分感激。

　　希望你能怜兮我寻妹之心，我的父母因为妹妹的事，日日不得安眠，英年早逝，阖眼前还在喊妹妹的名字，我想将他们葬在一处，以慰两位老人寻女之心。

　　楚还橙如受当头棒喝，当年看不清的外婆身上的谜团骤然将谜底公开，她浑浑噩噩的编辑短信回复道：周馆长，我曾去过档案馆，还听您讲起过您妹妹的故事，请问您真的确定我外婆就是您的妹妹吗？

　　她焦急地等待回复。

　　周馆长的电话打过来，她忐忑的发声，“喂？”

　　周馆长身边很寂静，他声音有些抖，“原来是你呀，我……我当时就觉得有点像，忍不住和你说了那些话，都怪我……我眼睛不行了，不然秀莲的孩子我一定能认出来。”

　　楚还橙也有些颤抖，她已经孑然一身很久了，猛然得知当年的孤寡老太太有个亲人在世，还寻她已久，她忍不住想象如果早点会怎样。

　　她闭上眼，眼泪滚滚落下，“您……真的确定吗？”

　　周馆长也在对面落泪，他重重点头，“确定，这次真的没错了。”

　　楚还橙听闻他画中之意，是之前找错过。

　　她说，“我买最近的火车票去找您，我们做鉴定。”

　　楚还橙随意收拾了一些行李，翻出自己一直带着的铁皮盒子，里面是外婆的旧物，还有她最后留下的她编发的发绳，上面留着几根头发她也保留下来了。

　　她是想着做纪念，没想到会派上用场。

　　楚还橙几乎是火速前往京城与周馆长碰面，然后带着人去鉴定中心，选了加急，要等几个小时出结果。

　　周馆长问她，“去吃点东西吧，你来连行李都没放下。”

　　楚还橙谁都没通知，连酒店都没来得及订，她抹抹脸，“如果她真是您妹妹，您是我的舅姥爷，我真的……”

　　真的既感谢又悔恨，感谢还有亲人在世，悔恨为什么不早点找到外婆，让她受了那么多苦。

　　周馆长也是彻夜未眠，他滴了几滴眼药水，对楚还橙说道，“你外婆在饶州，离我好远，我准备找人带我去村里，把她骨灰带回来。”

　　“你能给我讲讲你外婆吗？她长大的样子我都不知道，我只记得她绕着喊我哥哥哥哥的，还会让我给她念故事，然后评价一番。”

　　楚还橙已是筋疲力尽，摊在鉴定中心的座位上，缓缓道，“您不会想听她后半生的故事的，我遇到她时她就已经是村里有名的泼辣老太太了。”

　　“会杀鸡，会种地，还会挑水、洗衣、做饭，样样都行，可我从没听到过她说一句英语，或者弹奏任何乐器。”

　　“每天一睁眼就是干活，劳累一天，晚上倒头就睡，被人算计便拿起菜刀往人家门口叫骂，从此村里人都不敢得罪她。”

　　“她是下乡的知青，参加高考落榜了，一直没能出去，本来想着继续考，被村里姓楚的一个狗男人看上，强取回去，关在身边很多年。”

　　“他死后，她也未能自由。”

　　楚还橙痛苦的闭上眼，哭得嘴唇都有些颤抖，“我身上流着的就有那人的脏血，我真恨他，因为私欲便篡改了她的一生，外婆一直想考来京城，如果……”

　　“如果她继续高考，说不定她早就能与你团圆了。”

　　周馆长的眼泪在脸上的沟沟壑壑里蜿蜒，他摇摇头，“孩子，这是上一代人的恩怨，你没有任何错，不要怪自己。”

　　有工作人员喊名字，楚还橙连忙迎上去拿结果。

　　外婆确实是周馆长的找寻多年的妹妹，周馆长落下泪来，抱住她，“好孩子，我终于找到妹妹了，爸妈，我找到妹妹了，你们在天上安息吧。”

　　两人抱着痛哭一会儿，周卫国拿起她的行李和包，“走，舅姥爷请你吃饭。”

　　楚还橙拿纸巾擦掉眼泪，点点头。

　　坐在餐厅，喝上热茶，周卫国才告诉她，“即使没有姓楚的那回事，秀莲也不能继续参加高考了。”

　　周卫国显然已将往事调查清楚，他说道，“秀莲是被人带到京城的，就是为了代替她家的女儿下乡做知青，后来秀莲在饶州高考也是用了她的学籍，导致录取通知书上面的名字根本不是她。”

　　“所以秀莲没有自己的身份信息，根本不能再次参加高考，他们也不可能让她上京城来。”

　　楚还橙很疑惑，“他们是谁？”

　　周卫国道，“我后来才查到，他们姓容。”

　　“现在容家当权人的父亲容崖有个早逝的妹妹叫容玲，是京城大学的学生，毕业后没几年就病逝了，这应该是秀莲的录取通知书。”

　　“因为容玲身体不好，容崖的父亲就预备着秀莲，我后来才知道她们血型一致，后来遇上变动，容玲的身体不允许她下乡，他们就让秀莲代替她去了。”

　　信息量很大，楚还橙有些懵，“容家？容予权的那个容家吗？”
　　她只认识一个姓容的人。

　　周卫国点点头，“容崖的孙子就叫容予权。”他讥讽一笑，“贼心不小。”

　　楚还橙定神思考，周卫国显然是准备充足，有所计划的样子，她问道，“舅姥爷，您是打算报仇吗？”

　　“我们之前的那次见面，真的是巧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