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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鹰犬与深海 ...

  •   澄澈寂静的达特河在冰冷的余晖之下缓缓流淌,偶尔有蓝羽的鸟雀掠过侧旁低矮的枝桠,触及平静的水面时泛起柔和清浅的涟漪。古老而寂静的庄园如同贝多芬悲伤的谱曲,沉重而绝望。
      弗莱维娅身着绣雏菊刺绣的绀色长裙,胸前佩戴月桂叶胸针在细碎的晨曦中闪烁着银白的微光。她端坐于印刻着汉诺威金狮徽记的马车内凝望着蓝蝶的双翼掠过栎树枝叶,目光沉静如午夜斯科菲尔山谷中死寂的墓园。
      今夜之后,卑劣的野犬将成为高贵的伯爵。
      阿洛伊斯–托兰西端起装饰蔷薇藤蔓的茶杯,锡兰浓郁的香气如伦敦雾霾般弥散于空气之中:姐姐沉眠不醒的那段空寂而晦涩的漫长时光几乎要将他折磨疯了,荒芜墓园里的幽灵在绝望的午夜诅咒他脏污的血脉与充斥谎言的生命,悲悯仁慈的神父不会在上帝的注目下聆听他虚伪的告解。他贪婪地乞求拯救,然而破碎的灵魂早已被尖利的荆棘缠绕。
      姐姐,求你爱我吧,失去那宽容的施舍,我将跌落绝望的深渊腐朽死去。
      热烈盛放的蔷薇与低微的蓝铃草在凛冬颓靡的寒夜枯败凋零,克劳德透过阿洛伊斯艳丽的躯壳窥伺内里燃烧的灵魂滋生扭曲疯狂的爱意。坠入地狱的野兽不应得到圣母的垂怜,上帝的桂冠永远不会宽恕魔鬼的忏悔。他的金眸深处掩藏着深重的厌恶,他的双手是血腥的利爪。

      马车停靠于庄重威严的白金汉宫铁质雕花门扉前,女王陛下的秘书官菲普斯–格雷伯爵低垂眼眸迎接尊贵的客人。洁净的丝绸手套轻轻触及纤细冰凉的指尖,托兰西小姐借由伯爵的搀扶提起裙角缓缓走下马车,而托兰西先生受嫉恨的魔鬼诱惑几近疯狂——那双沾染污秽与亡魂的手触碰了永悬不落的晨星,作为惩戒,那佩戴利剑的骑士应当被地狱恶犬撕咬。唯一能够触摸姐姐的只有他,只有阿洛伊斯–托兰西伯爵。
      被桂妮维亚亲吻的双眸与受塞勒涅赐福的金发曾得到杜伦教堂的神父真挚的赞誉,此前菲普斯–格雷曾在曼彻斯特卫报刊登的晨间讯闻见过高贵优雅的托兰西小姐,而绽放于脏污泥淖的艳丽蔷薇从未出席过以甜蜜的砂糖,醇厚的贵腐酒点缀的晚宴与珠宝华贵的舞会。因荆棘丛生的黑暗森林会扼杀懵懂脆弱的幼兽,凶残的猎人将在午夜的冰冷银月下虔诚祈祷。
      他试图援引莎士比亚戏剧中如伦敦之眼玫瑰般艳丽却命运悲惨的奥菲莉娅以赞美托兰西小姐的高雅礼节,然而未等这位尊贵且拥有高尚信仰的贵族望向那双足以令溺亡者哭泣祷告的灵魂得到永久安宁的眼眸,并向赫柏女神献出象征白鸽与圣诞玫瑰的问候,弗莱维娅忽而停滞脚步,柔软的绸缎裙角在携浅淡薰衣草香气拂来的微风中轻轻摇曳:“失礼,请问我是否能与我的弟弟迎接这荣光的时刻?”
      如每日电讯报迫使她对外宣称已与亲爱的弟弟久别重逢那样彻底打消上层社交界充斥怀疑与试探的观念并不难,弗莱维娅仅需以甜蜜的爱意与关切伪装且点缀自私卑劣的利益性目的。于是她侧转身向那阴郁扭曲的少年伸出手,如温暖明媚的晨光洒入了绝望可怖的深渊之中。
      “伊尔,我们一起。”
      阿洛伊斯被过去充满肮脏与血腥的辱骂斥责禁锢于陡峭尖利的悬崖,贪婪可耻的恶魔带走了可爱且勇敢的弟弟,引诱他以灵魂为交易得到一颗混杂着砒霜的蜜糖,在腐朽冰冷的泥淖之中,唯有姐姐的微笑是寒夜里融解冰雪的温暖炉火,所有得以窥见之物都是肮脏的,但那颗为姐姐恒久跳动的心脏却是纯净的。
      尚未得到圣乔治礼拜堂勋章并被女王陛下以利剑轻拍左肩的伯爵继承人露出灿烂的笑容,如林间年幼懵懂的麋鹿遇见了采撷浆果的善良女孩,小心翼翼地抬手勾起她的指尖,仿佛只要缓缓靠近天狼星闪烁的夜空,遥远而柔和的月光就会永远为他停留。
      相较于阿洛伊斯难以压抑的喜悦与心中阴暗角落里疯狂滋长的扭曲爱意,弗莱维娅更为厌恶可耻的仿冒者剥夺了原本属于可怜的伊尔的一切,尊贵的头衔,数额庞大的财富,以及渗入灵魂,在污浊的黑暗里熠熠生辉的纯洁信仰。而当这些可贵之物都被镀上了华贵的伪善以掩盖内里早已腐败的真相,冒名的主谋享有盛誉,可悲的帮凶出卖高洁的灵魂。
      托兰西小姐秉承着与生俱来却无比厌憎的傲慢在白金汉宫象征镶嵌金质雕花的门扉前停留,抬手轻触阿洛伊斯苍白冰冷的面庞,并试图以虚伪的温柔掩饰眼瞳深处的晦暗与嫌恶,声音轻柔如午夜亡魂的呢喃:“我会在这里等你。”
      愿你带着真挚而痛苦的忏悔长眠于陈旧破败的棺椁内,而你的坟冢将会成为终日经野犬践踏的荒地。
      阿洛伊斯则贪恋于姐姐隐含厌弃的施舍,正如跪于国王十字街侧的流浪汉感恩索尔兹伯里伯爵的情.妇随意丢弃的黑面包,让可怜的少年短暂挣脱受恶魔赐福的枷锁。年轻的托兰西先生谨慎地捧起托兰西小姐的手,如同托起忏悔者爱德华冠冕上的非洲之星。蝶翼般的眼睫轻颤,缓缓划过白皙纤长的指尖,在掌心落下卑微的轻吻。
      我亲爱的姐姐,请允许我将你视为象征救赎的天堂使者以交换渴求许久的稀薄爱意,请原谅我将生性自由且美丽的蓝蝶困囚于冰冷而窒息的金丝笼内,我这无妄的情感是一场燃烧维尔斯教堂的烈火,足以损毁圣母玛利亚塑像的圣洁裙摆。姐姐,假若你不愿施舍我一丝命运的垂怜,那么我诅咒你将从那装饰经受圣水洗礼的白蔷薇的圣龛之上坠落,让托兰西庄园成为葬送晨星路西法六翼的地狱,束缚耶稣的罪恶十字架。
      克劳德深知这是伪劣的欲望,低贱的野兽向高贵典雅的小姐发出狂妄的嚎叫。他沉默地站在弗莱维娅的身后,在怯懦又愚蠢的主人跟随秘书官的指引步入铺有暗红丝绒毯的古老宫殿后,他听见小姐向他索要洁净的丝帕。
      弗莱维娅用那绣有法兰西香根鸢尾的手帕狠狠地擦拭浅淡的吻痕,红瞳尖牙的魔鬼顺应她的心愿叫嚣着要将这令人作呕且傲慢自负的蠢货撕碎,将他不堪入目的尸体拋至威尔特郡西南部荒芜的山谷内任由食腐的猛兽啃食殆尽。但事实上弗莱维娅无法如王座法庭的法官那样将阿洛伊斯送入歌颂海拉与死亡的伦敦塔——新任托兰西伯爵于午夜离奇死亡,社交界会认为这是宫廷弄臣最为滑稽的戏剧。
      “少爷,也许您能在等待那位托兰西伯爵授勋的同时得到白金汉宫的一个席位,或是见到您美丽天真的未婚妻。”
      窃窃私语伴随着硬质鞋跟碰触大理石的沉闷声响由远及近,弗莱维娅微微侧过头,看见一个面容严肃,身着矢车菊蓝宫廷礼服的瘦弱少年缓缓走向殿堂,他的右眼被浑浊的眼罩遮盖,并由一位与克劳德–浮士德同样穿燕尾服且佩戴领结的执事先生陪同。
      那是不列颠忠诚的王室鹰犬在那场令人同情惋惜的灾难之后仅存的后裔,是光辉帝国阴霾最为年幼的见证者,夏尔–凡多姆海威。
      弗莱维娅比出席授勋仪式且置身于英格兰不可言说的秘密之外的贵族更为准确地分辨蜘蛛的同僚,这或许会被泰晤士日报的记者称为一种饱受唾弃的天赋。她提裙屈膝,向这位周身弥散着凛冽如寒冬气息的伯爵致以礼节性的问候:“日安,阁下。”
      而当弗莱维娅抬头时,跌入了一片与她相同的海。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鹰犬与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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