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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医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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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的消毒水气味浓烈,浸透每一个角落,每一丝空气,她鼻腔内呛得难受不已。
迟雪坐在医院走廊的座椅上,看着抢救室的大门,看着ICU的玻璃小窗,她感到一片无助茫然。
所有动作都没了声响,一个医生走到她面前,递给她一份表:“遗体捐不捐?”
她抬头,看着模糊的白大褂,恍然明白失去父亲的感受,滴滴眼泪掉落,她没觉得自己很伤心,仿佛一切都是顺其自然的,早已命定的流程。
“捐吧。”这个医生劝道,“有点研究价值。”
她看不清医生的脸,或者说她压根没抬头,冷漠的语言令她更加迷茫。她稀里糊涂地听公证人和护士说一大堆,签了字。
遗体捐献后,医院负责一系列事后处理和火化,火化是免费的。
她看着那张知情书,抬头,又低头,仔细想看清关于父亲遗体处理流程,可仿佛不认识上面的每一个字。
遗体践行完他的研究价值后,余下过程格外顺利,从出事到变成骨灰,不过短短十几个小时。
迟雪时隔十几个小时,拿到这个骨灰盒子,一个活生生的父亲,变成一堆灰烬。实在太短了,怎会如此迅速,如此突然,她一点实感都没有。
她不习惯,抱着父亲回到家,已经是清早,她借着朦胧的曦光低头开门。
咔哒一声,眼前暗下去,又亮起来。
家里保持着走时的原样,蛋糕的位置没改变,她对着蛋糕发愣,盯着上面的巧克力碎,好几分钟后才想起父亲已经去世。
她坐在沙发上,目光停滞盯着空气,又半晌,过于安静的家里和平常没有任何区别。
仿佛如平常一样。
但她对着电视,对着沙发,对着父亲栽的花,对着一把破旧的电风扇,她潸然泪下。
她真的,没有爸爸了。
往后,再也没有人给她买蛋糕,没有人开电车接她放学,没有人替她开门,没有人坐在饭桌前做手工。
昨日是他人的葬礼,今日却变成父亲的葬礼。她看着窗外那广场上高高堆起的花束,父亲显得孤独而悲哀。
他人有千人献花,父亲只有她一个,甚至没有花。
迟雪独自悲伤起来,她快要落泪,一想到父亲死去得如此迅速,如此急切,她就忍不住自责悲怆。
一个像父亲这样的人很容易被忘却,连死亡都显得微不足道,宛如渺小的蝼蚁。
大家只知道车祸死一个人,面对这场死亡时,他们只在意车祸。不过多久,这场死亡就会被彻底抹去,从脑海里,从记忆里,从报道里,连周围从不说话的邻居,都会淡忘掉。
迟雪抹掉眼泪,起身走入父亲的房间,她以后要一个人生活,沉溺在悲伤之中的她关心起父亲的未来,她想寻找父亲的遗物,给他买一面墓地。
人死了,需要墓地,她知道父亲往日存钱的地方。
拉开抽屉,里面有些许现金,有好几本存折,她从未认真看过这些存折,连好几页的加号都不太明白意思。拿起,上面清晰标注着用途。
【小雪高中】
【小雪大学】
【嫁妆】
父亲的字非常好看。
还有一个新开的存折,开了有半年多,里面已经存下两三万块,最近的一千块时间很近,几乎就是两天之前。
【艺考用的】
父亲看出她的心思,如此敏感。在她发牢骚时,在她埋怨父亲时,在她羡慕别人时,心思缜密的父亲全部都能感受到。
他不说话,他沉默,以至于女儿都忽略掉他。
迟雪泪如泉涌,心像被这些数字刺扎又安抚,春风带着隐刺,她受不了自己的愚蠢,埋怨自己,责怪自己,可这一切已经没有意义。
如果都是假的。
如果重来一遍。
她忍住,忍住自己的眼泪,忍住自己不胡思乱想。
她坐回到沙发上,看着一切,看着没有变化的一切,又感觉什么都变了,她的人生,父亲的人生,这个家,这个空气味。
人生像轨线,复杂交织,她和父亲的两条轨线交织十多年,在时间之中缓缓向前,如今一条却突然断开,停在一个悲伤的日子,再无声息。
眼泪困意同时涌来,她红着眼,看向窗外,在撑着眼皮的勉强中,一只白鸽落在窗台。
它浑身洁白,黄喙回头打理着羽毛,桃眼珠子溜溜地转,悠然自得。
白鸽精心打理自己的羽毛,那洁白无瑕的羽毛,仿佛一切悲伤都与它无关。
迟雪积满泪水,她透过眼泪看向落地窗,透过落地窗看向白鸽,她记起一次父亲手拿碎面包屑,一只白鸽停在他手上,阳台上出现如此诗情画意的一刻,她却现在才想起,明明已经发生过数遍,她才感受到。
白鸽啊。
白鸽。
她泪眼婆娑祈求,请白鸽把她带走吧。
她什么都不要,她只想让父亲活着,回到父亲死之前。
回到他买蛋糕的时候,回到和他吵架的时候,回到跑出门那一刻,回到过红绿灯那一刻。
一阵温柔,白鸽扑起翅膀,扇动柔风,空气随着它的动作流转成形,连一旁的小花都微微颤动。它落下一根细羽,两根细羽,甚至要卷起漫天细羽。
“好的。”她听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