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交易 ...
-
第7章交易
洪鸾身上的麻服是向张家人借的,还有一点儿大,委实与她的身材不相称。为了不被家里人发现,她是趁父母哥哥都睡着才跑来张家陪张栋守夜。
说是陪,她每到深夜都会熬不住。早上练武运动量大,不曾休息,夜里便嗜睡。张栋守完上半夜,走过去将她轻轻地打横抱起。
洪鸾是在到松竹苑时醒的。
张栋将她放在石椅上,静静地等她自然醒。
其实他明白自己完全可以在灵堂内将她叫醒,然后命令她回家。但他却选择了这种方式,看她揉着惺忪的眼睛,他缓缓松开怀抱她的手,不想被她发现。
看见月下那双清冷哀伤的明眸,洪鸾软软的声音道:“张栋,你如果想哭,我的肩膀给你靠;你要守灵,我也陪你守;你的难过就是我的难过,我不想你难过。”
张栋伸手轻捏她柔软的小脸,一滴眼泪悬而不落,心想,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你至少还是官家之女,为什么要陪着我吃苦?
洪鸾见他要落泪,忙扑过去抱住了他,道:“张栋,别怕,你还有我。”
一滴泪终究还是落下,不知道是被撞还是真心忍不住,他心里苦笑,只当她是童言无忌,做不得真。
洪鸾可以幼稚,他不可以。辽王可以凭借权势奸辱无辜妇女,平白杀害贫苦百姓,可见这世上没有公道!
她可以继续无忧无虑地做大家闺秀,但他不是世家公子,除了学问,他一无所有,很清楚光有学问是不够的。
轻轻擦拭掉眼角泫然欲泣的一滴泪,他道:“阿鸾,你该回家了。”
这几日洪鸾在自己家都只穿或黑或白的衣服,明明她上辈子还挺爱美的。上辈子,她打扮得漂亮想给他看,却总是碰个冷钉子,黑白衣服是几乎不曾穿过。
一个月后……
赵一春一身素缟地出现在赵家,她爹在她出嫁前去世,赵家家主现在是她的亲哥赵一墨。
赵一墨听闻了她的来意,道:“春娘,你是准备找我借钱?”
赵一春道:“我是想开一家酒肆营生,毕竟我还有两个儿子要养。”
没了丈夫,等于没了经济来源,赵一春出生于酿酒世家,有着一手娴熟的酿酒技艺。
“墨哥,待酒肆营业,有了收益我会还钱的。”
赵一墨没想到自己这个美丽聪明能干的妹妹竟然有一天会低下头颅来求他,当年老爷子在的时候甚至不看好他,把酿酒的手艺毫无保留地教给了赵一春。原先赵一春没有嫁出去,都在赵氏酒庄里帮忙,赚的钱属于一家,他没话讲。
如今赵一春要自己开店做生意,还是开在同个江陵县,这不就是明摆着抢生意吗?
商人重利,赵一墨道:“春娘,不是你哥哥我不想帮你。我也知道你现在处境困难,一旦张正留下的积蓄用完,你们会更加困难。我也想帮你渡过难关,帮你承担一些。要不你将一个儿子留在我这里,当赵家的童养夫?”
“你要谁?”
“相比于大儿子,当然是小儿子更出色。记得赵艳打小更喜欢张栋,不如你将张栋留在赵府,做赵府的童养夫,我们替你养孩子……”
赵一春流露愤怒神色,“不可能。”
赵一墨淡笑:“妹妹,我知道你想栋儿这孩子未来考取功名,按照大明律,他十三四岁才能继续考乡试。留他做赵家的童养夫,我同样会接济他念书,不会耽误他的前程。”
……
赵一春最终与自己的亲哥哥没谈拢。
赵一墨的独女赵艳是张栋的表妹,与张栋有着血缘关系,她对这门婚事不同意,自己的孩子绝对不能被这门婚事绑架。
童养夫,看似后半生是有着落了,却是要被贻笑一辈子的。
**
洪鸾发现张栋在家,捧着一篮子鸭蛋和一袋零钱敲响了张栋的家门。
开门的人是梅婆子,但张栋正站得不远。洪鸾是趴在自己家墙头上看,看见张栋刚好回来方才赶过来。
“张栋——”洪鸾叫他,他立马把脸转过去,身子未动,神色凄楚。
她跑到他面前,将手里的东西都递给他,道:“这些你先拿着,难关很快会过去的。你放心,我会想到解决办法的。”
解决办法,他甚至都想不出来,他和哥哥都年岁尚小,无法出去兼职谋生,就算他们去求职,他娘也一定不会同意。他娘倒是会酿酒,但家里的积蓄还不足够他们在江陵县开店,除非将这座家宅卖了,这纯属下下策了。
摸着她给的钱袋子,发现里面是些铜板儿,他问:“你给我这个做什么?”
“这些是我这几年攒下的零钱,虽然不多,好歹可以拿来应应急。”
张栋蹙眉,冷声道:“你拿回去。”他不会接受一个女孩的接济。
“我不。”她看似任性地跑掉,身上的衣服是黑白色的,比他这个守孝的人穿得还朴素。
夜里,吃过饭,洪鸾跑到她爹的书房,恳求道:“阿爹,如今张栋一家困难,您要不帮他一把,若他来日真有出息,或许也会帮我们。”
日后帮不帮我们,她其实并不太清楚,但她记得上辈子的他是心里有她的,便不想看他伤心难过。
洪喻道:“我也有意想帮他们渡过起初的难关,至于帮不帮,我还得见过张栋本人,坐下来谈一谈。”
“好。”
未待洪鸾去张家找张栋,隔天张栋来到她家找他爹。
张栋虽然年幼,但气质有些少年老成,经过丧父之痛,这点更加明显,更何况他身量高,乍看是个成熟的小少年,就是皮相年幼。
两人在书房内谈话,洪鸾与洪远打算在门外偷听。
洪喻道:“要听就光明正大地坐在旁边听,我们洪家不做这偷鸡摸狗的事情。”
洪鸾和洪远面面相觑,只能够在旁边坐下,张栋神色掠过一丝慌张,他心里本不想让洪鸾听见。
他坐在洪喻对面,道:“洪御史,我今个儿来是为了借钱。”
张栋会这么开门见山地说,不是他直肠子,而是他觉得自己有能力说服洪喻。“三个月内,所借银两一定悉数归还。”
洪鸾记得当年张栋能够顺利度过考乡试的前三年正是她爹接济了他们家,张栋用三年时间绸缪报杀父之仇,她爹一样帮过他,也正是因为帮了他在朝廷立了功,他爹被召回上京,做了都察院佥都御史。
但伴君如伴虎,又过几年他爹被贬回乡,那是她成为皇妃后的事情,官场上沉沉浮浮,官位变换是常事。
洪鸾的父亲虽然是当官的,但廉洁,家底并不殷实,但她母亲会织布养牲畜,她爹空闲时会下地里干农活,家里有几亩薄田,她家不请下人,自给自足再加上俸禄,日子过得还算可以。
张栋借的钱不多,够他家开店便行。酒香不怕巷子深,他娘以前做酒时好多人家都记着。选址不是最重要的。地址越好,租金越高。他已经看好了合适的开店地址。
洪喻道:“我可以借你,但是你需要答应我一件事,这钱晚点还也没事。”
“何事?”
“我们家两个孩子据说在跟你学文,这段时间你正好待业在家,若你学有余力,带带我家的两个孩子。”
张栋微怔,但很快恢复平静,道:“其实洪御史不说,这邻里之间也应该互帮互助。”
洪喻满意地点头。
张栋给洪鸾和洪远各自安排了合适的课业才从洪府离开。
洪喻看着少年离开时如松如月的身姿,道:“的确是栋梁之材啊!”
洪鸾探着脑袋,问:“爹,您从哪里看出来的?难不成是他的名字?”
“一般的少年遇到丧父之痛早就手足无措了,还能如此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沉稳地与成人谈交易,实在太难得了。”洪喻对张栋赞誉有加,“著作上如是,谈生意如是,做人如是,或许未来的朝堂有救了。”
论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张栋在之后的生涯中才发挥得淋漓尽致。
有了她爹的资助,“春色深巷”酒肆正式开业,赵一春说他们家出资了算作入股,洪鸾道:“这说明我们家想喝酒就能够随意拿酒喝喽!”
洪远敲了她一记脑袋,洪鸾揉着脑袋瞪了回去,他们家的人其实都不怎么爱喝酒,刚才那句仅是说笑的。
在轰隆的鞭炮声中,洪鸾捂着耳朵,开心地祝福张栋一家——祝春色深巷酒肆开张大吉!
开业第一天,人满为患,客流不断,沈一春有做生意的头脑,搞了个促销,赵氏酒庄曾经与赵春娘交好的老主顾带着新客户特意前来光顾。在卖酒行,所有人都称赵一春为赵春娘。
洪鸾闻着浓郁的酒香,看好几个娘子在试喝果子酒,馋得流口水。张清道:“阿鸾,你现在可不能喝酒。”
洪鸾道:“不喝就不喝。”说话间看见酒肆外的巷角躲着两三个地痞。
“春色深巷”生意好,对其他卖酒行来说,就是抢生意,一个寡妇开的店太容易对付了。洪鸾记得上辈子,春色深巷开得非常不容易,勉强能够收支平衡余下一点点收益,赵一春非常辛苦地将两个儿子拉扯大。但是结局是好的,赵一春苦尽甘来,最后还当了诰命夫人,荣誉加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