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烟火》辄酒

3、她

　　13.
　　晚上八点半，寝室另两个舍友还没回，方拓在我隔壁咽了一堆药之后拿着手机捯饬。

　　我盯着电脑屏幕，半天之后听见他说话。

　　“喂，方忻。”

　　14.
　　我立刻椅子一撤，转过身看着他。

　　方拓睨了我一眼，假装闲散的跟电话里的亲姐扯皮：“我不是没钱了！你能不能盼着你弟点好啊！”

　　“你怎么知道我去医院了？”

　　我眉头一皱，余夏跟方忻说了？难道她去医院真的是感冒吗……

　　“你说夏姐去医院干啥？”方拓直了一下身子，“……是吗？我看量还挺多的。”

　　“你要不放心就过来一趟呗，”方拓对电话那边说，“这边儿我们跟她也不熟是吧，你就算要托付给我也先给我们一个熟悉的机会啊。”

　　“你他妈余夏从小跟你亲姐混在一起你还不熟呢！”方忻怒吼的声音挤出了手机，没开外放我都听见了。

　　方拓躲开手机揉了揉耳朵：“好了好了！那就这么定了，你过来给我打电话！”

　　电话挂断，我立刻凑了过去，“什么情况？”

　　“方忻说余夏去复诊的时候看见我，然后跟她提过我抽血之类的事情，”方拓思索了一下，“她能这么坦然的说起这事儿，会不会没有你想的那么复杂啊？也许只是单纯不想让不熟的人知道太多？”

　　我依旧坚信我的直觉。
　　如果真是感冒发烧没什么‘知道太多’的，而且简单的病症一楼就能看，没有上去的必要。
　　我看过楼层导视图，三楼往上需要谈及复诊的都不是什么小病了。
　　而且看方忻的态度，应该是知道余夏生病，但不知道病情如何……

　　“喂！”方拓往我腿上踹了一脚，“能不能躺床上再深思，管管我的死活。”

　　我笑着看了他一眼，拿出手机，把淘宝购物车里的东西免密直接买了。
　　“你惦记那双鞋爸爸给你买了，等收快递吧。”

　　之后方拓成了我心甘情愿的工具人。

　　15.
　　开玩笑的，其实东西他也不是买不起。
　　我以前也没少送，方拓起初还有些不好意思拿，后来他知道我这钱怎么来的也就习惯了。

　　过了几天方忻从江城飞来都城一趟，她现在是高中的科任老师，其实没那么闲。但她依旧请了一天假，周六上午飞来周一再飞回去，一来一回的折腾，这都一定要来，更加确定了我心里的猜测。
　　余夏的病肯定没那么简单。

　　从方拓那知道行程之后我即刻就把酒店以及饭馆一系列琐事都安排了，接机那天也是我回我妈小区里把她不开的车借用了一天，跟方拓一起把人接回酒店。

　　方忻也认识我，只是不算熟。她对我的身份从方拓朋友，转变成余夏表弟的事情感到非常震撼且戏剧，眼下在看到我也是没忍住多看了两眼。

　　“我刚给她发消息打电话都没回，估计又在开会了，”方忻把手机塞回包里，“等她晚上下班吧，中午我们先吃。”

　　跟谁吃怎么吃对方拓来说毫无区别，但我当然是盼着能多跟余夏吃一顿饭的好。
　　不过想着方忻或许会谈及一些余夏的事情，我也没走，留下来一起吃了一顿午饭。

　　可惜方忻一句话都没提过。

　　看饭吃的差不多了，我说：“方忻姐，下午我刚好在那边有面试，我去接人就好？”

　　方忻愣了一下，“你面试？”

　　“嗯，那边奶茶咖啡店多，很多都大的学生都在那边兼职，我昨天问了两家还招人，今天过去试试。”我说。

　　方拓一脸迷惑，他没出声我也知道他想说什么——你他妈存款几位数啊生活费多少啊你还兼职？你是缺钱上火星移民吗？

　　我兼职当然不是因为缺钱了。
　　因为余夏上班就爱喝咖啡，尤其是律所楼下那一家。
　　如果我能在那上班，和她碰面的机会就会增加。
　　好歹多刷刷脸才能让她记得我。

　　16.
　　咖啡店的面试对我来说不算难，熟悉机器的操作，以及有一个整洁干净的形象，基本十拿九稳。

　　昨天问了两家店招人，一家是律所楼下的，一家是对街的。
　　我首选当然是律所楼下那家店，简单上手做了两杯，又聊了一会儿，店长就和我敲定了上班时间。
　　这里成了那第二家自然也就不用去了。

　　但也是因为太顺利，我结束面试时距离余夏下班还有一个多小时。
　　我就在店里坐着随便翻了两本书，直到夜灯全都亮起，办公楼里陆续走出下班的人。

　　一个个人走过，每一个都不是她。
　　办公楼内与咖啡店有一个内门可以进，我听见后面的声音，回过头想看进来的人是谁，但也不是余夏。

　　“你来都城了？”

　　我心里猛地一跳，立刻又把头转回来，一个穿着黑色风衣，背着单肩背包的女生从玻璃窗走过。

　　虽然我的身高不至于下个高脚椅都踉跄，但我手忙脚乱收拾书拎包走的时候确实绊了一下。

　　冲出咖啡店时余夏还没走远，我与她的背影大概不到十米距离，她打着电话，几句之后挂断了。

　　我抓着空隙，立刻开口。
　　“余夏。”

　　17.
　　余夏表情很惊讶，她应该没想到我会在这里出现，但这点惊讶很快又收回去了。
　　等我走到她跟前的时候，她微微抬头看着我，“你在这等我？”

　　我捏了下单肩背着的书包带，点了点头：“顺路。”

　　“你怎么知道……”余夏脱口而出，又立刻笑了一声，“方忻跟你说的我在这上班？”

　　其实是我……偷听知道的。
　　我没说话，就让她默认是方忻说的就好了。

　　“过去吧，我打个车？”余夏低头点开软件。

　　我抬手要拦，但也没敢碰到她，只是虚空挡了一下她的动作，“不用打车，就在西门附近，走过去十分钟。”

　　余夏愣了一下，“好。”

　　我沉默的跟她一起走，正当我想说什么能跟她多说两句的时候，余夏比我想象中要健谈很多。
　　不过我想这是出于长辈对小孩儿的那种关怀套路……

　　“上次见得挺匆忙，来都大两个月了，感觉怎么样？”余夏很平常的说。

　　“嗯，挺好的。”我点点头。

　　左右都是一些表面关怀的话题，虽然我不止想和她说这些，但也知道，现如今能和她说上话已经很不错了。
　　不过说了几句，我总感觉这个套路里缺了一个问题没问。

　　“你怎么没问我是什么专业？”我侧过头去看她。

　　余夏说话总是笑着的，虽然我觉得大多时候她的笑都没到眼底，只是维持的一种体面。
　　她听我这么问，果然就笑着看了我一眼：“你和方拓一个专业吧，都是计算机系的。”

　　我有些愣的点了点头，但并不太明白她又是从哪里知道这件事的。
　　我并不觉得余夏会特地留意我的事儿，在她眼里我是个什么位置我不清楚，但绝对不是会让她花心思的人，这一点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余夏看着我的表情，笑容更明显了一点，“方忻和我说过方拓报的专业，你俩关系好，我看过年的时候成绩也差不多，都一起报都大了，可能就是一样的专业吧。”

　　我一时不知道是说她细心，还是对我的事情上心了。
　　要换一个人在我跟前，跟我说她从别的地方东拼西凑的细节里猜到我的现状如何。
　　我当机立断就得自恋且自信的觉得这人对我多半有意思。
　　但余夏不可能。

　　因为她就是这种，把生活过程密室剧本杀推论的人，不会放过眼里见过的每一个细节，即使有用或没用。

　　但她偏偏没发现我们到底是在哪里见的第一面。

　　18.
　　我与余夏正式见面有三次，第一次是我高一转学过来，她是优秀学生代表回来演讲。
　　演讲的时候我并没有放在心上，也没觉得这位在台上落落大方的师姐和我有什么关系。
　　直到解散之后，我被看我不爽的一些同学堵在教学楼后边儿的监控死角里。

　　其实他们不会拿我怎么样，我也根本不在乎这些所谓的孤立与霸凌，不过走运的是，余夏猫在那里抽烟，和我们碰上了。
　　她头发有些散乱，毫无感情的眼睛透过烟看了一眼误入这个角落的几个学生，挥手拍散烟雾，右手把烟拿下来。
　　余夏夹着烟的手抖了抖，似乎叹了一声，又眯眼笑了一下。
　　“再不撒手，我就去跟老师告状了，你们知道我是谁的，对吧？哦，这里的监控在我抽完这根烟之后教导主任就会来修，我记得这边之前为了抓小情侣还藏了一个监控，你们要听听看在哪吗？”

　　这和她年夜饭里的表现相比已经十分温柔了。
　　但对于高中生来说，一个从台上下来的优秀学姐和教导主任告状的话，以后估计都得成为主任的关照对象，于是当机立断的撒开我就跑了。

　　这是我见余夏的第一面，我认识她的开始，但她似乎完全忘了。
　　我想这么英雄救美的情节她都没记住我，在方忻家里，她只是偶然瞥见我在方拓房间打游戏，应该更记不住我了吧。

　　结果第二次正式碰面，在我爸和江阿姨的婚宴上，她却说，记得我是方拓的朋友。

　　以至于我时常想不明白，她会在哪些地方记住我，又因为什么而记得我。
　　我想在她眼里留下深刻的印象，却根本不知道她会往哪看，劲儿要往哪处使。

　　19.
　　我脑海里将我们短暂相处的所有细节都略过一遍，没想出缘由。
　　我想复盘还是留给睡觉前再做好了，现下人就在面前，我得抓住机会。

　　十分钟的路程很短，余夏十分自然的闲聊功夫高的刷新了我对她了解，但又感觉在意料之中。
　　毕竟她就是一个善于用温和的好相处的形象来保持距离的人。
　　你以为她跟你聊的很愉快，你们关系就加深了吗。
　　想真美。
　　我是一点不敢这么想。

　　眼看过了马路就进饭馆了，我轻轻拉了一下险些就闯红灯的余夏。
　　她似乎走神了，回过神来跟我笑了一下，表示感谢。

　　在她转过头去之前，我说：“下周五你要加班吗？”

　　“什么？”她的笑变成了茫然，又轻微拧眉思索了两秒，半犹豫的说，“如果有事，到时候看情况。”

　　那就是不加，但不想在必要的情况之外应付我。
　　我听懂这话的意思，也知道我即将要说出口的理由非常站不住脚。
　　只能向上天祈祷余夏严防死守的铁网也有百密一疏的瞬间……

　　“我想请你吃饭，”我说，“就下周五，感谢一下，你给我的67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