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三生缘闻歌回（八） ...
-
耗人心神、累死人不偿命的宴会过后，被繁复的盛装折腾得筋疲力尽的云舒和司空朗终于得意打道回府。马车里，云舒差点忍耐不住将司空朗活活掐死，酿成澜沧最重大的命案。
“大尾巴狼！你怎么把他弄来了？”云舒双目圆睁，嘴角抽搐。想她进殿时一眼就认出了南泽越，吓得她一个脚软，差点献吻大地。
“这不是想给你一点惊喜吗～？”好不容易挣脱出云舒的魔爪，司空朗赶紧大口吸着空气，很是无辜地答道。
“这叫‘一点’？”某人愤然的语调骤然提高。
“好吧，那……很多点~？”某人继续摇着尾巴装灰狼。
“司空朗你这卑鄙小人——！”
愤怒的尖叫声吓得门外的车夫差点栽下车去，呃…呃，他家王妃的嗓门确实和本事一样大，无语望天。
“话说，你真不想见见他——在你成亲之前？”司空朗挑眉，玩味地观察云舒瞬息万变的表情，真叫一个精彩。
“……”
她确实想见他，可是，却不该在这个时候。
“你应该见见他。”司空朗望着云舒沉寂下来的脸，目光深邃，语调温和却意味深长，“要知道，一时的错过便是一世，或者更远。这个，你赌不起。”
“……呵，是吗？”云舒苦笑，哀伤却无可奈何，“要是这样，我们早就错过了。”
是啊，他们早就错过了，在……哪个时候呢？
或许，是她在十年后突兀地出现在他面前，却未说明她的来意是与他一世相伴，只为白头偕老。
或许，是她只身入城，瞒着他联手珏逸和司空朗暗中阻止了那场血腥都屠城，却换得他刻意地提防。
或许，是她想瞒下世间险恶，私自斩杀作了他侍者的奸细，满手鲜血，却看到他眼中毫不遮掩的厌恶。
或许，是他对诺淑公主心动时，她表现的不安与惶恐，在他眼里却成了张妒妇的嘴脸，自私而丑陋。
或许……
“也许你们并未错过，只是那么多机会，你却从未察觉。”司空朗闭目不看她，只是幽幽说道，“顾影自怜，从来都不是好事。”
然后，两人都未再开口。司空朗端坐闭目养神，云舒望着窗外发呆。
顾影自怜吗？说得真好。
可，她就是觉得心里难受。
但是，她却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知道该做什么他不会为难，该做什么让大家最好。是的，她一直都知道。
“司空朗，也许你不会相信。但是，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我很清醒。”
“呵，你不是想完成他的理想吗？习武止戈——让他有生之年，再不会手染鲜血。”司空朗眯眼叹道，“云舒，你以这种退让成全和默默守护的方式去爱他，不要求回报，不造成别人的困扰。可是，你可曾想过若他对你无意，那么你的隐忍，确实会成全两人的圆满；否则，这一切将会是个悲哀的笑话。”
“……”
“又或者，你只是想让他一生愧疚，让他一生永远记得你。那样的话，实在幼稚，不值。”司空朗又闭上眼，他声音平静，却带着嘲讽和悲悯。
“司空朗，你真可怕。”沉默良久，云舒歪着脑袋对他这样说道。
“承蒙夸奖。”
“喂，那么你呢？你又为什么应了我们的婚事？”
“为了你啊，为了你不嫁到宏硝去。”
“怕我的存在威胁到澜沧？嘿嘿……得了吧，大尾巴狼，你和小谦都不是会这样想的人。”
“呵呵，就喜欢你聪明。不过，还是真是为了你。呵呵，我若不绑住你，你肯定会用联姻的方式来巩固宏硝和澜沧难得的安宁。若是嫁我，那你与南泽越还有一丝希望；否则，注定今生无缘。丫头，我不想你抱憾终身。”
“呵呵，你怎么敢肯定我不是自愿的，我没那觉悟？”云舒学他挑眉，笑道。她的笑容明媚，神色却闪过一丝苍白和犹豫。
“哼，我还不知道你！要是你自己没抱这想法，怎么会应这婚事？”司空朗直白地点破连云舒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那点小动机，片刻，他又开口道，“……况且，你心思干净，没有野心。”
“……”云舒沉默，而后一脸坏笑地斜睨着眼前这镇定似能看透一切的男人，幸灾乐祸地问道，“大尾巴狼，那你呢？要是遇见心爱的女子，你怎么办？你可是娶了我为正妃的，你就不怕委屈了她？”
“不怕，因为我会带她远走高飞。”司空朗依旧闭着眼，笑得理所当然，云淡风轻，“反正我们只是挂名夫妻，你又不会在意。”
“呃……那你怎么知道我不会远走高飞？！”一问出口，云舒就汗颜了，因为这原因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你会，而他不会，所以你还是不会那样做。”没有犹豫，司空朗接口道出那着实显而易见的原因。
“啧啧，你强大，我服了。喂，大尾巴狼，我还真好奇什么样的女子会让你动心？”
“什么样的女子啊……”司空朗惬意地眯着眼，似乎憧憬，似乎回想。俊朗的神色一瞬僵硬，云舒眼尖地发在他的眼角可疑地抽搐。司空朗似乎纠结在了这个问题里，很是难以置信且郁闷非常地喃喃低语道，“呃……怎么是她的脸……”
“……”云舒见此人完全沉溺在了自己的世界里不可自拔，便朝天无力无奈地翻翻白眼。
咱物以类聚，一群怪人，甚好。
………………………………………………………………………………………………………………
在回到澜沧的第四年，云舒成了平王司空朗唯一的准王妃，成了朝堂中景宣帝特赐的一品夫人，成了澜沧国内身份最尊贵最显赫的女子。
大婚，在五天后。
婚礼的准新娘，此时却瘫在自家小院的美人榻上美滋滋地晒太阳，带着一脸慵懒满足，活像只贪睡的猫。
景宣帝司空谦亲自准了她的假，让她安心在府里待嫁。呃，言下之意就是目前他们很忙，让她少抛头露面少惹是生非，呆在家里安分点。云舒郁闷，她是无辜的，这事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事情的起源是那关于云舒吹箫的事不知被谁描述得绘声绘色，在民间广为流传，后来渐渐有了她是陆太傅家遗孤的传闻，从而又被好事者追查到她母亲是宏硝的宁沧公主，接着便被夸张者晕染为她是宏硝皇室流落民间的公主……钟濯青那帮宏硝的使节踏破了司空谦御书房的门槛，拐着弯地劝他准云舒推迟婚礼、认祖归宗，后来就差修书一封让宏硝皇帝来接人了……
景宣帝痛苦地抚额，看着这莫名其妙多出来的事，郁闷得要吐血。后来他和司空朗出面暂时平息了此事，后来怕他们又不死心，便大笔一挥让云舒在府里安心待嫁。言下之意，就是婚典不变，顺带让她好生呆在府里，别没事出来刺激宏硝的那伙人。
虽然乐得清闲，但云舒还是很郁闷，要是她真有那老什子的宏硝皇室血统，当时陆家哪会那么容易满门抄斩。还有那可恶的司空谦，强制放假就算了，安心待嫁也算了，为啥要禁她的足？害怕她跑人不成？
想到这里，云舒就更郁闷，她自从被司空朗捡回来后就一直住在他的府邸，呃，现在出嫁，出的是平王府，入的还是平王府，这……
就在躺着数羊数到九百九十六只的时候，云舒感觉有点饿了，于是决定去司空朗的书房摸点点心。可那时云舒不知道，平王府来了位她意想不到的访客——南泽越。
被管家笑眯眯地请进屋的时候，南泽越还不知道邀自己下棋对弈的那人压根都没打算回府，只是为了给云舒制造“红杏出墙”的机会。其实，南泽越也不知道司空朗早就吩咐了下人，要是他来访，说什么也要把人留下直到他回来。用心良苦司空朗是瞒着云舒吩咐的，要是她知道了，肯定不乐意继续呆在这平王府了。
所以，摸到书房偷吃司空朗偷偷藏在柜子里各式各样的糕点的云舒，正好撞上了静坐在那等司空朗的南泽越。要知道，司空朗这番安排真是煞费苦心，就连那些“藏”在柜子里的糕点都是从各个国家搜罗来专门引诱她的。
片刻，云舒依旧保持着偷偷摸摸进屋的姿势和一脸诧异的南泽越尴尬地对望——
“呃……不好意思，我貌似走错了。失礼、失礼~！”云舒嘴角抽抽，立马转身离开，继续装鸵鸟。
“云舒。”
身后响起南泽越的声音，那瞬间，这低沉浑厚的声音熟悉得让云舒想掉泪。闻声她抬起的脚竟迈不开步子，僵直时，云舒听到南泽越在她身后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他叹了口气，她便心软了。
“好久不见……呃，越…南泽将军。”僵硬地回身，云舒摸摸鼻子讪讪地说。
“……”生疏客气的称呼让南泽越不由地面色一沉，随即不经思考便以不痛不痒地回敬道，“确实好久不见了——平王妃殿下。”
“……”那五个的字似是说得寒意彻骨，让云舒一阵激灵，顿时觉得脊背生凉。她真悲哀，她都在吃人不吐骨头的官场摸爬滚打足足四年有余了，怎么一见他就胆怯？莫非这惧怕还成了潜意识不成？
气氛一时又降到冰点，两个人就这么静默地站着，各自心思游离，看似互不关心却又相互留意。
一见到云舒露出胆怯怕他的样子，南泽越就后悔了。
那夜从祥临大殿回来后，他便一直没来由地烦躁。可这感觉竟在见她偷偷摸摸的样子后，一扫而空，心里甚至还有几分趣意。可，现在她那局促不安又客套生疏的样子让他心里陡然升起一股怒意，一时没控制住，语气就重了。可这些年，心里盼望的不就是想看看她么？现在她就站在自己面前，自己还有什么好生气的？南泽越气恼地自责。
“别、别生气啊！”瞧见他眼里接连闪过的懊恼、愤怒和黯然，用膝盖想都知道那一根筋的人又在自责，云舒立马就妥协了——谁叫她就是心疼他呢！
司空朗曾告诉他，爱情里，谁先爱上谁就败了。如此，她可真是一败涂地。
“……”南泽越看着云舒讨好似地蹭到身边，还很熟练地端起茶壶倒了杯茶给他，那一溜顺的动作就跟以前犯错了讨好他一样。
“消消火，喝茶，这茶不错。”云舒汗颜地笑，嘴角僵硬，“嘿嘿嘿。”
“……”南泽越盯着那杯子，一肚子的火，居然就这样莫名其奥妙地消了。
“不想喝……那就吃点心吧！你不知道，司空朗那家伙居然喜欢把点心零嘴都藏在书房！啧啧，你能想象吗？堂堂平王殿下，一边啃桂花糕一边批阅公文的样子，实在是……”
安静地凝视着她一边转身熟练地在柜子里翻找点心，一边絮絮叨叨不厌其烦地诋毁她未来的夫君，南泽越心里的感觉叫……荒凉。似是有什么东西，在他不经意的时候，变了。
“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垂眸，盯着手里的茶杯，南泽越似是不经意地说道。
“我？我就那样呗，日子嘛不就这样过。”云舒愣了愣，故作轻松地答道，然后和他攀谈起来，“那你呢？你和公主……呃，和嫂子怎么样？对了，那小家伙现在身子怎么样？”
“嗯，都好。”南泽越淡淡地答道，心里很是失落。“就那样”真是简单的一句话啊，短短两年，从罪臣遗孤平步青云到陆淑仪、到平王妃，她这日子叫做“就那样”？是她真的把这看得太淡，还是对他草草敷衍？
“都好？”云舒端了盘桂花糕放在南泽越面前，坐下来，皱着眉头问道，“什么叫做‘都好’？你也太会唬我了吧！算了……不该指望你能说什么，还是我自己问吧。呃，说说嫂子吧，我没见过她，嫂子人怎么样？”
“诺淑，很好。”
“……你是来找茬的吧？”
“呃……她性子很好，涵养很好，琴技很好，待人也很好。”南泽越努力地回想道。
“唉……”云舒轻轻叹了口气，又问，“对你呢？”
“很好。”面对她的视线，他竟然不自觉地就低下头，不敢直视。又怕她恼怒，南泽越嘴里断断续续地说着，“她很细心，操持家务，都做得很周到，服里面的人都很喜欢她。熬夜的时候，她会煮小米粥给我暖胃，看着我吃晚还帮我研磨；夜里，屋里的灯总是亮着，她定是要等我回了才入睡的；心情不好的时候，她总是很贴心地抚琴，让我能安下心来；霖儿很闹腾，她总管着，也不似其他的妇人那般宠溺孩子；她手很巧，逢年过节总是给我和霖儿绣荷包，做衣服……”
这些我也能做，也想做，可是……再也没有机会了。
望着远处，云舒回想起最后那段留在南泽府的日子。
“……诺淑，确实是难得的女子。”冗长地回忆结束，南泽越觉得心里暖暖的如此嘴角也挂了抹暖暖的笑，他确实是得了位好妻子。
良久，感到云舒一直未有反应，南泽越抬头见她望着远处失神。那一刻，她似是通过他的描述看到了美好的光景，眸子里却混杂着向往、憧憬、失落和忧伤。那模样的云舒，让他心疼。
“呵呵，看来嫂嫂真是好人，你的确过得不错。”回过神来，云舒浅浅地笑了，“你过得好，我就放心了。”
“……”一句“我放心了”让南泽越猛然一怔，一些被忽视的细节似是清晰起来，可仔细想来又是一片迷茫，只得说道，“上次，谢谢你。”
“上次？”云舒片刻诧异，随即反应过来他是说诺淑难产的事，“嗯，不客气。那时刚好去麟城找司空朗玩。对了，你儿子叫‘霖儿’？”
“是，叫南泽霖，甘霖之霖。”片刻，他又说道，“山静云初吐，霏微触石新。为霖终济旱，非独降贤人。”
“雨水的意思吗……”难道是纪念她……不是吧？尴尬地笑笑，一抬头看见南泽越盯着她的模样，云舒便震惊了。该不会真猜对了吧？她、她还没归西啊！
“嗯。”
“不、不错。”云舒嘴角抽抽，心里很是郁闷，但嘴上还是附和，“霖儿他一岁多了吧，想来应是白白胖胖可爱得紧啊！”
“有空，去看看他，他会喜欢你的。”
“……好的。”那你呢？你喜欢我吗……云舒在心里轻声问，可终究是在心里，她不敢问出口，也不想再听到那两个惨然无情的字。
“他呢，他待你如何？”
“自然是好的。”在心里翻翻白眼，云舒腹诽道，真是好得不得了，连安排南泽越和她私会的事都做得出来，他怎待她不好？好得都顶了个翡翠玉冠还四处招摇，难道他还真不怕她跟南泽越跑了？这未免也太看得起她了吧！
“嗯。”
又是一阵沉默，微垂着睫毛的云舒死死地盯着南泽越握着杯子的手，不自觉地就联想到了他挥舞长枪时英姿飒爽的模样。她正美美地沉浸在自己的意象中不可自拔，熟不知这时南泽越的心里因这恼人的沉默很是忐忑。
“你箫吹得很好。”找不到话题的他突兀地说。南泽越很后悔，这一刻他发现纵是相伴了三年多，但他对她的事知道的却少得可怜。
“啊？哦，家传的嘛，自己总得学学，免得丢了上辈的脸。”
“你很少提你家里的事。”
“因为没什么可提的啊，那时我那么小，哪记得什么。”
“你……从来不恨么？”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三生缘闻歌回（八）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