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明》谧野

30、执念

　　月光洒上满地白雪，将夜幕照亮。

　　她们此次仍是等到大多数学生走后才离开教室，但显而易见，未清理的初雪吸引了众多人逗留在外。

　　洛予下楼时心中还紧张着，不过三三两两的同学聚在一起，绘出一副喧嚣热闹，这场景或多或少将她注意力引开了。

　　本是和叶兮并肩走着，她忽的低下身子，叶兮仍是悠悠然往前走。

　　团好一个雪球，洛予抿唇，起身扔向叶兮。
　　想象中，叶兮被砸中后并不会还手，她的幼稚早在时光长河中丢失了。

　　如同记忆切片中的一幕幕。
　　每每想到，她心中就钝疼。
　　明明不想看到，她仍是堪称自虐般一次次试探。

　　她与叶兮相隔不过五六米，雪球很快就到。将至时，叶兮蓦地转身，准确的抓住飞来的白团子。

　　雪在她掌心碎开，散落在地。

　　洛予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叶兮笑得邪性，“偷袭失败。”

　　“你转过去，转过去。”洛予急急道。
　　如果不是巧合，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那么近，那么快，她还背对着，怎么能抓住呢。其他心思被搁置，洛予眼眸中沉压的阴翳被好奇与惊叹代替。

　　叶兮从善如流转身，这次她甚至不曾转身，背对着就接住了洛予扔过来的雪球。

　　洛予瞳孔地震，她默默又扔过去一个，叶兮依然接住了。
　　起身，没再尝试，而叶兮没等洛予说好就自觉转过身，就像背后长了眼睛似的。

　　洛予皱着眉，走过去围着她转了几圈，忽然生出一个念头。
　　“你不会还有异能吧？”

　　叶兮噗嗤笑出声，深深看她一眼，道：“这里可没有异能。”

　　“那就是别的地方有？”洛予心思细，察觉到漏洞。

　　叶兮牵着她的手往前走，看着这皑皑白雪，半晌叹气。

　　洛予听见立刻道：“你不想说就不说。”
　　她不想瞒叶兮，但叶兮无论做什么，她都不想叶兮有半分勉强。

　　叶兮垂眸看她一眼，长叹，不过叹息声竟含着几分笑意。
　　她释然道：“想说，怎么不想说。”

　　“有啊，不只有异能，甚至有的地方还有魔法。”
　　“不同背景的世界差的可就远了。有像这个世界一样的正常现代，有存在异能的奇幻现代，就连分人仙神鬼妖魔六界的古代大陆也有，还有丧尸遍地的末世，科幻的星际。”
　　“西方玄幻、东方玄幻，这些也有。到现在为止我经历过这七种大的世界观。”
　　“每种世界观又分很多个世界，有些我所经历的完全一致，有些有小的偏差，有些相差又很大，但基本上能确认是同一个世界背景。”
　　“大概是因为某些人的某些选择不同，世界走向就不同了。每种可能都可以衍生一个世界，而每一个生物都拥有许多可能性。”
　　“所以同一个世界背景下，所衍生的世界数量就数不清了。”

　　说完这些，叶兮肩膀微沉，似是轻松。
　　“这样说能理解吗？”

　　洛予应了一声，往叶兮身边贴了贴。
　　“那你走过几个……还记得吗？”她状似随意问道。

　　叶兮摸摸她的头发，温声：“早就记不得了，不过每个都有你。”

　　“噢。”洛予拉下她的手，两只手裹着。

　　她面上并无异样，如同往常每一天，画画，玩一小会儿手机，洗漱。
　　叶兮也不问她白天说要告诉她的话，一如既往地相处。

　　时间走到十二点，洛予坐在床上，叶兮站在门口，道：“关灯了？”

　　“好。”

　　叶兮按灭灯回去躺下，似是要睡。

　　洛予一直坐着，静静看她。
　　说不上愁肠百结，只是思绪太多、太杂，缠得她不知所以然。
　　可尽管疑问那么多，她却都隐隐知道答案，只是不想相信。

　　叶兮大可以不告诉她，让她在编织的稍显温柔的梦境中沉醉。
　　可她告诉自己了，是忍不住了？
　　当然不是。洛予不愿信，可她无法欺骗自己。

　　她熬过漫长的时光，走过数不清的人生，她的经历太多，多到一切变得无聊。

　　所幸，或是不幸，自己在她虚幻的永恒中充当了一个真实，于是她又拾起一个兴趣。
　　就是自己。

　　她向自己而来，一路上将可能伤到自己的棱角亲手磨去，变得于自己而言温和圆润、完美。
　　可自己却没有为这殊荣开心。

　　洛予按着自己心口，眸光暗淡。
　　所以她不会因自己心跳加速，而自己也从不是一厢情愿。只是她对自己的情感太过特殊。

　　白天在雪中回忆起的片段只是让她闷闷地难受，但尚且还有办法。

　　那些片段明晃晃地展示出叶叶兮蜕变的过程，她越来越趋近于自己心中的完美。

　　从最初尚且会惹自己生气，哄人不得其法，自觉全部顺着自己能让自己开心就好。
　　到自己挑不出一丝错处，在她身边没有一丝困扰，甚至领着自己去与人成为朋友，推着自己去感受自己不曾体会的温热的人间情感。
　　唯一的烦恼就是想起这些而自己钻牛角尖。这也不过是自己的庸人自扰。

　　若只是这样，她难受但尚且能解决。既然叶兮推着她去人间，她大可以拉着叶兮同往。

　　可是如今，叶兮哪里是觉得无聊。一次一次，她早该厌烦了。

　　自己不是她通向人间的桥梁，而是她与人间藕断后的连丝。
　　岌岌可危的联系。

　　她要如何，她能如何。

　　本以为叶兮最初便是来寻找自己，可最后不过是途中一朵花。

　　她无法拉着叶兮去人间。

　　尽管如此，她也不能瞒着叶兮。

　　想到要靠近叶兮，手心下的起伏又快了几分。她自嘲一笑，起身走到叶兮床边钻进去。

　　纵然思绪多且杂，她仍能毫不犹豫地靠近叶兮。那是叶兮给她的自信。

　　她才进去尚且没躺好，叶兮就侧过身帮她拉好衣服，掖好被角。

　　洛予心中闷着，却无力疏通。
　　只是缩进叶兮怀中，低声坦诚。

　　“白天想到了很多，不像原来偶尔能梦到一个，一瞬间所有关于你在雪天里的画面都想起来了。”
　　“……这个世界观的雪天。”
　　“你原来也没那么……好。明明你现在很好，可是，可是，我想你别那么好。”

　　演练过很多遍，可真正窝在叶兮怀中说出来的时候，洛予还是会哽咽。
　　“我不知道。我……我还傻子一样想和你说不用那么……想你随意想拉着你一起。”
　　喉咙酸涩，再难说出话。

　　叶兮顺着她的发丝，缓慢而安静。

　　停了半晌，洛予继续：“可是我根本没有资……立场去拉你。”
　　“不知道为什么要把这些告诉你。可是你说过我有事情要说出来，那样你会轻松……开心。所以就都说出来好了。……还是想让你轻松一点，可是。算了，反正就是这样。我说不清楚，就是这样。”

　　叶兮仍然不发一言，只是安静抱着她，顺着她的发丝抚到脊背。
　　洛予全说出来了，心里却还是闷着。

　　她捋清楚了所有思绪，心中仍旧烦闷。叶兮说过自己说出来她会轻松很多，自己也会轻松很多。
　　所以她全说出来了。可心中仍旧像被堵住一般，憋得她难受至极。
　　她不知道为什么。

　　良久，她茫然开口：“我难受。”
　　往叶兮怀中又凑了凑，“我好难受。”

　　叶兮笑了，声音低低传到洛予耳边。
　　“恭喜你，学会了‘爱’。”

　　洛予攥紧叶兮身上的衣服，只觉得心中更加憋闷。

　　顿了片刻，叶兮开口。

　　“果然想得这么多啊……洛予。洛予。”
　　“所以才会告诉你。”
　　“只要看着你，我就足够开心了。”
　　“只要看着你，想着你，猜对了你，我不需要别的无聊的所有，只要有你，我就成功被你拉到你所希望到的地方。”
　　“你想的很多也很细，但有个地方出错了，你所谓的负担对我来说是无上的荣幸。”
　　“如果你走过我所走过的路，或许就能理解。不过我希望你永远不要有这个机会。”
　　“所以要记得对我来说，只要看着你就够了。”

　　洛予抬头看着她，雪夜总是很亮，阳台透过的光让她也能隐约看到几分轮廓。

　　“这对其他人可能会是压力，但是对你不一样，你会安心，我猜对了吗？”叶兮眸中含笑，她知道洛予看不清，不过这本就是发自内心的。
　　行到现在，她早就没心思假笑了。所以她所勾勒出的，皆是她内心的真实写照。

　　洛予被砸得晕头转向，她迅速理清楚，道：“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你……猜对了。”
　　她的确会安心，这是她能做到的，也是她想做到的。可以为之抛弃其他所有的，她很贪婪，但贪念不多，所以她会安心，而不是如挑重担。

　　“那你相信吗？”叶兮问。

　　洛予停顿片刻，“信。”
　　她对叶兮心思的猜测也不过是她自己为是，没经历过，又怎么能确认。叶兮如果那样想也不是没可能，何况她时常安静看着自己是真，莫名发笑是真。
　　笑意，她也觉得是真。

　　而接下来叶兮清浅的一句话，打消了她所有的疑惑。

　　“夜路上的启明星看多了，是会成执念的。而且，夜路走得越多，执念只会越陷越深。”

　　于是所有思绪化为虚无，只剩下纯粹的喜悦。

　　她往后挪挪，叶兮也松开手。
　　伸展开身体，洛予倏地翻身，趴在叶兮身上。
　　脑袋拱在叶兮颈间，她八爪鱼似的缠上去，感受着身下的温软清香。

　　叶兮眸中聚起笑意，揽着她的腰把她放在里侧。

　　洛予安静没几秒，又慢吞吞爬到叶兮身上。
　　莫名想要胡闹。但又不是很胡闹的那种。

　　良久，叶兮又把她放下，自己侧过身面对着洛予。

　　洛予按着她的肩膀想故技重施，没推动。
　　她尝试几次，都没推动，叶兮甚至晃也没晃。
　　舌尖扫过犬齿，洛予蓦地埋头啃上叶兮锁骨。

　　叶兮颤了下，伸出一只手覆在洛予脑后，由着她来。
　　“撒娇？”她轻声。

　　洛予立马想抬头，覆在脑后的手看似没用什么力气，但她就是抬不起来。
　　“才不是。”

　　“那是什么？”叶兮声音轻，漫不经心的语气和逗猫似的。

　　洛予沉默半天，憋出一句，“我是在胡闹。”

　　叶兮被她逗笑，“好好，是胡闹不是撒娇。”

　　洛予羞得紧，但又潺潺淌过些开心。
　　她其实也不知道，不过此刻知道了：刚刚那种想要胡闹，但又不想过分的心情和举动，就是传说中的撒娇。

　　“洛予。”

　　忽然听到叶兮喊她名字，洛予嗯了声，一句怎么了还没问出，就听叶兮补充。
　　“咬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