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明》谧野

28、道别

　　在十六岁那年的第一场雪中，洛予迎来了她人生中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道别。

　　天地一片白，一高一矮两个身影缓缓前行。

　　洛予站在三楼目送何以颜和章柳离开。

　　此前。

　　三个多月，说不上无话不谈，至少也算得上区别于普通同学。可普通同学尚且围着她说些话送些礼物，洛予只是安静站在角落。
　　等何以颜和班里围着她的同学道完别，看向她时，她反倒略显拘谨地笑了笑。

　　何以颜见状，倏地粲然一笑，走近一些，“来一个临别的拥抱可以吗？”
　　洛予眸光复杂，不知说些什么，索性张开手臂。

　　到最后她也没说出什么话，一直到她站在三楼看着何以颜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才恍然挥挥手。
　　她知道，何以颜这一走，她们如无意外是不会再见的。
　　她说她和章柳要一起去国外。
　　雪中留下的两行脚印正昭示着她正从自己的世界离开，而后步入正轨。她的正轨。

　　叶兮低头看她，“很难受吗？”

　　她这话问得奇怪且不合适，洛予却理解。
　　她把手缩回衣袖，语气茫然，“不知道。”

　　叶兮拉过她的手握着，她自己的手一直在口袋中，不凉。洛予傻愣愣站在教室外这一会儿，手已是冰凉。

　　“好像没有伤心，只是想到以后大概不会见了……有点遗憾吧，也不是，只是有点感慨，毕竟还是能联系的。”
　　第一次和朋友去影院看电影是和她。
　　上次和赵欣然闹别扭，第一次和友人和好也是她在一旁看着帮着。
　　第一次听朋友吐槽倾诉感情问题也是她，她和章柳的。
　　因为成绩好，被人信任、依赖，也有她。
　　很多很多……
　　很普通的事情，于她而言却是新奇的，值得挂怀的。
　　何以颜对她来说是特殊的，她对何以颜也是，虽然两者的性质不同。

　　“我手很凉，你自己揣好。”洛予抽回手塞进自己口袋，“走吧，看不到了。”

　　叶兮见她手已经热了点，依言收回。
　　“嗯，回去。”
　　曾经的相伴成为记忆，在你有限的今生里它们会是宝贵的礼物。看着洛予的背影，叶兮心说。

　　大课间结束，下一节课是班主任的政治。

　　“好了同学们，都和以颜道过别了吧？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翻过去这一段，大家将会迎来新的篇章，遇见新的同学、朋友。”说着说着，这个多愁善感的中年男人似乎是想起来过往的岁月，沉默了十几秒，他才继续道：
　　“今年的第一场雪下了。”他卖关子一般，说完停了片刻。

　　下面骚动一阵，毕竟隔壁班班主任放了一节课给他们班同学去玩雪。隔壁班，那不就意味着他们也有机会？

　　他笑了笑，黝黑的皮肤衬得牙越发洁白。“大家也……”

　　下面同学们也笑笑。一个个眨巴着亮晶晶的眼期待地看着他。
　　后排几个男生已经站起来，就差摇尾巴了。

　　“即将迎来期末考试。”他一转身，在黑板上写了四个大字。

　　顿时一片嘘声。

　　他转过身，嘘声又消失。

　　虽说嘴上是安静如鸡了，眼里的怨念就快化成实质。

　　班主任却仿佛感受不到，自顾自背着手，说着期末考试。
　　老套的话说了三四分钟，他终于收了尾，“毕竟考试成绩可是和同学们的压岁钱直接挂钩。”
　　说完，他看了眼手表，接着抬头，静静看着同学们。

　　小崽子们顿时又睁大眼睛，和他大眼瞪小眼。

　　“好了，出去吧。”他一摆手，顿时欢呼一片。

　　洛予自然也期待得很，不过这会儿人多，她得等一会儿，于是只转过身巴巴看着，没动。

　　叶兮翻出她中午吃完饭就剩在自己这里的手套，洛予见状伸手，眨眨眼睛。

　　叶兮从善如流，侧过身给她戴上。
　　她边低头套，边道：“记得给我拜年。”

　　“嗯？”洛予愣了下，没理解。

　　叶兮给她戴好，见人剩的也不多，就拉起她往外走。
　　“得给小孩儿动力啊。”

　　洛予反应过来，睁大眼睛看她。叶兮与她对视，眸光温润。
　　“咱俩同辈好不好。”洛予话是这么说，语气却没有嫌叶兮占自己便宜的意思。
　　反而在别扭里带了点开心。

　　“你知道我没做过你长辈吗？”

　　“那你这次也不是。”
　　叶兮对她有时候的确像是长辈，暗度陈仓地教着她领着她，她当然发觉了，也不讨厌。
　　只不过毕竟自己面对她时的心跳加速做不了假，微妙地更想两人对等。虽然她们怎么也不可能真正对等。

　　走廊很滑，带着手套牵人不方便，叶兮捏住洛予的帽子稳住她，“我一直都是。”
　　她说得理所当然，并无强迫，仿若这只是二人公认的事实。

　　洛予晃了晃，幸好被她拉住，沉默了一段，她说：“那你身份还挺多。”

　　走过最滑的一段，叶兮松手，看着前面的楼梯，两只手套都去掉，一手扶着扶手，一手扶着洛予。
　　边往下走，她边慢悠悠说：“那当然。”
　　“是同学。”
　　“是朋友。”
　　“是亲人，是姐姐。”
　　“是长辈，也是晚辈。”
　　“是老师，也是学生。”
　　“当然，也是恋人，爱人。”
　　“这些都可以是我。”

　　洛予闻言，想转头看她，还没来得及付诸实践，就听她说：“看路，不然也可以是医生。”
　　“噢。”她呐呐，“你真贪心。”
　　叶兮哼笑一声。
　　洛予慢吞吞回复：“还好我宽宏大量。”

　　刚走下楼梯，胳膊就被砸了，洛予顺着看过去，赵欣然笑嘻嘻看着她，下一件凶器也准备好了。

　　她哼了一声，看准时机脚步一转就要躲开，可惜她还站在瓷砖上，转没转成，脚步一滑就要摔倒。
　　雪球是躲开了，人也摔了，虽然叶兮拉了她，但她倒得太快，叶兮拦不住，只好给她做了垫子。
　　好在叶兮手撑着地，脑袋没磕到，人半躺在地上。洛予趴在她身上安然无恙，麻溜地爬起来拉起叶兮。

　　她拍拍叶兮身上沾着的雪，回头瞪了一眼赵欣然，表情很凶。
　　“你等着，我给你报仇。”
　　没等叶兮说什么，她就飞快跳下去追罪魁祸首。

　　赵欣然哪会等着她，在洛予瞪她时就跑开了。

　　洛予一没她高，二没她跑得快，三没她体力好。要不是赵欣然是往人少的地方跑，她怕是连人影都看不到了。

　　她累的撑着膝盖喘.气儿，赵欣然还在离她不远不近的地方又团了个雪球。她抬头看看，见后面叶兮快到了，咬咬牙任赵欣然砸了一下。

　　等人来到，她巴巴看着叶兮，“你快追她。”
　　她若不想点办法叶兮大概只会远远看着，毕竟叶兮一向不干扰她和朋友玩儿，甚至有意让她多和朋友接触。

　　叶兮见状哪能不懂，不过看她衣领子上的白雪，叹了口气，迅速给她拍拍，转身追出去。

　　赵欣然一见她请外援，远远骂了一句火速转身就跑。
　　没一会儿还是被追上，毕竟叶兮比她高，比她跑得快，也比她体力好。
　　见叶兮甚至拐了个弯堵在自己面前，赵欣然没再跑，认命。叶兮那一身比雪还冻人，她哪敢跟她闹。

　　洛予在后面慢吞吞的，良久才赶上。远远看到赵欣然撑膝盖喘着气，而叶兮和自己气定神闲，团了个雪球砸回去报仇雪恨。

　　赵欣然忍了。

　　叶兮见她这得意洋洋的样子，虽然是催她侃她：“这下该去亲手给我报仇了吧。”眼睛里却是微末的笑意。

　　洛予也晓得自己找她就无聊了，而且赵欣然来这人少地方就是照顾自己不喜欢人群，自己不能荒废她的好意。
　　她们很熟了，赵欣然会照顾自己的习惯，自己那些七零八碎的毛病她照单全收，自己自然不能辜负。当初不愿意暴露的习惯随着时间总会展现出来，她无法一直藏着，也不想一直忍着。万幸所谓朋友一词，本身就是含着暖融融的包容之意。

　　她摆摆手，“你远远看着就好，看我怎么给你报仇。”

　　叶兮退开些，远远坠着那两个玩闹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