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明》谧野

23、父母

　　洛予自记事以来，身边就没有很亲近的长辈，勉强能称得上亲近的也只是她的保姆。甚至就连保姆也算不上尽心，或许是看她小不敢说，家人又不在意，保姆也倦怠得很。

　　洛予渐大，察觉到后无心无意与她计较，自己默默学会自理自立，直到升中学解雇保姆时与她也不甚亲近。

　　身边之人尚且如此，遑论爹娘各自早早成家，逢年过节谁愿意带她一个外人？

　　是以，迄今为止，她鲜少与长辈相处，而少有的相处也是和老师，相处过程自然是极为局促。

　　于是：

　　“爸妈？”

　　推开门见到客厅内坐着的二位时，惊讶问道的是叶兮，真正慌神的却是她身后的洛予。

　　伸手想拉叶兮，手指屈伸间念头又消散。

　　仿佛置身无一物的半空之中，尽管心中紧张无措到瘙痒，还是要迈步向前。

　　又像戏台上的提线木偶，一举一动被推搡着做出，自我意识却作壁上观，漠然注视着戏台上的自己。

　　“小叶，干什么去了？”沙发上姿态雍容但面色和善的中年女人问。

　　一旁的中年男人面如刀刻，额头与鼻侧的纹路将他面色勾勒的严肃，让人下意识敬畏。

　　“这位是？”他问。声音低沉稳重，也如同面容一般让人闻之垂首。

　　洛予精神高度紧绷，大脑怂恿着鼓噪着说此时该自己回答了，脊背手心也泌出一层汗，却是什么话也说不出。

　　她好像分裂成了两半，一半催促着要做什么，另一半被推搡却是死活不动。

　　害怕，紧张，内疚，无言。

　　“她是洛予。”她的思绪不过转瞬，叶父问过后，叶兮就替她回了。

　　左漙兮闻言眼睛亮了亮，立即问：“这就是你说要住一块儿的那位同学？”说完没等人回，就看向洛予，慈祥问：“小予来坐，和小叶处的怎么样？她这孩子脾气怪……”

　　说着她拍拍身旁位置，示意洛予来坐。

　　洛予脑子转得飞快，身子却还是提线木偶，闻言抬脚就往前走。

　　没走动就被叶兮拉住，叶兮打断母亲的滔滔不绝，道：“妈。洛予不舒服，先让她回我房间躺一会儿。”

　　“啊？不舒服啊好好。”左漙兮愣了下，脸上换成担忧，“怎么了看过医生没有？”

　　叶兮边径直拉着洛予回自己房间，边答：“没事，看过。”

　　进了房间，洛予愣怔着看看叶兮，看看眼前不知何处，思绪和行为缓缓归位。

　　“我……没关系吗？”她坐在床尾，垂头捏着食指骨节，磕磕绊绊说：“我，我有点，紧张……不是很擅长应对，这种，这种场面。”

　　狠力一按，她抬头，眸子水淋淋地道：“要不，还是出去吧，多不礼貌。”

　　像打着哆嗦还要执意把自己往狼窝送的绵羊。

　　叶兮含笑，“没关系，害怕的话就躺着装病，他们不会说什么。”

　　把洛予从床尾拉到床头，按着肩膀让人躺下，叶兮直直看着她的眼睛，温声安抚：“不用在意，没事的。”她连眸子弯折的弧度都恰如其分地显出柔和。

　　话虽是这么说，洛予还是内疚，虽说她也确实不敢出去，胆怯又愧疚。

　　“生病又不是你愿意。”叶兮见她仍是一副哀哀的模样，蹲在床边与她又道。

　　“生病就没关系吗？我……不太懂。”洛予被她这么一说，心中也冒出几分期待，期待这是合理的，自己就不用出去了。于是这句话藏着期待，又藏着羞大于卑的剖白。

　　叶兮微笑，“生病就没关系的。把鞋脱了盖上被子，免得他们进来看，这次没法洗完澡再进被子了，先忍一忍。”

　　洛予这才松了口气，眼眸也像是亮了一瞬，自己起身脱了鞋子，乖乖缩进被窝。

　　“那你快出去吧，别让他们等急。”她眨眨眼睛，看着叶兮。

　　“好。”叶兮看她如卸重担的模样，眸光摇晃笑道：“那我出去了。”

　　等人走出去，羞耻后知后觉蔓延而来。她缩回脑袋，自己整个团进被子。

　　怎么这么……那个。她想。

　　刚才被紧迫的时间和场景推搡着，凭空生出说出那些话的勇气，现在却如针戳气球，瞬间空瘪。

　　走出去，叶兮在沙发上坐下，声音不算冷，只是也称不上亲热，道：“你们怎么突然来了？”

　　叶经文对待妻女到底没面上那般严肃，扬眉反问：“怎么我们不能来看你？”

　　叶兮笑笑摇头，“只是来的太突然了。”

　　左漙兮看着叶兮，话不对题，“小叶你说实话，你之前到处找的人就是她？”

　　没等叶兮回答，她就自顾自默认了，“总算是有一天盼到你这孩子乐意和别人说话交往了，不容易啊不容易，我和你爸总害怕你这辈子要孤独终老。”

　　天知道这孩子打小就不亲近人，把她和老叶给愁的。

　　说着说着她拉过叶经文的手，眼眶竟然闪烁着晶莹。

　　若说是因她多愁善感，可一旁坐着的严肃男人也是眼眶微红，对着叶兮庄重道。

　　“叶兮，爸妈不知道为什么你从小就执着于找人，不过找到了就好好珍惜，看到你愿意和人交往爸妈就安心了。”

　　叶兮：……

　　“嗯。”她嘴角提了些，“谢谢爸妈，对了，你们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父母看她仍是客气礼貌，半分没有寻常人家女儿与父母的亲热，心下叹息，却也只有无奈。

　　叶经文正色，问：“照上次和我谈论的程度，你虽然年纪小，但懂的却多得多。我也就不瞒你。

　　何氏主事人的女儿，何以颜，之前转到你班里的那个，就在投给你们学校的公寓启用时。

　　前一段她家C3项目出了问题，要我们帮忙，虽然答应了目前损失不大，可后续很难预测，我也就没答应。

　　她爸估计是逼急了没办法，才把他宝贝女儿送到你身边，这些你应该都知道。她家里最近又出事了，爸再和你说一下，别在她那儿吃亏。”

　　说完，他看着自己的女儿，温声道：“家里的企业不用非要你接手，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

　　叶兮回他：“你们该给我就给我，不用撑着。在一中上学也不是说我有别的想法，我能应付很多事，之前爸你也见过了。”

　　她当时选择一中时，叶父只以为她是不想从商，才选了这种追求学业的高中。毕竟女儿自小有自己的想法，正读初中时就曾解决了困扰他许久的工作上的问题，这么优秀，他害怕女儿觉得自己认为她优秀，就会强迫她接手家里的企业。

　　听她这么说，叶经文或多或少放心，毕竟她愿意接手最好。

　　“好，好。C3项目，不能松口给何以颜，他们家野心太大这次终于是出了问题，现在松口，看起来是送了人情损失也不算大，可后续的策划不用我说，你也能看出来。很大概率会出问题，就算不出问题……”

　　“行了行了。”没等他说完就算，左漙兮打断他，“和小叶说完注意的事儿就好了，小叶才十六岁，和她说这些做什么？小叶也是，别惯着你爸，你懂得多是你聪明，那也不该你年纪小小谈这些给你压力。家里是你的后盾不是压力。”

　　叶经文爽朗一笑，“是我不对，女儿好不容易交上朋友，和她相处的怎么样？学校宿舍还住得习惯吗？”

　　“虽然双人间比原来宿舍好了点，可是怎么也不会有家里舒服，就跟你初中一样自己住也可以，怎么想到住校了？”左漙兮也是问。

　　叶兮也不瞒着他们，“当时让公寓改成单人宿舍有点夸张，出来住没法和洛予一块儿。”

　　左漙兮想想也是，“那还是双人间合适。”

　　家里投资是一年前了，当时是按照四人间的标准建，现在两个人住勉强还说得过去，单人间，硬要一人住的话也行，毕竟他们是资方，可到底是有点大了。

　　“看这样和小予处的还行，欸对了我这脑子。”左漙兮一拍脑门，“小予怎么样，是哪里不舒服？”

　　叶兮道：“头疼，躺会歇歇就好了。”

　　左漙兮道：“那我们就不进去打扰她了。”

　　叶兮点头，又看着叶经文，道：“昨天出事儿的不是章文科技吗？双双车祸身亡。”

　　叶经文道：“他们当时从何氏出去，司机还是何氏派的保镖，司机超速，在路口撞上另一辆车，场上双方全……。”

　　左漙兮看看主动提起来的叶兮，无言，任他们说去。

　　叶兮微眯眼睛，问：“是不是在西区公园旁边那个十字路口？”

　　叶经文点头。

　　和洛予去警局时，对方文件夹中说的出事地点也是西区公园旁十字路口。叶兮顿时了然，“那就对了，对面那个路人恐怕也要查查。”

　　“嗯？”

　　“他家里昨晚被人进去了，进去的那个人提前侦察过好几天，绝对不是昨天才知道他要出事的。”

　　叶经文沉吟片刻，“好，我让人仔细查查。”

　　他说完叶兮没接话，左漙兮见状，轻咳一声，“家规第三条。”

　　面色严肃的男人顿时挑眉，“小叶先提起来的。”

　　叶兮提提嘴角，“这可不算公事，最多算八卦。”

　　左漙兮：“说得对，那这次就算了。”

　　叶经文：……

　　“不过。”左漙兮话音一转，手也跟着一转，拧上叶经文的耳朵，“前面那次你先提的可算不了。”

　　叶经文哎呦两声，也道：“我说的和小叶说的不是一个事儿嘛，都是八卦。”

　　左漙兮手下更狠，“别当我傻，最开始是说的这事儿，后来是不是主动和小叶详细说起C3了？”

　　叶经文：……

　　他嘶嘶抽气，“错了错了，老婆疼疼疼。”

　　拧了他好半天，左漙兮才松手，“小叶今晚就要去学校吧？”

　　叶兮点头。

　　“可惜晚上没办法给你做饭了。”左漙兮叹气，“那我们就先走了，不占你放假这一会儿时间。”

　　临出门前，左女士回头看看她的女儿，比同龄人懂得多得多，心疼道：“小叶可千万别累着自己啊。”

　　女儿小小年纪，做饭好，成绩优秀，家里商业方面的也能帮上点，那得多辛苦。她做母亲的欣慰归欣慰，心疼却更甚。

　　叶兮提着嘴角与他们道别，合上门。

　　虚虚看着门，像是透过门看着他们离去，嘴角的弧度变得苦涩，又透着些自嘲，只有一瞬，而后归于平静。

　　敲敲主卧的门，“进。”洛予很快答。

　　推开门，床上鼓着的一团微动，床头探出一颗脑袋。

　　洛予头发到肩下一些，躺了会儿头发乱了，几缕发丝翘起来，她本人自然是不知道，只是探出一颗小狗脑袋。

　　叶兮嘴角提起。

　　相比于方才提得不高不低，笑得不远不近，此时才显出了本人的几分真心。

　　可若要说面对父母时虚情假意，她又怎么会又刚那一丝苦涩与嘲弄？